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曾经(二)(1 / 1)
天君虽不情愿地将我与小棲交给了师父,却并非没有条件,天族的几位长老联手用秘术给我们下了封印。法力、记忆皆被压制,甚至自那时起,我与小棲的身形再没生长过。
有了师父的庇护,天族几千年不曾再过问我与小棲之事,好似当真如他们对外宣称的那般,火凤一脉已被灭族。
被封印的我与小棲的性情与之前比有很大的不同,小棲活泼了许多,有了女儿家该有的娇憨之态,而我,却不知是否天族有意为之,坦白说,我的脑袋不太灵光。不灵光到何种地步呢?平日师父与小棲若是与我说玩笑话,我是决计听不出来的,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那时的我,当真良善的很,甚至不知欺骗为何物。
纵然脑袋不机灵,那几千年我却过得很好,若是没有再遇见平遥,也许我的生活可以永远那样安宁和乐下去。
那时的平遥是什么模样来着?
那段日子师父开炉炼制丹药,说是一位仙家求的,不久便要来取,一切妥当之后已过了好几日,便叫我看着火候,他自个儿去了后山的密室,那里面有他守了十几万年的东西,几乎每日都要过去待上一个时辰。
丹房里暖烘烘的,我坐着守了许久,被热气熏得连连犯困,便坐到了门槛上,借门外的寒气提神。又坐了许久,昏沉间,有谁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清润的嗓音里带着些许轻佻:“哟,老君府上竟有这般绝色,以前怎没听说过!”
我睁开眼,被打扰了安睡的脑袋仍有些懵懂,直到那声音再次响起:“小仙,你家君上呢?我向他把你讨了来可好?”我抬起头,眼前的男子有一张好看的脸,眉目间仿佛含了千山万水,眼角眉梢皆有情,不经意的就要叫人绕进去。
纵然如今的我脸皮厚比城墙拐弯,可那时却是十分容易害羞的半大孩子,哪经得起他的调戏,当即便红了脸,跌跌撞撞跑去为他请我师父。
他便是那个来求丹的仙家,送给他的娘亲作寿礼。
自那之后,他总寻些借口来极寒之地,甚至连观景这种借口也用过了,极寒之地,除了漫天遍地的白雪,光秃秃的山峰,还有何好看的!
若是这一切发生在话本中,那定是公子哥倾心佳人,之后便该良缘缔结,进而琴瑟和鸣了。那时,脑子不太灵光的我也是这样想的。
活了许多年,不曾爱过什么人,我的弟弟阿潇曾经尝过的,那种可以为了所爱之人抛却性命的情爱,我从不曾有过,甚至不曾想过。
他那一次来时,我正被师父打发去了书阁整理典籍。那日难得见了几缕阳光,我整理完了典籍,便寻了个被阳光照得暖洋洋的地方倚着书架睡了。他走到我身边时,恰好挡住了那阳光,我皱着眉头醒了,猝不及防的,他在那时吻了我,生平头一回。
“小梧,我喜欢你。”我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已被他抱在了怀里,他在我耳边温柔缱绻地说喜欢,我信了。
如今想来,许是我皱着眉头的样子太像从前的我,那个他心心念念,却只能藏在心里想着的炎梧。他三不五时跑来,为的不是见小梧,而是为着来看这张脸。他说的喜欢,不是假的,却不是对那个有些傻气的小梧说的,可是小梧信了,千不该万不该,他信了。
平遥带我去过许多地方,那于我而言皆是新奇的,哪怕我为了小小一个糖人大惊小怪,他也只是用宠溺的眼神看着我。那时我以为这就是喜欢,他待我好便是喜欢,那么我喜欢他,也要待他好。
他带我去了他出生的那座城池,按人间的规矩住在客栈的房间里,两个人要了一间房。在那里,忘了怎样发生的,我们有了第一次的欢好。他似是对于男子之间的房事不甚了解,我也因此遭了一回罪,但心下总念着要对他好,痛一些也忍了。
我那时并不知太子平遥往日的风流韵事,如今想一想,怕是与我老子相比也差不到哪去。因此,当传言太子与一个名不见经不转的小仙来往已久时,许多人对我起了兴趣。其中,不乏平遥的那群一同寻欢作乐的狐朋狗友,他们邀了平遥,顺带隐晦的提了我几句。
平遥前去赴宴时,不负众望带上了我,觥筹交错,我并不喜那种场面,许多双带着钩子似的眼睛,不时往我身上瞟,或许他们是好奇,我到底哪一点勾住了太子的心吧。席间,不知哪位仙家的公子饮酒饮得酣畅了,怕是有些醉了,很是轻佻的问我:“太子殿下终有一日要接下天君之位,到那时自是不能再与男仙纠缠,你也知晓,分桃断袖之事在天界少有耳闻,终究难登大雅之堂。到时,不知你愿不愿跟了我?”
周围众仙早在那人过来之时便翘首等着看热闹,待他最后一句问出,当即便爆出一阵喝彩声。我怔然呆愣了,几千年间一直呆在极寒之地,我并不知晓外面是怎样的情形,求救一般的转过头去望着平遥。他却淡笑着问我:“小梧,你愿不愿?”
周围又是一阵哄闹,他们似是对这些事已见怪不怪,甚而催着我快些答应。那时没甚骨气,被欺负到这份上,最后只能含着委屈掉泪。平遥依旧笑着,将我搂进怀里,连声安慰,便如哄着一个哭闹的小娃娃。见此,那些起哄的才兴致缺缺的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那一日之后,我对平遥愈发的言听计从,我从不敢忘记那人的话,一旦他即位,便不会再与我有任何往来。而我对他,已不仅限于喜欢二字,我随他去过人间几回,我知道人间有一令人称羡的事,叫做白头偕老,平遥便是我想与之偕老的那一个。因此,在两人的这一段情中,我便显得卑微。
然而不久之后,我听到了太子订婚的传言,那女子是祥凤一脉的嫡女,火凤灭族之后,天族与祥凤一族便更是亲密,若我有之前的记忆,便会觉得这一场联姻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灭族之事,祥凤一族帮了天族的大忙。然而我终究不是炎梧了。
我与他闹了一场,其实并未敢太过分,不过是追问他婚约一事,他显然不想与我谈。我赌气之下跑出了他的清渊宫。
那段时日,我在他的寝宫留宿已不是什么秘密,师父并不曾过问,或许那时他便算出我命中注定的这一劫,只能我自己过。
方出了大门便遇见了前来寻平遥的好友,那人比起他的那一群狐朋狗友来,才更像是一位真正的仙家。只一眼,他便猜出了那时的情形。他虽对我无甚敌意,却也不会有什么好感,与我说话时不亲近亦不疏离。
“你自不必担心他的婚约一事。”他看着我的脸,带着打量的神色,“有了这张脸,你在他身边的地位,自是无人能及。”
“什么意思?”那时想也不想便问了,不过是自取其辱。
他似有迟疑,却终是说了:“太子殿下念着一个人几千年了,可惜那人早已故去。而你的容貌与他很是相似,或是该说简直一般模样,只要他还念着那人一日,你便可安心。”
我浑浑噩噩的回了极寒之地,师父仍旧一副什么也未发生的模样,一句也不曾过问,倒是小棲总问我去哪里了,怎么不带上她。这小丫头随我与平遥出去玩过一回,自那之后便也总想着下一回,只是每次出去时,我因盼着与平遥独处,便不愿再带上她,加之师父也时不时安排小棲做些杂事,时间久了,她倒也没那样惦记了。
我抱着小棲哭了一场,哭的她十分莫名,有些失措的拍着我的后背安慰。哭过之后,我尽量不去想那些事,不去记起平遥待我好只是因为我长着这样一张脸。
不久后,平遥却找来了,如同哄着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子那样哄着我,我很想告诉他,我不是小孩子了,却泄了气,终究没说出口。
他带我去了人间的某处,在一片山谷间,开着大片的红莲。他说:“这红莲是自清渊宫的那片莲池掉落到人间的。莲池下有个缺处,若是池子里的白莲沾染了人间的浊气,便会掉落下来。只是没想到,落到人间后竟会变成这般模样,当真有趣。”
我站在他身前看着那片红莲,他自身后抱住我,很温暖。我对这份温暖上了瘾,索性打算卑微到底,他有无婚约我不在乎了,是不是另一人的替身也无所谓了,左右那人已经死了,这世间长着这张脸的不就只我一个吗?
向来不太灵光的脑子好不容易灵光了一回,却是拿来自欺欺人了。
然而我的自欺欺人并未持续太久,我如履薄冰的活在他与别人的一纸婚约下,不过半载,一切烟消云散。
我怕是永生也忘不了他与我说分开的那一日,说的那样理所当然,我问他为什么,他那时的神情便好似我在他眼前说着无伤大雅的玩笑一般,有些好笑,有些无奈。
“我以为,你懂。”他这样说。
然而我不懂,我不是与你逢场作戏,或是彼此心照不宣,随时好聚好散的游戏一番而已。纵然不能如凡人那般白头,我还是想要与你相守。
我再没出过极寒之地,直至天族再次对我动杀念。那一次,不得不说,那位只听过而未见过的他未过门的妻,是个做戏的好手。竟让天君相信我与平遥往来是要对他不利,如此,天君与我师父的约定便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