52 再遇(1 / 1)
我是被身下的硬树根硌醒的,实在醒的突兀,怕是他也没有料到,见我睁开眼,他的脸上明显有些慌乱。
他低声喃喃道:“你醒了。”带着些惋惜。
我仍躺着,与他道:“那要不我再睡一会儿?”他正要说些什么,我接着道:“你趁我睡着赶紧走吧。”
“为何?”眉间深深蹙起,连声音都沉下了几分。
我嗤笑出声:“皱眉做什么?上回见你时,你不是做的挺好?今日照样可以做得到才对,哪怕是日后见了,便当做不认识又有何难?”
我怕是还没睡醒,话语间有些自己都未能察觉的尖锐,倒像是在责怪他上次对我太疏离了。
“阿昔。”他这样唤我,逼得我那不太清楚的脑子霎时清醒了不少。
躺着与他说话到底有些不方便,我坐起身,却仍靠坐在树根上。“天君唤错了吧,我是炎梧,柳昔早已寿终正寝,天君何必还念着一位故去之人?”
“你知道为何。”他平静的语气十分笃定,可他越是笃定,我越是想要反驳。
“我不知道。”
“不知?那我告诉你可好?”他的声音中忽然掺杂了怒气,我抬头看他,他的脸色莫名有些晦暗,这是抽的哪门的风?
“我从未亏欠过柳昔,可我亏欠过炎梧。若你是柳昔,我可以堂堂正正亲近你,可你偏偏是炎梧,你我都清楚,炎梧在我眼前,永远是我的债主!”眼角都发红了,看来是当真发怒了。
“你非要与我说这些吗?”我直视着他的眼,声音冰冷的连我自个儿都吃了一惊。
“你不正是因为这些才与我成为陌路人吗?炎梧!这么多年了,你为何从来不与我明说,你既然恨我,为何从来不说给我听?你该将我欠你的一桩桩一件件全摆出来,叫我将对你的亏欠全还给你!可你从来只会这样折磨我,连一句责备都没有,却叫我明明白白的知道我欠了你。冷眼旁观我一人歉疚,一人痛苦,你心里是不是很痛快?”他越说声音便越大,最后一句几乎成了咆哮,半点也不像他了。
“我是很痛快,你满意了吗?”唇角溢出冷笑,心中亦冷得似一块寒冰,寒冰中却又燃着一团火,我的眼眸大概又红了几分。“看你越痛苦,我心里便越痛快!你怪我从不与你清算往事,那我今日便与你理一理!”
再也坐不住,我索性站起身走到他跟前。如今的我几乎与他一般高,站的太近,连他的呼吸都能感受到。“当年的小梧对你用情至深,可一纸婚书便能叫你将他弃如蔽履,在你眼中,他究竟算什么?此其一!清渊宫是怎么毁了的?你可还记得?清渊宫中,你曾经做了什么,你还记得吗?此其二!趁我年幼封印了我的记忆,将我锁在你身边,所有与我亲近的人都消失了,你可知道他们去哪了?此其三!你还想与我清算什么?是否今日我们一起算了?”
心中忍了许多年的那些话一旦开了口,便再也停不了。“小梧于你而言,不过是你众多情人中的一个,若不是那张脸与炎梧一般无二,你会记住他吗?你自然不会记得住!你身边的极品尤物不胜枚举,区区一个小梧算得了什么?”
“你怎知我记不住?你怎知于我而言,他与旁人是不是一样的?他在我面前被一剑穿心,你当真觉得我好受吗?若是不在意他,我怎会去那片红莲山谷,一待便是好几年,若非如此,我又怎会再遇见你,给你机会折磨我?”
“你后悔再遇见我了?”心中冷的有些难受,我问。
他红着一双眼,毫不犹豫,“是,我后悔了!可我不是后悔遇见你,而是那时我明明已猜出那便是你,却依旧头也不回的去接近你。”
他果真一早便知道。
“若我那时便选择与你做不相干的陌路人,我的族人不会遭受那样的灾难,天界根本不会有那一劫。一切不过是因为我的妄念,你的杀孽不只是你的,也是我的,若不是我,一切原本不会发生,我父君也不会早逝,我才是那个罪人!”
“你在怪我。”我道,“你的族人蒙难你怪我,因为是我杀的,可我的族人呢?他们何尝不是死于天族之手,我为他们报仇有何罪过?你父君的死与我脱不开干系,我已经为此死过一回了,你还想如何?再用红莲业火将我烧成灰烬吗?”
眼眶忽的发热,心头一涌而上的不甘和委屈几乎将我逼出眼泪来。
传说,红莲业火是地狱深处永世不灭的烈火,乃是火中至尊,能够燃尽一切,最是难以控制。历任司火的神君中,只有初时几代才能控制得了这火。上任天君的死对头,我的父亲,也控制不了。许是抱着不寻常的心思,上任天君将自己的儿子送去了地狱,并寻遍古籍查找控制之法,也是他儿子实在争气,不到两千岁时,完成了他的心愿。
昔日太子学会了操纵红莲业火的术法,当真是天上地下只此一人,一生中至今却只用了一回,便是将一个叛族余孽烧成了灰烬。
正巧,那叛族余孽,便是我。
“那时我当真以为我会与你死在一起,哪怕烧成灰我们也是混在一起的同一捧灰烬!可你骗了我,你佯装起自焚的假象,将我骗进火海,打从一开始,你的计划中要死的便只有我一个!你怎会与我一起死?当我抱住你,引火烧身时,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别说了!”他吼道。
我却偏要继续:“为何不说?分明是你要我清算的,怎能不说?你是不是后悔了?当初我问你时,你回答的什么?不悔?如今怎么出尔反尔了?平遥,你如今后悔,已经晚了。”
最后一字的余音还未散开,他已出手将我扯进了怀中,双唇蛮横的压下来,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嘴上吃痛,我试图用手推开他,却被他箍得死紧,我一怒,便也用牙齿回敬他。直到几乎喘不过气的那一刻,他手上的力道才放开些许。
我使力挣开,这才发现两人俱是狼狈,嘴角沾着一点血迹。
我冷笑着还待再说什么,他却将头靠在我肩上,低声一句话便叫我方才的气势散的荡然无存。
“我后悔了,当初与你一同烧成灰烬,才是对的。你如此恨我,那我今日还给你好不好?”
他猛地将我推开,下一刻便已被业火笼罩。
“你又想骗我。”若说此刻我还能镇定自若简直是天方夜谭,那声音中的颤抖已是再明显不过了。
他只看着我,透过赤色的火焰,不语。
眼见火焰已燃毁了他的衣袍,双臂□□的皮肤迅速被灼伤,我忍不住叫道:“平遥,将业火熄了!我不要你的命,你这样做有何意义?”
他却不为所动,身上的伤处渐渐扩大,面上也显出了痛苦的神色。
我与他之间,不过三步的距离,却似隔了很远,远到每前进一步都要花去数不尽的时间。抱住他的时候,我心下有些悲戚。何时我也成了如此德行了?活似又一个阿潇。
心中清醒的很,无论这红莲业火在他身上燃起多少次,无论他骗过我多少次,我最终还是会选择抱住他。不过,上一回是要与他一起死,这一回,我却想要两人都能活。
被业火灼烧的痛苦已然尝过一次,这第二次的痛苦之深切,也是完全不输于第一回,身体连同魂魄一起煎熬于业火中,这滋味当真叫人难以忘怀。
不过瞬间,业火消了个干净,他身上的衣物燃去了大半,勉强能蔽体。身上但凡能看见的皮肤皆被灼伤,便是脸颊上也有一处明显的伤痕,若只是为了叫我心软而做戏,这代价实在有些大了。
“你是当真打算死吗?”我吼着。
他有些站立不稳,干脆靠在了我身上,笑道:“你若是不过来,我不会收手的。”
胸中有些憋闷,无数的责骂几乎要脱口而出,最后骂出口的,不过只有一句:“你这混账!”
骂完了,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两人一时无话。静静靠了许久,我方道:“你身上伤的颇重,我送你回去。”正要动身,又想起一事,我道:“我先与菩提打声招呼。”
转身时,却被他拉住手腕,他的手上用了十足的力道将我拉回,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抓着我的肩,几乎要将指尖陷进去,他逼视着我的眼,“不准爱上别人!”
说的何其霸道,我一时不能反应,“什么?”
他将头靠过来,在我耳边道:“哪怕你不再爱我,也别爱旁人。”
我正觉着他的要求荒诞至极,他却抱紧了我,呢喃着:“我求你。”与第一句的霸道完全不同,已是乞求。
震惊之余,我将今日前后思索了一番,我想我已猜到他今日为何如此反常了。
若非他身上伤得重,恐怕我也是要给他添些伤痕了。这人,实在叫人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