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恋冰美人(3)(1 / 1)
说着,她拨了拨花瓶里的凋花。那花瓣禁不起这一拨弄,从枝头上摊落下来。
李彦威见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陪跪的份儿,哪有争辩的力儿?
皇上看了看凋落的花儿,又看了看躺着的凤蝶飞,表情异常复杂。说道:“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为了朕能一睹美人,心不算坏。不过,也不能拿个死人来糊弄朕。若不是李昭容进来换花,难不成今晚要朕与死人相伴?”
他又忍不住去看了看那美貌绝伦的凤蝶飞,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死了的人。他历尽战事,杀人无数,从未见到有哪一个死人能保持如此姿容的。他叹息一声,心想,真可惜了这么一个人间尤物,若还活着,该让寡人多么称心啊!
便说道:“她进了宫,也算是朕的妃子了,就赐她一个封号厚葬了吧。”
李昭容急忙道:“皇上,她又没有给皇上带来片刻愉悦,无功于皇上,皇上何必给她封号?”
皇帝没有理睬她,只道:“就赐她为冰美人吧。”
李彦威与李公公没有说话,仍双双跪在地上,等着皇帝的惩治。这时,陈昭仪从门外走了进来,见着皇帝礼也没施,道:“恭喜皇上喜得美人!”见皇帝没有作声,却又见李昭容在身侧,便道:“刚才皇上与美人同度良宵,妹妹是不是也想分享呀?”李昭容得意地笑了一笑道:“不是分享,是独享,皇上,奴婢伺候得舒不舒服呀?”陈昭仪一听,变了色道:“那,刚才是你伺候的皇上?”
“没错,就是我。”李昭容指了指凤蝶飞道,“那是个没用的冰棍!”
陈昭仪听人报信说,如意殿里莺啼恰恰,还以为那个女人活过来了,正与皇帝巫山云雨。她便急急赶赴过来,没想到那个女子没有活,倒是让李昭容得了机会,心下更气了。要知道,这皇帝已经冷待李昭容多时了,这一来,她又要重新得宠了。她心下怪自己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昭容趁势对着皇帝说:“皇上,此地晦气重不宜久留,还是回臣妾的香集殿吧。”皇帝觉得也对,便对李公公说:“这冰美人就交与你们厚葬吧。”
说着,那老皇帝又踱至床前,不舍地看了看凤蝶飞。待皇帝转身,李昭容赶紧过去,携了皇帝的手,温柔地半随半拉地让皇帝离开了如意殿。
陈昭仪见状,气得脸色灰白,手指甲狠狠地撕刮着手里拿着的锦帕,眼睛直盯得简直要红出血来。她气没地方出,朝着李彦威脸上就是一巴掌,还不解恨,又是一巴掌,接着左右开弓扇他,直打得李彦威嘴角流血,眼睛发花。可纵使如此,李彦威也不敢动半点,任由她狂抽。她还是不解恨,又对着李公公掌起嘴来。可打了几下,觉得手有点痛了,便又停了下来。狠狠道:“你们这两个死奴才,吃饱了饭没事干,竟从民间弄来这么一个死人,想与老娘我争宠。这下,你们看到了吗?皇帝终究没有爱上死人,倒把那个活着的骚货爱上了。这下你们满意了吗?你们满意了是不是?你们若有本事,让皇上爱上你们呀!”
然后,她踱至凤蝶飞面前,对着她道:“冰美人,冰美人,你醒来呀,有本事你醒来与我争宠啊。真以为皇上会爱上一个死人呀,你想也别想,不可能!”说完,便狠狠地朝凤蝶飞的脸上抽了一个耳光,那凤蝶飞仍一点反应也没有。
陈昭仪的手却出奇地痛起来,她大叫着:“痛!痛!”容儿上前一看,早见她的手紫肿起来。容儿怕她触了中毒之人也中了毒,便赶紧使了个眼色,让陈昭仪迅疾离开。陈昭仪会意,便着了慌,像避温疫一样,逃离了那里。
李公公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李彦威道:“起来吧,我们去为冰美人准备后事吧。怕夜长梦多,趁皇上还没发威,赶紧把事儿办了吧!”
李彦威麻木地从地上站起来,随李公公朝外走去。如意殿里就只剩下了凤蝶飞,还有那几支红得灼人的蜡烛。
见人全走了,笛江南缓步踱至门边,轻推开门,走入殿中,又合上门。他来到凤蝶飞前面,探听了一下气息,知她确实没有热息,便难过起来。心想,原来只料她已经逝去了,没想到重又出现在眼前。只为着要见他一面,她便甘愿进宫中来,没想到如今还是无缘无故地死去了。心下不免难过欷歔。他取出笛子,想为她最后再吹奏一曲,却摸了摸笛子,终是不敢,只怕扰了宫中之人。
这时,只听得外面人声哄哄,像是有许多人朝这里走来,他便躲闪至帏帐后的屏风背面。
原来是许多宫女从外而至,她们举着灯笼,进来后列队站好。其中一个道:“你们帮我看好了,在这里谁也不许乱说话。”那个人说完就走了。
宫女们便都噤了声,恭恭敬敬地站着。看来,这些人是来此守夜的。笛江南心想,这皇帝还真把凤蝶飞当妃子看了,竟然弄了这么多人来守夜。想到此,他又不由欣慰起来。这个深爱过自己的女人,就算是死了,也有一个男人为他着想,而这个男人竟然是皇帝。她若是活着,又该得皇上多少恩宠。想到此,他又觉得可惜。
正在他独自伤感时,又听到从外面来了一个人,见那人来了,宫女们都跪下行礼,并道:“奴婢见过三王子。”
三王子轻声道:“你们全都退下吧,记住,不许对任何人说起我来此的事。”
那些宫女们全都应声而去。笛江南心想,这朱友圭来此做什么。正纳闷,却听得那三王子轻轻踱至凤蝶飞跟前,怅然道:“美人,真是太可惜了。”笛江南只怕他做出什么不齿之事,便提高了警惕,却并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过了一会儿,又听他道:“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你了。没想到,第一眼竟是最后一眼。如果早料到是如此结局,我就在城外的林子里把你扔下了。原指望你能给这宫里带来一抹□□,没想到,竟带来了漫漫长冬。”笛江南听到朱友圭这诗意的表达,心下一惊,没想到这三王子竟也爱上了凤蝶飞。接着又听他说:“你真美,真的,举世之上没人能有你这般惊世骇俗之美。如果,你真为父皇所宠幸,那么,我会恨他的。因为,我认为你应该是属于我的。”他停顿了片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不知你为何死去,如果我知道了是谁,我定会让他碎尸万段。让我再好好看看你,你去了,你的美貌却终将留在我的心里。从此,我的心里只有恨,恨那个害死你的人,恨那些爱你的人,即使他是我的父皇。”笛江南用心地听着,朱友圭竟然哽咽了起来。他正看到朱友圭要去拉凤蝶飞的手,外面却又传来了开门声,朱友圭竟也慌忙之中躲进了这屏风内,见到笛江南,惊得差点喊了出来。幸好笛江南急忙用手示意,要他注意外面。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笛江南,转而注意起外面的事情来。
“冰美人,朕来看你了!”朱友圭一听是父皇,真是吓得不轻,头往前一碰,竟发出了响声。那皇帝却并未注意。听他在说:“张后去后,没人能安慰朕心,好不容易盼来了你,你却如此贞烈,竟选择了轻生。朕知道,你怕朕。外边人都说朕是暴君,是色魔。可是,又有谁知道朕的内心呢。张后在时,她是朕的知己,是朕的军师,是朕的贤内助。她去后,朕真的是孤独啊,真的孤独啊。你知道吗?朕真的就是一个孤家寡人啊!如果你能复活,朕愿意付诸全部的真心,用心待你。哎,朕知道,你不会。你就如朕的张后一样,只会夜夜入梦,却无缘日里相见。不过,还得感谢那个不怕死的李彦威,让朕能见上你一面。朕在世之日,也许不多了,今生得不到你,来生再相见吧。但愿你能如张后一样,夜夜入朕梦来。聊以安慰朕余生的孤寂。”
说完,他竟上前为凤蝶飞轻轻盖上了被子,然后,缓步离去。
朱友圭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便提住笛江南走出屏风,直把他带到门外。来至一个偏僻处,朱友圭推了一把笛江南道:“你好大的胆子,竟跑到皇上妃子的房里去!你说,你去干什么?”笛江南知道自己脱不了干系了,摸了摸白天里自残的伤口,想了想,说道:“凤姑娘一路上喜欢听我吹笛,如今她去了,我想再吹一曲给她听。”朱友圭轻蔑地笑了一下,道:“李护国知道你为凤姑娘吹笛来了么?”
笛江南连忙低下头来道:“不知道,请三王子不要告诉她。”三王子冷笑道:“你只管吹你的笛子,有嘴就行,那双耳朵最好别用。”笛江南意会到三王子的意思,道:“我只管吹笛子的事,其他的我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会说。”三王子想到笛江南是李香水深爱的男人,还是不杀他算了,免得那个女魔头到时翻脸不认人,与朝廷为起敌来。各有软肋抓于人手的两个男人,就此分道而去。
笛江南离开朱友圭后,独自来至一个偏僻处,顾不得疼痛与寒冷,在那雪地里吹起笛来。清越的笛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这笛音会让两个女人有感觉。一个是李香水,一个是凤蝶飞。但李香水这会子已出城,并不在这皇宫里。她出去找处子血了,没有那东西,她不敢出现在人间。
凤蝶飞本来就没有死,是因为她因想起前事而伤感,因而沉睡过去而已。大家认为她死去,只是探听了她的鼻息,摸了她的上唇部位而已。她练功至此已到达化境,睡过去完会可以做到无声无息。她的嘴里还封冻着,那冰够冷的,导致嘴唇也变冷,摸上去当然与死人没什么两样。至于她的心跳,也因沉睡而变得平缓,远没有醒着时跳得快。再者她本来就是个沉静之人,遇事沉着,心跳也不会太快。而在冰火岛时,她的心本来也已冰冻,只是有林玉郎为他暖着,才复苏的。当然,那些人也根本没去摸她的心跳。那些人早就吓得呆了,怎么会想到去进一步证实她的死呢?
此时,离天亮只有一个时辰了,整个宫中静悄悄的。笛江南那清越而深情的笛音透过林木,透过宫墙,直传至如意殿。殿外的雪依旧盖着,被砍过梅枝的梅树,只剩下了树桩,它们都静听着那远处的笛音。殿内,白烛高燃,黄色的烛焰竟把里面映出了一片暖色。守夜的宫女们都已沉沉睡去,疲劳已使她们忘却了恐惧,睡觉成了她们的第一需要。
凤蝶飞此时却在笛音声中慢慢地醒来了。她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江南水乡,回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她见到了笛江南,见到了笛江南的妻子,那个温柔的女子接受了她,正把她迎回家。她感激那个女子,又觉得自己对不起她,那个女子对她说:“来吧,笛郎在家里等着我们。”正在此时,她们听到了笛声,她们齐声道:“笛郎。”
这一喊,是梦里的,也是真实的,她确实喊了出来。声音发出,她也醒了。醒时,只见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殿内装饰豪华,雕梁画栋,美轮美奂;锦绣玉铜,精致典雅。最让她吃惊的是,殿内竟然有那么多人在睡觉。她觉得很好奇,那些人为何不去床上睡,却在地上东倒西歪地睡。她不想打扰她们的好睡眠,便悄无声息地越过她们,打开殿门,又轻合上殿门,循音乐而去。
然而,当她跃出宫墙去寻觅音乐时,那音乐却倏然而止,了无音息可寻。
她心想:笛郎,你在哪里呢?为何大清早地在外面吹奏呢?就不怕伤了身子么?当她正为他担心时,却听到有人在说话。
“笛郎,你可是在等我?”那是蟠龙教主李香水的声音。
只听笛江南应道:“是的。”
“啊,没想到我的笛郎对我有如此深情,我真是太幸福了。”李香水温柔地说道,“笛郎,我们回去吧,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白天里也没有什么要事,我们不妨多睡会儿吧。哟!你的伤口都冻伤了,你呀,不会武功就得离远一点儿,下回可要注意了。”
只听笛江南道:“我会注意的。”
“是啊,为了我,你也得好好注意保护自己!”李香水道。
笛江南则拖长了音道:“为了你,我要好好保护自己!可是,我却无能为力啊!”那声音竟带了哭腔。
凤蝶飞一听,伤心极了,原来这笛江南爱的还是李香水!
这时,只听李香水道:“笛郎对我如此深情,我定会好好待你的!我的笛郎,你永远是我的!”
听得二人远去,凤蝶飞才缓步走至笛江南刚才吹笛处,想到那笛江南终究还是李香水的男人,今晨将陪在李香水的身边,她就伤心欲绝。眼泪禁不住从两颊奔涌而下,滴落在地上,竟发出铜铃般的响声。其实,她又何尝知道笛江南的心思呢?笛江南此时满心里牵挂的都是她凤蝶飞!上面那话是说给凤蝶飞听的,明显带着极度的悲观、无奈、绝望。可她竟听不出,她一心以为他是说给李香水听的,他心里装着的爱着的人是李香水!
悲情无法排遣,只有起舞,起舞,起舞!
她要找个好地方,让自己舞起来!
想到自己刚才走出来的庭院是个不错的地方,于是,她又返回去。她刚走至那里,却又听见里面闹哄哄的,有人在大喊:“有鬼啊,有鬼啊!”
刚才还清清静静的地方,此时却人满为患,男男女女,宫女太监全会集在了一堆。
“此乃皇宫,不容许怪力乱神,不容许妖言惑众,有违者斩!”朱友圭大喝道。
庭院立刻安静下来,朱友圭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天已快亮,只见宫女们齐齐跪拜在如意殿前的院子中央,外围有太监和管事抬着丧葬所需物品,不用说一定是用来给冰美人装殓的。
大家都没有说话,院子里安静得怕人,好像真有鬼神要出来一样。
只听得北风一阵阵吹来,殿外的白幡发出猎猎之声,朱友圭被这种安静慑住了,心中也有了说不出的恐慌。
为了提振精神,他故意大声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们如此惊皇失措?”这时,李彦威从如意殿里出来了,禀报他说:“殿下,那冰美人的尸体不见了。”
“什么?你说什么?”朱友圭被惊得站了起来,“怎么可能?难道有谁偷走了冰美人玉体?可是,这皇宫大院,九重禁地,又有谁有如此本事?你们说!”
他指着一个宫女道:“你来说!”那个宫女早吓得魂魄出了窍,她颤抖着声音道:“奴婢打了一下盹,才一会儿功夫,抬头一看,那上面的床上已是空的了,其余什么也不知道了。请殿下恕罪!”说完伏在地上,没有起来,吓得晕死过去。
朱友圭见状,也有几分畏惧,道:“把她拖下去,弄醒她。”
接着又对另外的宫女说:“你们来说说看!”
那些宫女们只顾往后退缩,没有谁敢上前来说。朱友圭指着李彦威说道:“那冰美人是你从江湖上找来的,你来说说看。”
李彦威嗫嚅道:“小人只是把她带到宫里,其余情况也不太清楚。”
朱友圭道:“会不会是江湖中的什么人把她抬走了。”想到此,他联想到了笛江南。但一想到笛江南知道他的事,所以便也没有当面提及。他只好说道:“不见了也得葬,就给她砌个衣冠冢立个碑算了吧。不过,此事不得向任何人提起,免得丢了皇家的颜面!谁若违抗,诛灭九族!”
众人伏身于地,答应道:“是!”
凤蝶飞见众人说的都是她的事,心想如若自己出现,一定会惹来更多麻烦,还不如就此离开吧。想到笛江南此时正与李香水同处一室,她的心痛得紧,更觉得此地生无可恋,必须得离开了。
凤蝶飞被皇帝封为冰美人,并于被封之日暴甍,皇家予以厚葬的消息犹如开春的东风一样吹遍了九州的每个角落。不只朝廷,整个江湖都知道了;不止大梁,其余王国也知道了。人们都在盛传冰美人的惊世容貌,说比百年前的杨玉环还要漂亮。虽然人们没有见过杨贵妃,也没有见过凤蝶飞,但她们的名字却被人们津津乐道,只因她们都很美,只因她们都得到过帝王的垂爱,只因她们都香消玉殒在花开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