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反目（1 / 1）
小树林里的青石路很短，一般幽会的情侣都是边走边看，不像王凡这样东张西望，脚步急促，不过几分钟王凡走到了尽头。首先看见的是一片波光嶙峋的月亮剪影，水面在夜色的映衬下，更显皎洁明亮。湖水清澈，随着初夏的微风漾起若有若无的涟漪，周围也是芳草萋萋，暗潮涌动。这样的浪漫而静谧的场景，的确适合情侣幽会。王凡走的很轻，似乎是害怕惊动什么一样。叶子会不会就在那里，她一个人跑这来干嘛呢？
王凡四下张望，好像没看到叶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有一点忐忑，月黑风高夜，她能去哪儿呢？
就在王凡准备原路返回时，突然湖边斜坡的一处草丛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定睛一看，好像真的有人。王凡绕到侧面，躲在一颗小树后面仔细的窥探着。偷窥这个词原本就比偷窥本身更让人肾上腺猛增，让人心潮澎湃，欲罢不能。然而等他终于看清了那缱绻在角落里纠缠不清的两个暗影时，他的心就陡然下沉。那一眼，如五雷轰顶，让王凡永世难忘。他心里最害怕见到的画面此刻正活生生的摆到他的面前。
那小鸟依人般依偎在曹新宇怀里的女生不是他的叶子又是谁？
难怪他告诉曹菲菲自己要和叶子来疗养院时，曹菲菲表现的不是失望而是担忧的眼神。难怪刚才告诉他叶子在这里的同学会露出那样狡黠的笑容。这一刻他才突然醒悟，原来大家口耳相传的所谓绯闻都是真的，只有他还傻乎乎的觉得那只是谣言。原来所谓的信任都只是他一个人的事。
可是他那么又怎么能想到他的叶子，在他心里一直如春风化雨般的叶子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给他这样一个透心凉呢？他那么傻，满心欢喜的以为两个泥泞里互相依存的伙伴，带着同样的尘埃，一起携手走过来时的路，就理所应当的要共度余生。原来所谓的不离不弃和相依为命一样，都只是因为当时没得选择。
他应该早就明白的，就连叶子也不止一次的问他，“大头，你觉得新宇怎么样？”
新宇？什么时候起班长变成了新宇，多么亲昵，他竟然从来没去深想。不怪他们都瞒着他，怪只怪自己太愚钝。外面依旧夜色幽静，月朗星稀，一派祥和安宁的氛围。可他的世界却早已雷声轰隆，大雨滂沱。心仿佛也被戳破了一个洞，风呼呼的灌了进来，冰冻他的每一条神经，直至血液。王凡蹲在地上，难受的不能自已。
他想过去拉开那对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大声的质问叶子。可他不能，那样只会让他更不堪。他不知道他们究竟这样暗通款曲多久了,暗通款曲？这么刻薄的词语他居然用到叶子身上，可他和叶子从来都有不是情侣。王凡知道很多时候叶子都把他当作亲人。有时是哥哥，有时是弟弟，有时是儿子，她自己母爱泛滥，王凡只得欣然接受。只是王凡以为叶子会习惯这样的亲密无间，心里再装不下其他人，原来一切都只是他以为。
很多年后，当王凡偶然听到品冠的那首《我以为》时，心里想到的就是那一晚的心情。
你曾说不想有天让我知道
你对他有那么好
你说会懂我的失落
不是靠宽容就能够解脱……
叶子是第二天中午找到王凡的。学校放了三天假，室友们都回家了，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睁着眼睡觉。昨晚的那一幕时时刻刻在他脑海里翻涌，搅得他无法安生。突然寝室门被一把推开，随后就传来叶子清灵灵的声音。“我就知道这家伙一定在宿舍。”
跟她一起进来的还有曹新宇和曹菲菲两兄妹。
王凡起身坐了起来，勉强的挤出笑。“你们怎么来了？”
“大头，昨晚你去哪儿了，害我找了你半天，还以为你又迷路了呢？”叶子依旧气定神闲，一如每次王凡做错事那样向他兴师问罪。
王凡的内心抽搐，很想大声反问她，“昨天你去哪儿了，你跟曹新宇都做了些什么。”可是他忍住了。他说：“昨天下午我就感觉头疼，所以就先回来了。”
“头疼？感冒了？”叶子挑着眉走上前像往常一样伸出手，准备探他的额头。如果是以前，王凡会很自然的由着她。可这次他本能的往后退了一大步，有点突然，没控制好距离，一下瘫坐在床上。
曹菲菲也跟着过来，担忧的看着他。
“没事，只是头有点疼，不是感冒，休息几天就好了。你们不用专程来看我了。”
叶子悬在半空的手有点僵硬，随即又放下。“行啊，长大了？摸都摸不得了！别忘了，以前你每次感冒是谁给你端水煎药，伺候你吃喝拉撒的。”
王凡继续装，“没忘，可我真的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
“那行，走吧，饭总要吃的吧！”
“哦，你们去吃就好了，你看，我已经吃了泡面了。”王凡说着，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泡面盒子。
叶子看出他今天有点不对劲，于是对身后的两兄妹说:“你们去吃饭吧！大头病了，我看我得留下来照顾他。”
“不用不用，你还得做生意呢！让菲菲留下就好了。”
叶子瞪大眼睛盯着他，又看了看曹菲菲，然后才露出了然的微笑。她朝王凡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跟着曹新宇一起走了。那一刻，王凡似乎顿悟了，原来他以为叶子是因为不介意才会无所谓，现在才明白她是因为无所谓，才会不介意。
一朝春夏改，隔夜鸟花迁。王凡的世界一夜之间如暴风掠过，人事已非。他变得愈发沉默，也越来越孤僻，很多时候他都是缱绻在角落里面无表情的发呆，看似无波无澜，实则一片死寂。
曹菲菲看了很担心。“小凡，你这是怎么了？整天魂不守舍的。”
王凡没有理她，目光空茫的瞭望远方。他看着外面，头也不抬。过了很久才轻飘飘的说了句，“菲菲，郑老师邀你参加的周末英语培训班你为什么不肯去啊？……去吧，顺便帮我也报名！”
“啊？周末你不去摆摊了？”曹菲菲很惊讶，平时一到周末，他跑得比兔子还快，怎么突然要参加培训班了呢？
“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他觉得很疲乏，前所未有的倦意涌上心头。
王凡很感激曹菲菲，在那段心情低落的日子是她一直陪着自己。周末如果不用补课，曹菲菲就会带着他逛遍整个城市，吃遍大街小巷的各种小吃。王凡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避开叶子，上补习班，搞竞赛，或者成天泡在图书馆。整个暑假都弄得很忙，可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那些无聊的日子究竟是怎么度过的。
暑假快过完的时候叶子还是找到了他，其实之前叶子就找过他好几回，但都被王凡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他们基本上都没怎么说话。可这次叶子在补习班教室外一直等到放学，当时他正和曹菲菲边抱着书出来边聊天，迎面就撞上了叶子，没办法，这样的狭路相逢，想躲都来不及了。曹菲菲也识趣的先离开。
王凡深呼吸了几次，然后面带微笑。“叶子，怎么跑这来了，找我有事吗？”
叶子神情很落寞，也许等的时间太长，她已经没有了来时的那股豪气。想骂他，可是骂不出来。
“走吧，陪我去吃饭。”
还是刚进正扬时报道那天去吃的那家麻辣烫，想想，转眼整整一年了。那时的他们鹣鲽情深，还以为会一直那么好。没想到不过一年光景，便换了人间。
那时候周末王凡也经常来这买吃的，然后一路飞奔的冲向叶子的摊位，生怕东西冷了。即便跑得身上汗津津的，心里却是无比欢喜的。
“吃什么？点吧！”叶子疲倦的靠着椅背。
“哦，随便吃点就好了。”这段时间跟着曹菲菲吃了各种各样的美食，把他的胃好像都养叼了，以至于现在看这种路边摊有点倒胃口。
“你最近跟菲菲一起很忙嘛！都没空理我了，今天要不是我守在这儿一下午，还见不着你了。”
“没有，我不是报了物理兴趣班吗？菲菲说，这对高二的物理联赛很有帮助的。”
“物理联赛？你不跟我一起报文科吗？”
“呃……老师说我不上理科太可惜了，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挺适合学数理化的。”
高中以后，叶子的成绩渐渐不行这大家都有目共睹，学文是她唯一的选择。“菲菲也学理，你学理难道是因为她？”
王凡不语，这种时候他能说什么，他不能指责叶子恶人先告状，除了苦笑还能怎样。
然而他的笑容落在叶子眼里却成了默认，叶子的表情慢慢黯淡，扭曲直到痛楚，王凡看了心里不好受。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伤害叶子。这一刻在叶子眼里，他恐怕早就成了那个忘恩负义的落难神仙，厌倦了山野后，带着别人远走高飞。
但如果依着她去读文，就意味着每天都要忍受她和另一个男人眉目传情，曹菲菲早就告诉他曹新宇要报文科，他的司马昭之心王凡深知。
为了尊严，王凡狠狠的咬了咬牙，别过头去。他突然想到了爸爸，当初母亲背叛他时，他是不是也是像此刻的自己这样憋着一口气，以至于这么多年对王凡都爱不起来。到底是父子，面对不忠，都是一样的偏执，不肯低头。
后来他们说了什么王凡就记不太清了，好像吵了几句，好像又没有。总之，气氛前所未有的焦灼。
叶子走了，落日的余晖将她的背影一点点的拉长，变得稀薄黯淡。纯白的T恤衫贴着瘦弱的身板在夕阳下显得萧瑟，落寞。走之前她说地摊她不做了，还拿出叠的整整齐齐的一摞钞票递给王凡，里面居然还有两张百元大钞。原来，她一早就想到了这样的结果，所以连他的那份钱都准备好了。也许，这才是他们真正的默契。王凡原本是不肯要的，叶子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这是你应得的。”然后把钱放在桌子上就起身走了。
王凡一个人坐在夏日黄昏的街道边看远处苍茫的群山，有点失神。他和叶子八岁相识，如今已经过了八个年头了。这些年他们
相互扶持，相亲相爱，几乎从没吵过架。如今却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相互猜忌，彼此伤害。可这又能怨谁呢？野马跑到山上，可用套索捉住。情人一旦变心，神力也难捉住。
毫无悬念的，曹新宇选了文科，他的家世背景决定他以后必定是要做管理人才的。可让谁也没想到的是，同样注定以后做管理人才的曹菲菲却选择了理科，这在正扬中学男女严重失衡的理科班掀起了轩然大波。许多以前妒忌曹菲菲的女生也开始佩服起她来了。一个从小锦衣玉食，以后都不用为未来犯愁的公主自愿选择与复杂难缠的数理化为伍，究竟是因为真的钟情还是因为别的？
不过曹菲菲不愧是俘获万千少男的校园女神，即使是理科，也一样的应付自如。那些几何代数题、化学方程式到她手里也好似不费吹灰之力。王凡想，这应该跟他高智商的爸爸遗传分不开吧！然而王凡不理解的是，明明是她鼓励自己报名参加高二物理联赛的，为什么她自己反而不参加。就像他同样不理解，为什么每次自己放了她鸽子后她还能当作没发生过的来找他呢！
王凡和叶子一起经营的地摊事业因为两人不和，终于告一段落。王凡再不用为逃避叶子而东躲西藏。理科课业向来繁琐，这在一定程度上消磨了他过剩的精力。周末一般都是猫在图书馆或者实验室。后来王凡回忆，成绩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上来的吧！他无事可做，没有寄托，于是学习成了他最后的归宿。
偶尔也会被曹菲菲拉着去参加她的朋友聚会。曹菲菲明朗、向上，浑身都散发着正能量，与她交好的朋友也个个都很阳光。他们从不嫌王凡闷，反而特别对他优待。尤其是一个叫赵敏的女生，梳着和男生不相上下的齐耳短发，说起话来大大咧咧，平时曹菲菲叫不动王凡的时候，她就会亲自出马，直到说得王凡都觉得不去对不起党对不起社会为止。
唯一让王凡觉得不安的是，叶子从那天走后就一直没有来找过他。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就连十一月中旬的那次物理联赛，王凡不负众望的替正扬拿了个全市三等奖回来，所有的人都祝贺他，曹菲菲负责的校园广播站也是连着三天对他通报表扬。叶子都没来为他高兴一下，如果是以前，叶子一定会比他自己还兴奋得意的。兴许不是因为荣誉，光是那三等奖的奖金就够她开心好一阵儿了。王凡自我安慰的想，她现在应该被另一个人捧在怀里视若珍宝，无暇顾及他也是正常。校园里关于他们的绯闻，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无论是食堂，操场，甚至是僻静的图书馆都能传来他们相恋的进展。
正扬的图书馆一向是安静冷清的，可入冬以来，来这里的学生却是越来越多。王凡知道，整个学校除了教工楼，就这里有暖气。大部分人不是来学习充电，而是取暖来的。
这天，阅览室里依旧是座无虚席，王凡只好站在书架旁找寻他昨天没看完的那本《海底两万里》。他刚抽出那本折好书签的书还没翻两页，就听到角落里两个女生旁若无人的聊着八卦。金庸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王凡觉得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诶，你听说了吗？曹新宇给她女朋友买手机了，听说是三星A599，很贵的。”
“啊？不会吧。他这次是来真的啊！以前从没听说过他送谁东西呢。”
“可不是吗？听说还是他追的女生。以前你见过他主动追谁了吗？不都是女生主动粘着他的嘛。”
“那女孩可真是幸运，真是祖坟冒青烟啊！诶，我们怎么就没那么好命啊！”
女生短发，个头小，一看就知道是高一新生，王凡眼角的余光看到她自我陶醉的凝视远处的虚无，一副心驰神往的表情。
王凡撇了撇嘴，眼睛和耳朵最大的区别就是你不想看的时候可以闭上眼，或者别过头。可是不想听却无能为力，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远离。
出了图书馆，风就见缝插针的扑面而来，瞬间让他遍体凉透。然后一抬头，就远远的看见曹菲菲往这边走来。王凡觉得曹菲菲每次出场都算是惊艳亮相，人群中总有鹤立鸡群的感觉。然而此刻让王凡看着有点失神的是她身上的那件深紫色羊绒大衣。那种颜色的大衣叶子也有一件，还是去年他们挣够第一张百元大钞时，王凡硬拉着她去买的。那时他们配合默契的和店主讨价还价，叶子语气诚恳的跟对方说，少点吧！再少点。王凡则在一旁不屑的说，走吧，走吧，我们去别处看看。终于店主受不了他们这样一个□□脸一个唱白脸，低价卖给他们。冷风中，他们一路笑闹着狂奔，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想想，都过了一年了。
“诶，看够了吗？没见过美女啊！”曹菲菲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
“呃……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啊！你怎么这么快出来了？”
“里面人太多，出来透透气。”
曹菲菲点点头，于是两人并排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元旦三天假，你有什么安排吗？”曹菲菲突然开口。
王凡这才想到又到元旦了，怪不得学校的便利店里到处都挂着彩灯。“这么快就元旦了。”
“嗯，大头，”曹菲菲突然郑重其事起来，咳了两声，然后一本正经的说:“我想邀请你一起去爬山，南华山。怎么样？”
“南华山？”
“是啊，趁这个时候人不多，去嘛！”
“嗯……”
曹菲菲见王凡犹豫不决，连忙说：“去嘛去嘛！我都和新宇都已经计划好了，元旦去南华山玩，然后……咦？小凡，等等我。别走那么快嘛！”
“我元旦要回家，不去了，你们自己玩吧！”
“你怎么了？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刚才还好好的王凡突然皱着眉低头快步走路，一脸阴沉。曹菲菲脑子转的快，一下就明白了过来自己的哪句话惹他不高兴了。她试探着问:“你……你不喜欢新宇吗？”
王凡突然收住脚，然后对追上来的曹菲菲不咸不淡的吐出一个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