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我坐过牢的(1 / 1)
餐厅里人虽不是很多,但见他们这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倒是十分感兴趣,个个朝这边看来,不时还有起哄声或嬉笑声。
王凡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就在夏七月渴了找水喝的空档,插话道:“你们别吵了,不是都要跟我交朋友吗?那我告诉你们,我杀过人,坐过牢,是个有案底的人。这样的我,你们还要和我结交吗?”
话音刚落,众皆哗然,然后马上各归各位,不敢再看过来。东子和王奶奶再三交代过他,不要提他的前科,可是他还是提了,而且是在那么多人看着他的时候提的。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扇小小的门,门外是你用来装点自己的所有闪光点,比如身份地位,学识名望,财富才情;而门里面则装着你所有不愿示人的阴暗面,比如自私善妒的性格,比如偶尔会有的丑陋变态的想法,比如无限贪婪的欲望,比如曾经干过的坏事。大多数人喜欢把门外的美好不遗余力的展示出来,而将门里面的阴暗关起来,不让它见人。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你只能一直盖上,偶尔自己躲进去看一看,幻想一下。而王凡不这样,也许就像王奶奶说的,是他自己翻不过那一页。不管王凡曾经有没有做过那件事,但他的的确确坐了那三年牢,对于监狱外的人来说,坐牢这个词本身就是非常可怕的。它将永远给王凡的人生抹上了不可磨灭的污点。
王凡以为这次又会和前几次一样,把对方吓住,然后对方会突然找各种理由离开。然而这次没有,夏七月只是愣了几秒,然后和吴小春异口同声的说:“我知道啊!”
这回换王凡愣住了,吴小春作为赵敏的枕边人,听赵敏说过他的事不足为奇,而只见过他两次的夏七月也知道,这就说不过去了。王凡的心里无端生出警惕,狐疑的看着她。
夏七月自知失言,连忙接着说:“我,我,那个介绍人告诉我的。”
“介绍人怎么会跟你说这些,以前从没出现过。”
“我……自己问的,既然打算跟你交朋友当然要先了解了解你啊!知道你多一点也没什么奇怪的吧!”夏七月后面的话越说越溜,越说越自然,王凡一时也分不清真假。
“其实,坐过牢也没什么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吴小春适时的接口道。
“是啊是啊,我相信你是好人。”夏七月也一脸真挚的说。
王凡看着夏七月,有点找不准位置。第一次有人说他是好人,而且还是个仅仅见过两次的陌生人。对于一个曾经因为有案底被所有人甚至是至亲都嫌弃的人来说,做好人是很奢侈的。他怕自己太感动,连忙移开了目光。“我得走了。你们慢慢吃吧,这顿饭我请。”他的声音不再冰冷,带着少许罕见的温情。
夏七月不高兴了,嘟囔着说:“谁要跟他一起吃,我跟你一起走。”
吴小春恶毒的话还没出口,王凡就抢先道:“我有事,你去不方便。”
“什么事,你说。”
“我的家人身体出了点状况,我得赶紧过去料理。”
夏七月眼睛一亮,得意的说:“呵!这事我就更得去了。你忘了,我可是职业护士。”
“不太好吧!我们又不是很熟。”王凡的话刚出口,就自知失言,可惜已经晚了。在经受夏七月将近五分钟的连珠炮式的谴责后,他乖乖的带着夏七月去了位于城西的夕阳红疗养院。
当初他坚持要把姨妈送到这所宰人没商量的疗养院,是因为很多年前叶子曾经提过。但她还没完成心愿就走了,王凡当然不能让她的心愿落空。可是姨妈在疗养院住的并不是叶子预期的那样舒坦,她一辈子操劳,终于熬到了老来享福的时候,她却已经不习惯整天无所事事的虚度光阴了。加上夕阳红疗养院本来就是针对市区的一些有家世有背景的老人而建立的,这些老人一般都有一定的品味,懂得生活,有情趣。而这些姨妈是没有的。她不懂下棋,不喜欢鸟,也不会打麻将,对戏曲更是一窍不通。别人玩得不亦乐乎,她却在旁边一头雾水。她所能做的消遣方式就只是坐在院里的轮椅上晒太阳,或者看着院里的四季青发呆。王凡不忙的时候经常会来看她,陪她一起晒太阳,给她讲故事。有时候东子会跟他一起来,带着他的小女儿多多。姨妈每次看到多多都会开心的不得了,多多走的时候她又会很难过。王凡知道她为什么难过,每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都喜欢小孩儿,没有理由的喜欢。
这两年姨妈也渐渐适应了疗养院的生活,也学会慵懒的去生活。然而成天无事可做却加重了她的孤独感。人往往都是这样,忙的时候嫌累,闲的时候又喜欢胡思乱想。姨妈这一生凄苦,老来最值得她回忆的就只有叶子了,可惜她不会说话,不然还可以和王凡一起聊聊曾经的叶子。
近段时间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去医院检查也没有什么结果,医生只说她的身体机能差,就像一部用了太久的老爷车,各零部件都已经老化生锈,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慢慢调养。年轻的时候,过分的透支身体,老了病痛自然找上门来。这次林主任说她从早上就开始胃痛,起先以为只是吃坏肚子,没想到都过了一上午,她还是捂着肚子直哼哼,林主任这才给王凡打了电话。
王凡和夏七月匆匆赶到了疗养院,跟着护工进了院里的医务室。姨妈正躺在床上手依旧捂着肚子,嘴里直哼哼。
“王先生,送去医院吧!我看她都疼了一上午了。”林主任说,那眼里的不忍明晃晃,□□裸。也是他的这种认真负责,才让王凡放心把姨妈交给他照看的。
王凡过去叫了姨妈两声,姨妈只是微微睁开眼,又紧紧闭上,继续哼哼。王凡转过头对林主任说:“赶紧叫车,送她去医院啊!”
“等等,我来看看。”一直站在王凡身后的夏七月突然站了出来,径直走到床边。
“她是医生?”林主任疑惑的问。
王凡不置可否,只是示意先看看再说。夏七月在姨妈身上摆弄了一阵儿,一会把她扶起来,又把翻过来趴着,手在她背上、脖子摁了几下,也不知道她怎么弄的,不过几分钟,姨妈就不叫了,脸色也渐渐舒缓下来。
“你不是护士吗?”王凡问她。
“是啊,护士会这些急救性的皮毛不足为奇吧!”夏七月说的轻松,眼里却满是得意之色。
姨妈很快就醒了过来,然后她就看见了七月。和王凡看到七月的眼睛时的第一反应一样,姨妈也反常的厉害,一个劲的指着七月啊啊啊的叫个不停,仿佛马上要背过气去。好不容易缓和下来,又拉着她,不停比划着,半天不肯放开她。夏七月不懂手语,碍于王凡的面子,只得陪着姨妈傻笑。一直到他们离开疗养院,姨妈都一直黏着七月,像是遇见了多年不见的故人。
王凡似乎察觉出什么,他以为的错觉为什么姨妈也会有?可是夏七月除了眼睛像叶子以外,再没有什么别的相似之处啊!带着满腹的疑惑,出来时,他问七月。“你家里有没有亲戚姓叶的,或者你认识的人里有没有姓叶的?”
夏七月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们整个家族都没有姓叶的。我的朋友圈也没有。”看到王凡失望的表情她又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问,可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王凡更疑惑了,直觉告诉他,这个夏七月不简单,也许她这次处心积虑的找到他是有目的的。可是他转念一想,能有什么目的呢?王凡孑然一身,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别人觊觎的,他怕什么。他语带轻松的说:“你这样藏着掖着的,叫我怎么跟你交朋友啊!”
夏七月也不恼,反而打趣道,“就是要充满神秘感,你才不会腻我烦我啊!告诉你,我休假的这段时间会时常去找你的,你有的是时间自己找到答案。”
“那我现在要回去了,你不会要跟着我吧!”
“嗯,今天就这样吧!我也要回去了。”
告别夏七月,王凡就回到了店里,虽然已经快五点了,今天应该不会再有生意上门了,王凡还是坚持去看一看。东子第一时间过来刨根问底,一个劲的问有没有戏。而小海更关心的是,“她有没有穿护士服啊!”
王凡简洁明快的一一作答,回答东子的是,“没戏是没戏,但是可以做朋友,普通朋友。”
回答小海的是,“她说以后会来店里玩,到时候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东子听到他的回答后,一脸鄙夷的说:“你肯定又跟人提你有前科了,人家才会给你发好人卡。”说完又开始长篇大论起来。
好不容易等他们念叨完,叔侄俩终于开车走了。王凡一个人在店里忙活了一阵才离开。这几年,他几乎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店里的。东子已经结婚生子,为了让他有多点时间陪家人孩子,王凡总是让他先回去。而小海才二十出头,正是青春正当午,他的时间应该用来享受青春,用来谈恋爱,而不是浪费在店里,所以更应该早点下班。只有王凡不需要时间,他的时间最无用。
下了高架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上的车辆也少了。不过就算多,以他轻便小巧的小绵羊也不需要担心,总能见缝插针穿过去的。前面是一览无余的大马路,而小绵羊的速度也只那么快,王凡骑着骑着注意力便慢慢散开了。透过倒车镜,他看到自己身上的西装。从上午出门时,他就觉得别扭,穿西装打领带,骑摩托车确实有点不伦不类的。王凡自嘲的笑笑,不自觉的又向后视镜看了一眼。忽然从镜子里反射出一辆车的影子,很熟悉的玫瑰红。王凡皱了皱眉,加快了速度。可那辆车还是紧追不舍,也不超他,只是紧跟着他。
该来的始终要来,王凡叹了口气,慢慢的减速,靠边停车,然后斜靠着车身抽起了烟。他也不看那辆车,只是目光空茫,望着渐渐落下去的晚霞。
一支烟的功夫,停在不远处的那辆车里果然走出一个人,脚步游弋,亦步亦趋的向他走了过来。
王凡丢掉烟头,就地踩灭,然后回过头对来人说:“又是这么凑巧,刚好碰到我?”
曹菲菲像是做了亏心事,中午她仓促离开吴记之后,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和叶清风分开了,一个人在大街上晃荡了许久,不知不觉她又走到了吴记。可是那时候王凡已经离开了,她心里的郁闷无处发泄,于是又驱车到了建材城。可悲的是,她找到了王凡,却不敢上前质问,只能悄悄的尾随着他,看着他的背影,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安心。
曹菲菲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的开口,“我就是想看看你住的地方。”
这是一个很烂的借口,她其实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相亲,是为了要撇清我吗?
王凡当然不会戳穿她,他说:“哦,那可以直接跟我说啊!等哪天有空,我可以邀请你来家里作客。”
场面陷入僵局,就好像网聊遇到了对方说呵呵。曹菲菲支吾了半天也想不好该接什么话,她做客户经理两年多,自认有着丰富的谈判经验,然而没有一次与人交流时会像现在一样让她手足无措,慌不择路。也许真如陈奕迅的歌里唱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王凡置于曹菲菲就像顽石,任她上天入地,千变万化,却如疾风吹在顽石上,拳头打在棉花上,自己上蹿下跳累得够呛,对方却依旧不为所动。
王凡看着她,她却低着头。明明是来质问他的,现在倒像她做错了事一般。沉默了半晌,王凡忽然长叹了口气,说:“走吧!先去吃饭。”
“嗯。”菲菲点头如捣蒜。
“你跟着我。”
“嗯。”
穿过垄长的马路,终于到了人比较多的闹市。曹菲菲仔细看,居然不知不觉到了城东,七拐八弯之后,到了市井小巷,到处都是提着菜回家的行人,摩托车三轮车穿梭其中,曹菲菲艰难的跟着王凡,不一会儿,王凡的车子在一家看起来比较高档的饭店停了下来。菲菲赶紧找了个车位停下。
“走吧!这是这一带比较好的饭店了。以前东子请大客户吃饭时才会来这儿呢!”王凡终于不再沉着脸,说话也不再那么冷漠。
“嗯,是挺不错的。”菲菲赶紧附和。
菲菲跟着他走进去,王凡要了个商务包间,偌大的一张圆桌就坐着他们两人,有些奢侈又有些清冷。服务员跟在后面,等他们落座之后才满面红光的递上菜单说:“先生,就你们两位吗?”
“嗯,”王凡不接,用眼神示意服务员把菜单递给曹菲菲。“菲菲,你点吧!”
“还是你点吧!我对这不熟。”
“那好吧!我看着点。”王凡一口气点了七八道菜,曹菲菲看着有些蒙,“就我们俩,干嘛点那么多啊!”
“难得请你吃顿饭,当然得吃好了。”
中餐没有西餐那么讲究,不必在乎用餐礼仪。而且吃起来也方便得多。那一顿饭曹菲菲吃得很开心,每个菜都是她喜欢的,汤也好喝,王凡全程都陪着笑,跟她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关于这家饭店的历史。
“我记得东子第一次领客户到这儿吃饭,不小心点了一瓶茅台,那一顿饭吃了他近万块,结果那一单生意挣得还不够付那顿饭钱的。”
“哦?那我们可要小心点,别点冒了。”菲菲也跟着笑,似是虔诚又像讨好。这一刻她觉得太梦幻,太圆满,又太不真实了。她想,时间停在这一刻吧!不管王凡这百年难遇的温情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她就当那是真的 。
王凡慵懒的摆了摆手说,“没事,那时候不是没钱嘛,现在不一样了,你要是想喝,我们就点。”
“不用不用,我不喝酒,喝汤就可以了。”
“哦!那好吧。”
曹菲菲吃得比较慢,王凡吃完抽了两根烟她还在喝汤,边喝还不时看看他。上高中的时候,菲菲也喜欢这么看他的侧脸。那时候同学们喜欢转笔,一支笔在手上转来转去却不会掉落,王凡却不这样,他咬笔,每当遇到难题时,他就会习惯性的把圆珠笔头放在嘴里咬。曹菲菲看着看着,竟不知不觉的也跟着咬起了笔头。如今王凡抽烟时的侧脸在菲菲的脑海里和当年的王凡重叠起来,恍若隔世。
“吃好了吗?要不要再加几个菜?”王凡终于发话了。
“不用了,已经吃饱了。咱们回去吧!”曹菲菲说的很随意,像是两个恋爱中的情侣,一起吃完饭后,一起回家。可他们不是,咱们回去吧!回哪儿?应该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王凡直接忽略了她话里隐藏着的暧昧,边拿外套边说:“这条街有点绕,你估计你很难找到出口。我送你一程吧!”
“啊?哦,那好吧!”
“你跟着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