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子月子祈(1 / 1)
时隔一月有余,我又回到了这座巍峨的宫殿,早已没了先次的陌生,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份归属感,是太后的到来,让这个家变得更完整了吗?看着嬴政搀扶着赵太后,小扶苏站在一旁冲我微笑,我本是与他们没有任何的关系,只因有他,赵姬成了我的母后,我也变成扶苏名义上的庶母,对于莫名来到战国时期的我,是不是这样已是很好的结果了,不,也许只是刚刚开始。
被百官簇拥着走进咸阳宫,而后又随着后宫众嫔妃在甘泉宫向太后请安,虽说没有大操大办,但太后回宫,各处礼数自是不可废的,一阵子下来倒是有些乏了。
是夜,我以“不胜酒力”推脱了后半段的宴席,终于回到自己宫中。看着这些华贵的装饰,这富丽堂皇的宫苑,究竟会成为我的归处,还是变成我的牢笼……
想想又把自己迈入门槛的脚收了回来,猛地一停倒差点让后面低头走路的宫人们来了个“追尾”,一个个吓得不敢言语。我侧目给了霜儿一个眼神,她便知晓,让一干人等都退下去了,我进屋换下厚重的礼服,着了件淡雅的丝裙,道:“你和若香也去休息吧,我出去走走。”虽然我知道若是不回来,她们断不会回房歇着,却也只得不做劝解,就像她们不能阻了我行事一样,只能默默尽自己的职罢了。
今日是月圆之夜,不知是巧合还是他有意安排,也没有人去追究,总之太后一事便由此告一段落了,接下来会是什么?吕不韦吗?他一手缔造出来的君王,最后也给了他自己一个了结,人,何苦如此啊……
久不来花园,竟不记得月色下的花朵也可以这般秀美。白昼的阳光太耀眼,才显得它们过于娇艳,我总是不屑去看,不承想在这明月冷光之下,却是此番清新宜人,再伴着些许鸣虫歌唱,着实使人沉静了许多。
忽的想起今晚扶苏亲娘也未出席宴会,若她真是子月,定是不喜那些场合的,不去也是自然,便借着朦胧月色前行至她的寝宫,还好上次离开之前打听了一番荷华宫的位置。好一句“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嬴政虽未立后,却也能看出郑夫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应该也不会比我这个什么赵雪夜低,若不是赵高胡亥,扶苏便是皇帝,她自然是毫无争议的皇太后。可是,子月,你会甘心留在这里吗……想到这里,我突然发现,原来我知道的都是他们男人的历史结局,那我们呢?我们会怎样?会红颜薄命?还是会寿终正寝?有时未知是一种希望、一份期盼,而有时却也是一片迷茫,一丝畏惧。
不觉,我已来到荷华宫匾下。不知是否因为住的远了,一些宫人们像是不识得我。一名内侍上前询问:“姑娘有事?”他似乎将我当做是哪个宫的宫女了,没有大礼,只是普通见礼。
“郑夫人在吗?”我见殿内灯光并不太强,想着难不成她跟我一样喜欢晚上独自闲游。
“我家夫人已经睡下了,若无甚要紧之事,姑娘便明日再来吧。”他话音刚落,殿内便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叫人听得好生欢快。我轻轻抿嘴一笑,他只觉是非常尴尬。
“原来你们家夫人睡梦之中也能如此开心畅怀,真是好福气啊,那我就不扰她清梦了,明日再来罢。”我如此说着,他只听得愣愣的,似乎开始不确定我到底是谁了。
我转身正要离开,一个清脆声音将我叫住:“雪姨!”回望过去,正是扶苏。
“雪姨是刚从母亲这里出来吗?”
我侧目看了那内侍一眼,说:“是我来的不巧,不想郑夫人已经睡下,只好明日再来请安了。”
“雪姨客气,再说屋内有光,而且母亲向来不会在此时入睡,一定是这些奴才寻理由拦了您。”
那内侍听扶苏这样称呼我,加之我刚才说话的用词语气,像是立刻反应过来,俯身跪倒在地,吓得浑身颤抖:“奴才该死!冒犯夫人,奴才该死!”
扶苏正要张口处置了他,我只快一步抢先道:“无妨,你本没有什么过失,本宫在宫中不常走动,今晚出来也只身一人,又着素衣,不识得也是正常。你起来吧。”
“雪姨果然心慈。”小小扶苏今晚真是一改平日顽皮模样,说话一板一眼的,听着我都想笑。
“什么慈不慈的,他也算是为了他的主子,又有何错。得饶人处且饶人,于人于己都没有坏处。”
我正说着,从殿内出来一名模样俏丽的宫女,见我与扶苏立于院内,不免惊诧,道:“奴婢见过公子、雪夫人,夫人在屋里听着外面有动静,原来是贵客光临,雪夫人请。”
扶苏笑眯眯地拉着我直走进殿,也不管那内侍跪在地上磕头谢恩。
殿内主厅虽说灯光略显昏暗,但一进入内室便灯火通明,就连其中摆设都被照得别有光彩。只见软榻上正有一位身着浅绿色长裙的夫人注视着面前矮桌上的棋盘,似是得意地微笑,而她对面的宫女见我与扶苏,立即俯身请安。
我只上前福了个身,道:“郑夫人好雅兴,这么晚了还在与人对弈。”
她起身刚要说话,小扶苏拉着我说:“母亲,她就是儿臣平日说的雪姨,待儿子很好的。”
“是嘛,那真是有劳了,不知是您到访,真真没准备什么。”她一改刚才的随意,开始客套起来。
“夫人客气,是我唐突,散步路过,见殿内有光,想起今晚夫人没有去阖宫宴会,便想着进来给您请个安呢。”
“还说我客气,明明客气的是妹妹啊,来就来了,只做聊聊天罢了,别请什么安,听着生分呢。”她说着扶我坐在榻上。
“按理说,我不过算是新进宫的嫔妃罢了,自然是要敬重姐姐您的。那日与姐姐在凉亭匆匆一别,本有好多话要说予您听,不料……”我自是有七八成把握她就是子月,却仍不敢冒险。
听我这样一说,她露出了一脸疑惑,像是不记得了:“那日……凉亭?”
“看来姐姐贵人多忘事啊。”我继续询问,“姐姐那天说,您有一位多才多艺的好姐妹,只是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
“是啊,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了。对了,听苏儿说,你很擅长吹箫。”说到吹箫,她眼睛一亮,看着我。
“哪有那么好,不过是略懂一二罢了。”我边谦虚一下,边扫了一眼身边的棋盘,顿时想到了一个方法,于是说:“夫人这残局可有解吗?”
这时小扶苏也趴过来看棋盘,肯定地说了句“黑棋赢了!”
而我只笑了笑,摇摇头,说:“夫人可还记得,有一种方法,可使白棋死而复生。”
她一时沉默,诧异得盯着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此后我只说了一句,她便快要哭了出来,就是以前子月对我讲的:“别人不敢走天元,我便就要落这里。”
“叶……子……”
虽然声音很微小,但我却听得格外真切。我极力忍住内心的兴奋,同时也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能在众人面前失了分寸,毕竟这里不是属于我们的。
她立刻明白,吩咐了人照顾扶苏,并全部退下,现在屋里只有我们两个……
一开始心里想好的千言万语,现下一句也说不出来。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面庞,骨子里却是我的至交好友,是我在这里真正的、唯一的亲人,不觉喜极而泣,原来,此时的眼泪竟是甜的。
“子月……真的、是你……”我用手指轻轻拂去流入嘴角的泪水,而她也早已化作泪人,起身与我相拥,在我肩头默默点头。
我再也忍不住了,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好像这一年多来的忧烦苦闷一股脑地全涌了出来,只有她才能听我懂我的感受。
些许时刻过后,慢慢冷静下来的我们相视而笑。
“瞧你,哭得连妆都花了!”子月说着要拿帕子给我擦脸。
我抬手抢过帕子,反驳:“我从来就不喜欢化妆,怎么可能会有妆花了?你就逗我吧~~”
“难道你从一进门就不是在逗我?明明很确定,还装!”
我抿嘴一笑:“人家不是怕嘛,万一不是怎么办。”
子月又恢复了以往的开怀神情,说:“你总是这样,有什么好怕的,郑子祈若不是秦子月,你就顺着话编个理由不就行了,哪有你想的那么麻烦。”
“是啊,我总是这样想的太多,好累啊。不过,还有你嘛,可以时刻提醒我呀!”如今,有子月在身边,心中也可轻松一些了,不仅平时可以小聚,凡事亦是有个商量。
这一晚,哭过了,笑过了,相互逗趣,相互诉说着来到这里的见闻与经历。这么说来,子月身上发生的事情更为稀奇,据她所说还穿了好几次,难怪我在宫中这些时日了却从未与她谋面,直到那日凉亭相遇,只可惜她现在的记忆仍是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话说回来,你还是比我好多了。”我感慨了一句。
“为什么?就因为嬴政?”
“我能见到的也只有他了,烦呐,你好歹有个扶苏,我呢……”话未讲完,子月突然双手握住我的手,含情脉脉地盯着我,缓缓说出:“爱妃,就从了寡人吧!”看她那样子,我先是一愣,随即差点笑喷出来,狠狠回了她一个字:“哥乌恩!(滚)!”
我们就这样放肆着,玩闹着,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我慢慢收敛了笑容:“别开玩笑了,被人家听见就死定了,是真的死定了。”
“嗯。我明白的,只是不想看你这么忧伤。”
我何尝不知道她是在帮我释怀,可是,这也不是一两句话便能说得清的。“我知道,论谁都没有办法逃脱的。放心吧,若如你说的曾经穿越好几次,我们肯定就有办法回去,到时便不用纠结这些了。他是嬴政,是秦始皇帝,我……怎么会喜欢……他……”本是铿锵有力的语调,到了最后一句,竟然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变得那么没有底气,甚至都不确定子月是否听见了。
此刻,她只在一旁不做声,静静地坐着。
不知不觉已入了深夜,我们又要回到各自在这里的角色,她是洒脱惯了的,而我依然没有太大的勇气。
“我得回去了,出门时只说了是散步,结果过了这么长时间,再不回去怕是会出事的。”我是多么不想走,无奈身处此地。
“嗯,好,那有空就过来玩。”子月回了我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心而活,一定要开心!”
“好。”我应了声,便加快脚步往忆雪宫赶。自己的一时放纵,忘了时间,怕是霜儿她们会急死,又不敢大张旗鼓地找,上天保佑,没事没事……
刚一踏入宫门,迎面撞见的竟是赵高,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走进正殿,只见嬴政危坐于中央,闭目凝神,表情不怒自威,其他内侍宫女则是跪了满地,有的更是在那里瑟瑟发抖。
“王上这是做什么!”见此情景,好不容易有些舒缓的心情又急转而下,不料语气加得重了些。
嬴政只微微动了一下,倒是赵高跑过来低三下气地说:“夫人可算是回来了,您身边这帮不中用的奴才也不知道随行照顾,可把王上急坏了。”
我也不理会这位嬴政的发言人,直直地盯着他:“这王宫就这么大,各处又有侍卫宫人,王上只需随口一问便可知晓我去了哪里,何必在此为难他们。”看他这般镇定,一定是知道我在子月那里。
“夫人……”赵高意欲说些什么,却被嬴政摆手制止了,躬身退到一边。
“寡人都没生气,你倒先发起火来,难道你们今晚聊得不好?”他说着走到我身边挽过我的肩,似乎完全看不到身边还跪着的一干人等。
“我与郑夫人一见如故,很是投缘,便多说了几句,不料已到深夜。是我不让他们跟着的,要错也是我的错,王上又何必罚他们。”我挣脱他的臂膀,站到烛台前,背对着他,“若如此下去,那我以后就不出门好了,也省得王上费心。”为什么最近总是这样,一面对嬴政,说话就没好气,明知道不可以,却还是控制不住。
“你们都下去吧。”嬴政并没有再次发难,众人像领了****一般唯唯诺诺地退出殿外,只留了赵高在旁。
他的身影被摇曳的烛光照的一晃一晃,我依稀地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酒味。“寡人又没有怎么罚他们,不过是跪着而已。你中途离席,寡人是担心才过来看看,却不想人没见着,奴才们也一问三不知。”
听他如是说,倒叫我无从较劲,一个嫔妃的所求不正是君王的牵挂吗,可我呢,不仅不是所求,更视为负担。我一味地躲着他、避着他,以失去记忆来敷衍以往跟他的种种情思,而他依然不改对我的心思。那****说“我会等你”,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一位君王可以做到的,也许他只是一时兴起,然而如今,一年多的时间里,即使见面不多,却也能感到身边隐约的呵护。可是这所有一切究竟是属于我的,还是那个赵雪夜的呢……
我回过身,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离我是那么的近,好像只要我想,便能触手可及。此时又想起芳姐、赵太后和子月的话,于是开口,道:“我,其实不是王上以前认识的那个赵雪夜了,你现在这样做,值得吗?”
嬴政眼中瞬间闪现一丝诧异,却没有表情上的波澜。我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不知他会怎样想。
他什么都没有说,走上前伸手将我搂入怀中。“我的雪儿究竟在害怕什么……”
我不禁一颤,泪水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他竟是如此把我看透。我怕,从一开始来到这里就怕,怕自己是孤独一人、怕自己做不到想做的事、怕可以善始却不能善终、怕因为自己害了他人、怕付出了最后落得一场空……
我倚在他的胸前,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他在沉默中将我抱得更紧,而我则深深埋进他的心头,发泄着不曾示人的悲伤。
良久,我缓缓问了一句:“王上不怕从头开始吗?”
他摇了摇头,下巴蹭在我的发间,平静地说:“不怕,只是雪儿不要再拒我于千里之外了。”
“可是我……”我轻轻退开他的怀抱。
“有我在,雪儿什么都不用怕,好吗?”他的手握住我双肩,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我,“相信我。”
我们四目相对,我甚至可以看到他深邃的眼眸中映出的自己,是那样的独一无二,那我的眼中呢?他看到的会和我一样吗……
他挽我坐下,用指腹轻轻拂去我眼角残存的泪水,温热的手心焐着我冰冷的脸颊。他的手没有想象中的那番细腻,可见不是从小养尊处优,甚至可以感觉到因常年持剑而摸出的老茧。我至今对他的了解仅仅只是那些后人史书中的文字,却不想现下真真地触碰到了他的温度。
“雪儿还是笑起来更好看,”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玉镯,戴入我的手腕,“果然这个最合你。”
我轻抬小臂,随手拨了一下,圆润的镯子在细滑的肌肤上打了半圈转。“红色的玉?”
“这是我让人用从关外寻来的上乘血玉打造的,本想成一对,不奈那石料太过稀少,只得了一小块。”他握着我的手说。
“王上知道我在乎的是什么。”
他默默点头,将我拥入怀中,我亦不做多想,只静静靠于他肩上,享受这难得的一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