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梦境(1 / 1)
“夫人,您醒啦。”
我微睁依然困倦的眼睛看着芳如走过来,顺口问了一句:“几时了?”
“刚过午时二刻。”芳如说着,拉开了对面的半扇窗帘,“太医说夫人是车马劳累,加之悲伤过度,才……”
“别开!”一道刺眼的阳光射入屋内,晃得我眼疼,于是赶紧背过身去,说:“让我再睡会。”
芳如赶忙重新关好窗帘,轻声说:“夫人一天没吃东西了,要不先……”
“不用,我不饿,你先出去吧。”
听到关门的声音,我蜷缩在被子里,想睡又睡不着,想起又浑身没有力气。大中午的一个人在昏暗的房间里,昏昏沉沉迷迷糊糊,脑子里开始闪现出那些曾经在身边的人。子祈、霜儿、父亲、华阳夫人、赵太后……下一个又会是谁?无论是书上有记载的,还是没提及的,不愿去想,更不敢去想,对已知的离去会伤心,对未知的死亡却是恐惧,我还能在这个时代活多久?那些不知道结局的人又能活多久?也许,不存在改变历史,我们一天天真实的生活就是历史。
好累、好困、好困……
“叮铃铃铃铃……”
朦胧中听到一段急促的铃声,什么声音?
“……朝闻天下,开启全新一天!各位观众早上好,这里是中央电视台综合频道和新闻频道并机直播的早间新闻节目《朝闻天下》,欢迎您的收看。今天是2010年6月11日,星期五,现在是北京时间早晨7点整。我们首先来看时政要闻……”
等等!什么?新闻?电视的声音?
猛地坐起身,眼前一花,等我缓过神来,整个人都变得木然了。
打开的电视、震响的手机、运转的空调……我跳下床,赶忙拉开飘动的窗帘,眼前尽是高楼林立,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这一切感觉是那么的真实。我拿起手机,盯着上面的时间呆了许久,2010年、2010年……
“怎么会?”我无力地靠在阳台的玻璃门上,自言自语,“怎么会?我是在做梦吗?明明应该咸阳宫,为什么又回到了现代?不,不会,太后去世,我回宫休息,这一定是个梦,只要醒了,就没事了。对,醒了就没事了……”
我爬回床上,把自己罩在被子里,可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突然手机铃响,惊得我来不及细看就接通了电话。
“喂。”我发着颤抖的声音应了一声。
“喂?小赵啊,你在哪呢?怎么还没到?”
“啊?”我努力地回忆着说话人的身份,却想不起来,“我、我在家。”
“什么!你怎么还在家!都在等你一个了,今天团里最后一次集体排练,说了不准迟到,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排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面对电话里的愤怒,我无言以对,而面前的这一切,惊诧有之、慌乱有之、害怕有之……
我将手机扔到一边,仰面躺在床上,痴痴地望着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
人在面临两难选择的时候,总是喜欢用抛硬币的方式让上天帮忙,其实,选择并不是硬币落下后的结果,而是在落下的那一刹那,心中所闪现的期望。不是上天帮我们选择,而是让我们看清自己的内心。正如现在的我,这里是梦,还是希望是梦……
起床稍微收拾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出门走走。久违的21世纪的阳光照在疲惫的身上,突然觉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现在是上班时间,小区里只有来往的老人和孩子,又让我想起了澜儿和亥儿,他们在做什么?会不会想我?
帝都北京,到处人流如织,置身其中,却仿佛有种脱离于外的陌生,现代的二十几年好像远远抵不过在秦国的十年,似乎那里才是我真正的人生。可是,当我看到天安门广场上鲜艳的国旗,那抹耀眼的红迎风飘扬,像是在告诫我,两千年早已过去,遥远的帝国梦也该醒了。
背后的紫禁城依然在迎接着成百上千的游客,热闹非凡,人们可以从这里的每一座建筑、每一个物件中去想象几百年前明清帝王的生活,而我却不知去哪里找回失去的一切,如果咸阳宫还在,未央长乐宫还在,大明宫还在,故宫也不过是中国古代历朝宫殿群里最小的一个,如果咸阳宫还在……
包里的手机再次响起,定睛一看,是子月!对啊,我居然糊涂到忘记找子月。
“喂”
“叶子,还好还好,我以为你在排练,接不到电话了呢。我明天就能回北京,晚上你们团大剧院音乐会,我去做采访,到时候给你拍个特写呀!”
这是我今天听到的唯一熟悉的声音,也是唯一能证明那段过往的希望,“子月,你在哪里?”
“我在世博啊。”
“世博?你怎么在上海?”
“啊?我都在上海一个多月了,你怎么啦?”
我定了定神,却掩盖不住内心的焦虑,说:“子月,你还记得秦国吗?”
“什么?秦国?我没听错吧?”她在电话那头似乎对我的话很是摸不着头脑。
“对,秦国,我们一起去的秦国。”
“哈哈,叶子你怎么啦,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做穿越梦呢?等明天回来好好跟我说说,你看到的秦国是啥样啊,有没有见到秦始皇?长得帅不帅啊?哈哈。”
“子月!”显然,她把我的话当成了梦话,一个玩笑,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
“好啦,先不和你说啦,我要去拍照了。明天等我哦,演出结束后请你看电影,上周刚上映的《人在囧途》,听说可搞笑了,就这么说,拜拜!”
子月……
一个人在街上游荡,从艳阳高照到华灯初上,回到家里已是深夜。静静地靠在沙发上,眼前浮现出澜儿拉着红玉玩闹,芳如端茶到我身边,嬴政远远地朝着我们微笑。闭上双眼,泪水划过脸颊不想再看,不敢再看。我摸到身边的遥控,打开电视,也许打破宁静心里会好受一些。
伴着无聊电视剧的声音,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醒来,一身冷汗,摇曳的灯火映照出陈设的光影,抚摸着木质的床榻,心中反而平静了,我扶墙走到门边,半掩的房门外,厅中嬴政靠在扶手上睡着了,面前摊放着未看完的书简,旁边小亥儿趴在几案上把玩着毛笔,弄得脸上手上一道一道的黑,时不时地往嬴政衣服上蹭蹭。
“哈哈”不禁苦笑,也许,这才是我希望中最美好的画面。
亥儿抬头望着走出来的我,满脸笑容,扔下笔,一步一晃的跑过来。
我迎向他,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手,“来,到这来。”
看他咦咦啊啊晃晃悠悠的样子,真是可爱,可是就快到跟前的时候,突然小脚一歪,整个身子撞上了摆在旁边的剑架。来不及反应,我下意识地跳起身,伸手去挡,搂过他的头,眼看长剑滑出,正好落在我的手背上,瞬间手背到手腕拉出一道口子,剑柄则砸在亥儿的脚上。随着剑落,哭声响彻整个大殿。
嬴政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醒,看到眼前的一幕立马明白发生的事情,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握住我的伤口,对着大门外喊道:“快去叫太医!”
匆忙跑来的内侍见状立刻领命去了,芳如也赶紧拿来布巾要给我裹伤口。
我没有理会他们在身边的忙活,一个劲地抱着亥儿,为他轻轻揉着小脚,嘴里不停地说“没事没事,不疼不疼了,娘给你揉揉就不疼了……”
“雪儿!”
“我没事。”我顾不上焦急的嬴政,随意回了句。
“王上、夫人。”太医拎着药箱疾步进殿,俯身在我们旁边说道。
“我没事,你先看看亥儿。”
“夫人,还是让臣先给您包扎一下吧!”
“我没事。”
“雪儿,好好听太医的!”嬴政说着,挥了挥手,芳如便从我怀中抱过哭闹的亥儿,我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上满是血,还在顺着嬴政的指缝向外渗。
“啊!”他的手离开的刹那,原本裂开的伤口加上后来血液粘连带起的皮肤牵扯,更是一股钻心的疼。
太医为我清理伤口,敷药包扎,感觉整个手臂都在药粉的作用下隐隐作痛,亥儿却是已经被哄睡着了。
“你怎么了?小小事情,为何如此紧张?”嬴政散去众人,坐在我身边。
“我、我也不知道。刚才,不是手上痛,是心里好痛……”透过窗户,望着夕阳的余晖,仿佛这一日太过漫长,“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去了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人记得我们,我也找不到你们,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他搂过我的肩膀,轻声说:“那都是梦,我不是在这嘛,没事了。”
“如果不是这伤口的痛,我都不敢确定究竟那里是梦,还是这里是梦。”
“一定是这些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别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
是啊,回想起来,赵国的事情、太后的事情,再加上来回奔波,可能真的是太累了吧,他现在好好的在我面前,已足够。可是,如果真的有一天,离开了这里,到那时,我能够承受吗?
“王上,”我抬起头,看着他成熟俊朗的脸庞,“如果有一天,我先王上而去,你还会记得我吗?如果到了下辈子,还会认得我吗?”
他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大概是觉得我这个问题没有什么意义,问道:“你希望如何?”
“我希望?我不知道……”
嬴政长长地舒了口气,拥我在怀中,轻轻亲吻我的额头,“雪儿又在害怕什么?”
记得上一次,从雍城回来与子祈相见之后,他也是这样问,似乎自从来到秦国的那一天,我就不停地在担惊受怕,为什么?是自己想得太多,还是放不下?也许只是因为我是一个现代人的灵魂。
“我怕、怕死,”我靠在他的胸口,一行浅泪划过鼻梁,流入嘴角,好苦,“死了,就会到另一个地方去,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能找到你,即使是下辈子,我也能认出你。”
“如果我忘记了今生的过往……”
“只要我记得就够了,就像当年把你从赵国找回来一样。”他字字铿锵,印在我的心里。
嬴政,这里的每一天,我再也不会忘记,哪怕斗转星移、时空轮转,你永远都是天上那一轮不变的太阳,温暖大地、驱散黑暗。
“王上能记住一个名字吗?我只告诉王上一人。”我轻声悄悄地说。
“什么?”
“赵澜叶”
“赵、澜叶,谁的名字?”
“下辈子,我的名字。”
“哈哈,你是神人吗?竟能给自己的下辈子取名。”
我没有再言语,静静地享受这片刻的安宁。良久,听见他说:“寡人记住了。”
深秋时节,细雨蒙蒙,落在衣服上,不留一丝痕迹。漫步至亭阁之中,赵灵嫣兴致一起,吹奏长箫,我抱着澜儿坐在旁边侧耳倾听。
“真好听!”澜儿边拍手鼓掌边称赞。
灵嫣摇摇头笑着说:“哪里,澜公主不知道,你母亲的乐曲可比我要厉害多了呢。”
“是么?”澜儿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我,“我怎么从来没听过?娘也吹箫给我听好不好?”
“好,以后吹给澜儿听。去和姐姐玩吧。”
“嗯。”
看着两个孩子追逐打闹,玩得不亦可乎,不禁感叹:“吹箫弹琴什么的,就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恐怕现在的我也没那个心境了。”
“妹妹如今正是如日中天之时,怎会没了心境?”
“如日中天?哈哈,姐姐别取笑我了。”
“宫中王上护着,有儿有女,朝中兄弟屡立战功,难道还不算?”赵灵嫣一句反问,倒是提醒了我。
“恐怕不止姐姐一个人这样想吧,只是没人敢说罢了。”我悄悄抚摸着掩在宽袖下的玉镯,“物禁大盛、月满则亏的道理姐姐应该明白,中天的红日终究有变成夕阳的时候。”
“妹妹未免太过悲观了,现下大好时机何不好好把握?”她眉眼一提,试探性地问道。
“哈哈,我又无事可做,要什么时机?我和姐姐一样,只想着带好孩子们就行了。”
“妹妹真的就不怕将来……”
将来,我深知自己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害怕将来的临近,一想到只有十七年了,日子还在一天天地倒数,心里就越是不安,可是,我阻止不了、改变不了,只能去接受、去珍惜。
“我怕有二,一曰王上、一曰时间。”
“时间?”
我微笑不语,转而眺望烟雨朦胧中的咸阳宫,静谧、沉寂……
午后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闲来无事,便在宫中四处转转。最近几日不知为何好像大家都挺忙碌的,今天尤为如此。我们由回廊绕到大殿广场一侧,发现宏伟的广场上增添了许多旗帜和柱杆,来来往往的内侍宫女们搬运着各种各样的物件。
“最近这是怎么了?宫里有什么活动么?”我满心好奇地问。
芳如答道:“听说是为了迎接燕国来的使者,王上要设九宾大礼,所以才这般行事。”
“哈,当下的秦国居然会用九宾礼来召见一个他国使者,真不知道那人是何来历,至秦作甚。”
“芳姐,九宾礼是什么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旁边的红玉不解地问。
“别说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呢,”芳如说,“九宾礼是各国间宾礼中最隆重的礼仪,是由九名迎宾官员立于殿廷,依次传唤接引使者上殿。上次设九宾好像是先昭襄王欲受和氏璧时,没想到,如今我们也能碰上。”
“呵,上次是个闹剧,不知被六国笑话过多少次,我看这九宾大礼也不算什么祥瑞之事。”
“夫人,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了!”芳如提醒我说。
我看着她笑了笑,点头答应,“对了,你刚才说是哪里来的使者?”
“燕国来的。”
“燕国?难道是他?”一听燕国,再回忆起这几年来发生的战事,自言自语道。
“谁啊?”红玉问。
真的被我不幸言中?此次大礼确是一场悲剧的开始?如果告诉她们荆轲,她们一定满头雾水,反而会质疑我,如果不说,又于心不安。
“是燕丹派来的使者?”
“差不多吧,这廷上的事,我们哪里知晓的太多。”芳如回答。
是啊,跟她们说也于事无补,看来还是要去找嬴政,提醒他。
芳如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喊住欲往西偏殿的我,“夫人,您不能去。”
“为何?燕丹此人不得不防,当初让他逃走,我就担心,可是王上却不放在心上,任他去了。”
“或许王上自有安排呢。”
“我是怕这次燕国给的诱惑实在太大,让王上放松了警惕。”
“夫人现在不能去找王上,倒是可以等到晚上王上到忆雪宫时主动与夫人说此事时再讲。”
“哈哈,”我不禁一笑,“你怎么就确定王上今晚一定会来?”
“夫人难道就没有发现,只要是有喜事,王上一定会与夫人说,今天是最后一日,怎会不来。”芳如自信满满地说。
“好,如果王上今晚不来,那……”
“那就怎样?”红玉调皮地插话,像是幸灾乐祸地看着芳如。
“那……就派你去请!”我对着红玉说。
“啊?”红玉一脸委屈,撅着小嘴,“夫人又拿我说笑。”
我和芳如对视不语,最后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路回了忆雪宫。
晚饭过后,嬴政果然如期而至,红光满面,步伐轻盈地走来,看上去心情大好。于是,我大步流星地迎了上去。
“你看起来很高兴啊。”嬴政笑着说道。
“是啊,见王上这几日心情不错,所以我也高兴啊。”我挽过他的胳膊,说,“王上吃过了吗?”
“嗯。”
“那我们出去走走?”
“好。”
我们十指相扣,手牵着手,静静地漫步在这空荡的王宫中,后面还远远跟着一行人。不知何时,我已经渐渐地习惯这样的生活,有时候习惯了,反倒是离不开了。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清闲地散散步该多好。”他长舒一口气,平淡地说。
我将头靠在他肩上,“只要王上想,每天都可以。”
他轻笑,言道:“寡人是想,但不可。”
“那王上什么时候想散心了,我随叫随到。对了,明天的九宾礼,我也想去大殿看。”我岔开话题,说。
“你去大殿?不行。此乃两国大事,别去添乱。”
“唉,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装作一副很失落的样子,“人家还没见过所谓的九宾礼呢。”
“哈,就那么好奇?”
“那当然啦,我倒要看看那个使者究竟什么来头,配得上如此大礼。”
“不是来头,是目的。献地称臣,还不值得?”
“目的?献地称臣?”我把脸一沉,问,“王上真的相信?”
“怎么?说来听听。”
“燕国使者此番前来,是燕王派的?还是燕丹派的?若是燕王,我就相信,若是燕丹,我倒真有些担心。以王上对他的了解,真的会心甘情愿的献地称臣?何况,如今秦国凡大仗必灭国,他燕丹不会愚蠢到用一张地图来换几年的苟延残喘。”
我们一路迎着月光,最后坐在亭中,反而是他安慰我道:“不必担心,寡人派子婴去查过,无妨,就算明日他们有什么企图,也不会得逞,除非燕丹想让燕国给他陪葬。”
听他如是说,难道真的是我多虑了?疑也疑了,查也查了,可是最后历史上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如果我不是一个知道结局的人,会不会像他一样期待着明天那场盛会呢。
次日清晨,一夜没怎么睡好的我略感疲惫,但还是早早起了床,坐在案前看着挂在一旁的朝服发呆。
“看什么呢?”嬴政从卧室走出。
我回过神来,抿嘴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梳洗一番,吃完早饭,我为他整理朝服,带好王冕,配上长剑,送他出门,却是一脸的无精打采。
“你真的想去看?”想来嬴政误以为我是因为他的拒绝才不开心,便问道。
我没有回答,低着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到忆雪宫大门口。
“你可以去,但是,不能进大殿。”
“真的?”
他嘴角稍稍扬起,面朝前方,并没有对视我惊讶的眼神。
“好了,寡人去了。”
我突然下意识地双手拉住正要迈步的他,却一时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满是紧张、不安。身旁的内侍宫女对我这一莫名的举动倍感惊讶,但也不敢言语。
摇晃着的长长冕旒遮住了他的表情,我渐渐松开手,移开闪烁的目光,最后停在那把腰间的长剑上。
嬴政轻轻抚了一下我的眉间,温柔地说:“哪有皱着眉头去看大礼的。”
我抬起头,强撑着还以微笑,目送他离开……
“夫人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样子,不会到时真出什么事吧?”红玉小声在背后和芳如说。
“别胡说!”
“芳如,”我回屋换好衣服,对她们说,“我们也走吧。”
“诺。”
穿过几处回廊,途径大殿东面偏门,忍不住向里面张望,却被门口摆设挡住视线,什么都看不到。
“夫人?末将参见夫人。”四处寻视的杨端和看见我,主动上前打招呼。
“杨将军请起。”
“夫人怎会在此?”
“王上许我在外观礼,就来看看。王上呢?”
“王上还在偏殿与几位大人议事。”
“好,这王宫内外的安全就拜托将军了。”
“末将明白。末将还要去西面巡查,先告退了。”
我点头示意,也准备离开,正巧碰到挎着药箱迎面而来的太医,“夏太医!”
“微臣拜见雪夫人。”
“大人请起,不必多礼。今日是你当值?”
“是的。”
我心想,见到一个算一个,多提醒提醒也无妨,便嘱咐道:“等会大殿之上你离王上最近,一定要护好王上。”
“夫人放心,此乃微臣的职责。”
“大人切记,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他见我表情严肃,不敢怠慢,连声称诺。
站在大殿广场侧边的廊桥之上,远远地等着、望着。所有人均已就位,中轴大道和大殿台阶两旁虎贲侍卫持长戟而立,纹丝不动,在整个王宫暗黑的色调下,更显肃穆。此刻,有种放空大脑的感觉,好像一切都停止了一样。“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奇怪,大庆之日竟如此忧虑。”
“夫人是太在意王上了。”芳如答道。
“咚!咚!……”突然,阵阵鼓鸣奏响,也深深地敲击在我的心头。
“开始了!开始了!”红玉很是兴奋地拍手眺望。
“宣——燕国使者上殿”……
“宣——燕国使者上殿”……
“宣——燕国使者上殿”……
……
那一声声,洪亮高亢,久久回荡在咸阳宫的上空。
虽然看不清,但是我知道,那个走在前面手持符节、捧着木盒的就是荆轲,跟在后面手托木匣的便是秦舞阳,而那木匣中地图里卷着的正是即将要刺向嬴政的锋利匕首。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这百丈开外的地方想象着待会大殿里面的情形,即使最后能够化险为夷,等待的过程亦是无比煎熬。
半晌,我猛然回身,提起拖地的裙摆,向大殿冲去,芳如和红玉措手不及地跟在后面追喊。我顾不了那么多,越跑越快,气喘吁吁地停在了偏门口。然而,每扇门都紧紧关闭,里面也听不到任何声响,静得吓人。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大门吱呀打开,我终于等到他从里面出来了,可是,那模样已与晨间判若两人,被扯下的半边长袖已经不在,暗红的鲜血浸透在黑色的朝服中,只能看出斑斑迹痕。我痴痴地站在原地,与他四目相对,王冕下的目光和表情流露出的只有愤怒与冷酷。嬴政没有停下脚步,直直地从我身边擦肩而过,他身后带过的风中还依稀可以闻到血腥的味道,那种压迫感甚至让人感到窒息。
“让王绾、李斯、尉缭、蒙毅速来偏殿!”
“诺。”
我眼看着他渐渐走远,无能为力。顺着嬴政离去的路,进了大殿,满朝文武、各国驻使已经退离,只剩下收拾残局的内侍们。一桶桶清水从王座台阶上浇下,瞬间化作殷殷血水,几名内侍抓紧时间连忙擦拭,另一名内侍用力拔出插入立柱的匕首,和地图一同放入托盘端走。表面上的痕迹可以很快抹去,而萦绕在人们心中的阴霾则久久无法散去。此时,没有人敢说话,我想,不止是这里,今日的整座宫殿,都将陷入无尽的沉默之中……
“夫人,吃点东西吧。”芳如端了些点心来到面前。
我摇摇头,“吃不下,先放那吧。”
“荆轲,从今天起,再也不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了。”我开始自言自语道。
“夫人,您……”芳如想安慰我,却不知如何回应。
“我佩服他孤军深入的勇气和胆识,可是,他们错了,凭一己之力阻挡天下归一的趋势,不可能。就算他们今天成功了、”
“夫人!”芳如急忙打断我这个大不敬的假设,十分紧张地看着我,“不可乱说。”
我自嘲一笑,“如果今天要统一天下的不是秦国,而是齐国、楚国、或者燕国,恐怕,会有人做同样的事情,承受这一切的就不是嬴政,而是齐王、楚王、或是燕丹他自己。”
“夫人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荆轲不就是刺杀王上的刺客么?”红玉满心疑惑。
我继续说道:“对于秦国,他是刺客,但对于六国,他会成为英雄,甚至,千百年后他和燕丹的故事会被奉为一段传奇。可是,王上心中的苦,又有谁知晓……”
芳如在身边默默地替我擦去眼角滑落的泪水,“夫人,没事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深夜,西偏殿的灯火仍未熄灭,我壮着胆子前行,赵高说王上不见任何人,但还是放我进了门。
嬴政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望着几案上的匕首和地图出神,摇曳的光影投射在地板上,显得尤为压抑。我缓步上前,伸手想去摸那把匕首。
“别碰!”嬴政立即喝止,“有毒。”
我屈身坐在他旁边,轻轻握着他冰冷的手,没有说话,就这样两个人静静地靠在一起。
许久,他终于开口,不似白天的那种冷酷,语气中更显无奈和悲伤:“你说,这天下,寡人还能信谁……”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也不能回答,就算知道将来谁是忠良谁为奸佞,谁能护国谁要起兵,又能奈何。
嬴政知道我无法回答,接着自顾自言道:“寡人,不怕死,只是怕死的不是时候,至少,不是现在。”
“我明白。”
“等到寡人完成了统一大业,等到平定了南北战事,国泰民安,寡人就可以放心地把一切交给扶苏了。”
“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的。”我如此说,除了在肯定他的希望,更是在安慰自己,宁愿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秦国还在、他还在。
“王上要怎么处理这把匕首?放在这,看着挺危险的,”我转移话题说,“不如让人熔了吧。”
“不,”他一口回绝,“要留着它,时刻提醒寡人剑悬于顶的处境。”说着拿起匕首用布裹好,“你替我收着。”
“我?”接过这把危险的武器,依稀可以摸到里面的轮廓,心中不免一颤,然而转念想想,倒也不错,我一定会把它放到一个没有人找到的地方,不会再让有心之人拿它来威胁嬴政的安全。
我将匕首紧紧握在胸前,面对他转而温和的目光,微笑着点点头,答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