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祸殃池鱼（1 / 1）
夕阳残照，斑驳的树影映在层层落叶铺满的林间，周围静得出奇，连风都避开这是非之地，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嬴政神色淡定，缓缓抽出腰间长剑，一手紧紧握住我小臂拉我置于身后，说：“别怕，区区几个小贼，不足为惧！”
“嗯。”看他自信的样子，突然有种莫名的放心。
“兄弟们，上！”
那几名刺客配合极好，但嬴政也不是吃素的，与他们奋力周旋，即使剑锋向我，也能被他一一化解，不时便将其中两名斩于脚下。刺客见久战不下，恐有变数，正想发起群攻，果不其然，此时远远听见虎贲侍卫策马而来。
一刺客见状，不顾许多，劈剑落于我二人之中，嬴政猛然将我一推，避开砍杀。那刺客接着横扫过去，“刺啦”一声划下半边长袖。
“政！”我急切地喊道,自己却失了重心跌坐在地，而他们二人便在我面前厮打起来。
只见嬴政横剑一挡并向空中一带，那刺客手上失力松了剑柄。此时他又盯紧机会，一剑刺穿刺客的胸膛，炽热的鲜血顺着冰冷的利刃汩汩流出，滴在我衣衫，溅于我面颊。
嬴政狠地抽出长剑，并把那将死的刺客猛地甩到一边，转向剩余几人。
我本以为自己经常和他与那些将军在一起，不会太在意这些行凶之事，可是如今发生了，而且真真切切地呈现在面前，我呆住了、愣住了，我可以看到那人在剑下的抽搐，可以感到那人温热的血液。我不禁浑身发抖，低下头，奋力靠在背后的大树拐角，抱膝缩成一团，努力寻找仅存的一丝安全感。
他的剑上透着凛凛寒意，他的眼中射出冷酷的目光，他的手上沾满仇恨的鲜血……
他……是我的……丈夫……吗……？那含情脉脉的眼眸……那温暖坚实的双手……而现在……也许，这便是身在战国，活在嬴政身边的代价。
刺客们见情况越发不妙，似乎有些心急，孰不知越是心急越容易出差错。嬴政见状，毫不畏惧，看准破绽，打散数人，又抓紧空当，欲将我拉起送上白马，只怪我此刻三魂早已吓去七魄，四肢也不听使唤，倒被刺客反占了机会，直剑刺向嬴政。就在这紧要关头，伴着一声长嘶，一个黑影从身边呼啸而过，瞬间将那持剑而来的刺客踢出三丈开外动弹不得。嬴政飞身上马，顺势把我一提坐于他身前，冲出几人攻击范围，刺客们正要追赶，却被及时赶到的虎贲侍卫团团围住。
“抓活的！”嬴政话音未落，剩余刺客见无力回天，竟毫不犹豫地瞬间自行抹了脖子，以至于侍卫们连阻拦的时间都没有。
见此情形，嬴政也是无奈，我则是不忍再看那满地尸首，将头扭向一边。
“末将护驾来迟，请王上恕罪！”侍卫统领杨端和上前跪于马下。
“免了，去查清楚究竟是何人所为！”嬴政紧皱眉头，俯视众人，掉转马头，“回宫！”
我们一路快马，只听见风在耳边呼啸……
“没事吧？”嬴政问坐在身前的我。
“嗯。”看着白色衣裙上渐渐变暗的斑驳血迹，心中依然阵阵发颤，一时间无话可说。
不知过了多久，虽然是一路飞奔，可在我眼中却总是同样的路，好像还有很远很远才能回到宫中，不知不觉中竟越来越迷糊，感觉整个人都在飘、在晃，最后重重地倒在身后嬴政的怀中，他似乎感到了异样，低头叫我，我却无力回应。我心知情况肯定不妙，只觉豆大的汗珠从发间滑落，眼前的人也逐渐模糊，除了大口大口地呼气，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隐隐约约中听到他们说话：
“雪儿！……你怎么了？”
“夫人手臂上好像有伤”……
手臂？有伤？难道是刚才拉扯时不小心被剑划到了？我居然没有感觉到……原来袖间那最鲜红的竟是我的血……
“雪儿……怎么会……”
“剑上……毒……”……
什么……剑上有毒……怪不得……也难怪……刺杀怎能不用毒剑……
好像又开始飞驰了……一个有力的臂膀环着我……身边暖暖的……只能听到急速的心跳……是他吗……是为我吗……
渐渐地，无知无觉、无感无应……
眼前一片漆黑，如坠深渊，好不容易寻得一丝亮光，那里是出口吗？我奋力奔跑，却依然遥远。恍惚中有两个身影在前方晃动，是谁？好像是爸妈……他们正向我敞开怀抱……我兴奋不已，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看到了他们慈爱的笑容，望到了他们身后那熟悉的家……可就在我即将触碰到他们的时刻，身后却好像有一股力量紧紧将我束缚！我用力想要挣脱，眼看就可以回家了，马上就能拉到妈妈的手了……不可以……不可以在这个时候……然而，他们突然急速后退，连同那丝仅有的光线，不！不要！不要走！不要！我极力的呼喊，却发不出声音，好难受、好难受……
寒冷与黑暗再次向我袭来，我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这里再也没有任何人了，再也没有什么希望了……我这是死了吗？难道这里就是地狱吗？上天惩罚我从此与黑暗和孤独为伴吗？……
我紧闭双眼，希望当睁开的时候一切可以恢复如常，哪怕只有点点星光也好，可是这里仍旧是个无边无际的黑暗牢笼。我怕、怕极了，平日里晚上睡觉都要有长明灯的我，现在却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煎熬，不知从何处开始，不知到何时终结。我像发了疯一样狂奔、大声呼喊，直到重重跌倒，此时竟没有了痛觉，我紧紧咬着牙关，抬手狠狠地砸着地面，极力向前蠕动，毫无希望地挪着……
累了、倦了、乏了……我蜷缩在冰冷的地面瑟瑟发抖……
许久许久，忽觉一股暖流自口而入、汇聚于心，渐渐地身体也开始暖了起来，但还是无力动弹……就这样躺着……颤着……迷糊着……等待着……
这是哪里漏出来的光……透着眼皮的朦胧……是错觉吗？我缓缓睁开眼睛，许是久不见光的缘故，烛光摇曳，竟刺得眼睛不自觉地又闭上。我试着动了动手指，触到的好像是温软的锦被，我……回来了吗……
恍惚中有人拿起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却无力回应，只静静躺着，模模糊糊听他们说：
“夫人……挺过……”
“……好……”
“……”
“何时……醒……”
“……”
是太医，还有子月她们，不，应该是子祈，我回来了……回到了秦国……
我好想喊她一声，告诉她我没事，但如今只能看着他们模糊的身影，听着他们不连贯的话语。好困、好累，可我不敢睡，怕睡着了又回到那个无尽深渊，这次有子月救我，下次还会有谁管我的死活……想着想着，已然不知时间流逝，还是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再次醒来之时，当真是清醒了。见着霜儿她们围在床边端茶送水，子祈更是兴奋，上来便抱得我快喘不过气来，只是唯独不见他……
“谢天谢地！你终于活过来了！你知道这几天我们都急死了吗！”子祈边说边带着哭腔。
“这不是没事了吗。”我努力笑了笑，说。
“谁说没事了！”她扶我靠在床头，“人都瘦了好几圈，到现在也没什么精神，还说没事？居然对我强颜欢笑，你还是不是我的叶子了？”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当然了，不然谁能受得了你啊。你也瘦了许多呢，真是辛苦你了。”虽说头脑是清醒了，可还是浑身没有力气，也不想多说话，于是相视而笑。
“早知道就不带你去上林苑了，更不该听你的把你一个人丢下。”眼泪汪汪的子祈万分自责。
“怎么能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你不怨我久久不归、害你着急，我就知足了。”若是那天与嬴政优哉游哉地回来，估计子祈就该把我骂死，然后成为重色轻友的典型了。
“你还说呢，这事儿回头再跟你算账~~~”子祈略带鄙视地逗我说。
“好，臣妾甘愿受罚。”我哈哈笑着回答，不觉咳了两声。
须臾，红玉从外面进来，端上刚熬好的药，我正奇怪红玉不是在太后身边吗，怎么跑来这里了，还没等我发问，子祈就开始劝我喝药。一口下去，差点没吐出来，就这还说什么良药苦口啦，身体要紧啦，唉，子非病，安知药之苦啊！
而后，打发了一干人等退出寝殿，只留子祈坐于床边，有些话我还是忍不住要问：“他……”
“我知道你一定会问，”子祈帮我提了提被子，慢慢地说，“不过现在你的任务是好好休息，养好精神，听到了吗？”
“好，知道了。”我无力地敷衍着，“我明白，他是一国之君，怎么会为了女人而荒废朝政呢，更何况他是秦始皇，我本不该抱有什么希望的……”
子祈听我如是说，也没有过多反驳，只一句话：“也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停了停，拉着我的手：“或许，你比我更适合在这里……”
她说得很模糊，“这里”是哪里？是说待在古代，还是说做嬴政的女人？如今我也不愿多想，就这样吧，还好朋友们都在，日子暂时还得这么过下去。
子祈而后又嘱咐了我许多，说明天有空再来，便回自己宫中去了，我也只得乖乖躺在床上，等待清晨的天明。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一觉醒来能看到第二天升起的太阳，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