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起(1 / 1)
当日晚膳时分,夏烨煊正在房中喝着莲子薏仁儿粥,旁边碟子上铺着一层翠绿荷叶,叶上放盛着垒起来的糕点。 清香的荷叶味道‘诱’得他止不住眯起眼睛细细品闻,连喝粥这样的寻常事情也觉得是人间美事。
正在这时,房‘门’“砰”一声打开。夏烨煊惊了一下,差点失手打翻手中的粥。皱眉望去,却见诗青急喘着气杵在‘门’口,愣愣地望着他。
夏烨煊轻“啊”了一声,在绣墩上动了动,碍于脚踝处的伤却不能站起来,只能继续待在绣墩上,不解地问诗青:“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要晚间时候才回来,有急事?”
诗青这才松懈了下来,蓦地长舒一口气,自我解嘲道:“对,很急的事。”
“是念秋要报给你的事?”夏烨煊恍然大悟,示意身边急着行礼的维泽道:“给小姐端杯茶来缓缓。”又对诗青道:“先别急,喝口茶再说,瞧你喘成那样。”
诗青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自我理解,一副“我都明白”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越笑越大,直至走到他身边坐下还依旧笑个不停。
“笑什么?一头的汗。”
夏烨煊责备地望了她一眼,拿出帕子给她擦着额头,手腕被诗青轻轻一拉,握在手里。诗青道:“你这个小笨蛋,以为我是因为念秋找我的事情所以很急?”
“难道不是吗?”夏烨煊微微睁大了眼睛,疑‘惑’道:“念秋很急地来找你,我看那样子,事情应该很棘手的。”
“那不算什么。”丘山身世也好,格力王纳妾夫也罢,与她而言都及不过他重要。听念秋奏报那些事情的时候她还是沉稳应答的,丝毫不见情绪的变化,却在念秋结巴地说她让王君扭到了脚,她才猛然变‘色’,没问清楚就冲回府里来了。本以为会看到夏烨煊苍白着脸、细汗密密躺在‘床’上的萧索身影,却不料推开‘门’,正见到他甜笑着喝着粥,被她的蛮力打断后一脸惊愕的样子。
诗青微微叹息一声,脸上的笑倒也止住了,弯下头来去看他被搁在另一边绣墩上的‘腿’。
‘腿’踝处悬空在绣墩边沿,绣墩只撑着他的小‘腿’。细弱白嫩的小‘腿’微微撩起了点儿下摆,脚踝处红肿的鼓起清晰可见。
诗青慢慢抬起他的‘腿’搁到自己‘腿’上,手轻轻触碰了下那红肿处,听到夏烨煊“嘶”的吸气声。抬头看向男子,男子也正在回望她,双手抱着受伤的脚的大‘腿’,眸光微微闪亮。
“疼?”
诗青轻声问他,夏烨煊立马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却见诗青依旧望着自己,不由又反悔地点了点头。
诗青一笑,维泽正端了热茶来,诗青扬声吩咐道:“去取冰和‘毛’巾来。”
维泽施礼而去,诗青握住他的脚轻轻托着,目光专注地看着伤处。夏烨煊心里柔软成一片,正要说“没事,过几日便好了”等安慰人的话,忽然心思一转,动了两下‘唇’才轻声问道:“你……是因为我脚受伤了,所以才那么急切地回来的?”
诗青头也未抬,眼神未变,手依旧温柔地捧着他的脚,只漫不经心地答道:“那是自然。”
那是自然。
夏烨煊微微吸了口气,视线所及只有‘女’子姣好的侧影。那眉、那眼、那‘挺’翘的鼻子、那时时抿着的嘴‘唇’……还有顺脸而下那双握刀执剑杀伐战场的,此刻却无比细腻温柔地捧着他脚的手……
他的眼眶微微湿润了,却不是因为被诗青触到伤口而疼,而是因为内心酸涩,眼角不受控制地溢上泪意。
世间有哪个‘女’子会毫不避讳地捧自己夫君的脚?又有哪个‘女’子会如此自然地说出自己关心夫君的话?被他遇到了,竟是被他遇到了……
“主子,冰来了。”维泽端着一盆装有碎冰的盆,盆沿搭着一方白‘色’锦帕。诗青接过,探手拿了锦帕往盆里抓了碎冰,裹好后轻轻地按压在夏烨煊手上崴到的脚踝上。
“嘶——”
正在凝神思索的夏烨煊忽然被冰凉突袭,溢出一声轻哼,脚微微往后缩去。诗青握住他的小‘腿’,略微用力地禁锢住他,柔声道:“忍一忍,还发红发肿的,敷一敷会好一点。”
‘女’子仍旧没有抬头,可夏烨煊从那专注的侧脸轮廓中看得出她饱含温柔。丝丝沁人的凉意随着四肢百骸涌遍全身,在暑气焦躁的夏季让人陡然生出一种清爽的感觉。夏烨煊不由自主地扬了嘴角,笑涡泛上脸颊,轻声地,柔情满意地说:“好,你说好,就好。”
维泽在一边观着夏烨煊的表情,只觉得自己这时该‘抽’身退出去。王君那喜悦满足的神情让他看得都有些脸红心跳了,可主子还帮王君敷着脚,自己一个打下手的人总不好这时候退吧!
“好了。”诗青放下帕子,这时的帕子已有些湿润了:“端出去吧。”
维泽如释重负地端了盆子,逃一般地窜出‘门’去,还不忘关上‘门’扉给二人留下相处的独立空间。诗青转过头来小心翼翼地把夏烨煊的脚放回到绣墩上,半含了命令地道:“这几日不准自己走路了,我在身边陪着你,想去哪儿必须跟我说,经过我的同意。”
夏烨煊轻柔地点了头,含笑望着略显得有些懊恼的‘女’子,端过茶道:“先喝口茶吧,急急忙忙回来还没喘上气。”
维泽端来的茶已有些凉了,诗青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搁下茶杯正‘欲’对夏烨煊说话,却见他眸中含着盈光,竟似是在方才哭过。
“怎么了?”诗青急忙改口问道:“是方才帮你敷冰‘弄’得你疼了?”
“不是。”夏烨煊轻轻摇头:“很舒服的,一点都不疼。”
“那怎么哭了?”诗青明显不信,伸手擦了擦他略有些湿润的眼角,道:“难道是因为想着要被我限制人身自由了所以觉得委屈?”
“不是。”
夏烨煊吸了吸鼻子,只觉得越被她问,越觉得想哭。他最近是不是情感太过泛滥了?还是被诗青宠地娇气了,所以一有点儿什么事就矫情起来了……
“那告诉我,哭什么呢?”
诗青抬眼见桌案上还有点儿粥,伸手‘摸’了‘摸’碗沿觉得已经凉了,也就不打算再让夏烨煊吃了,挽过他的‘腿’弯将人拦腰抱起,直走到屏风后的罗‘床’上去才将人放下,说:“这几日好好休息,我哪儿也不去了,只陪着你,好不好?”末了还加了句:“要是答应了,就不准哭了。”
夏烨煊急忙点头,拿手背轻抹了下脸,再抬头时已是满面微笑着:“你说的,陪在我身边,不走。”
“不走。”诗青叹息一声,却又蓦地笑道:“鬼机灵,还学会跟我讨价还价了。”
“是你自己说的。”
“是是是,夫君记‘性’好,为妻记住了。”夏烨煊脸上笑意越大,看得诗青着恼:“得,生病的人最大,为妻可得小心伺候着夫君你,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半夜不让为妻上‘床’睡觉可如何是好啊!”
诗青装模作样地喟叹一番,夏烨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却又立马捂住嘴瞪她一眼,骂道:“又不正经!”
“说了妻夫之间没什么不正经的。”诗青倒是乐在其中:“为了我的上‘床’权,可要把夫君你伺候地服服帖帖的呐,你说是吧?”
接二连三的厚皮赖脸让夏烨煊也吃不消了,索‘性’转过身不理她,装模作样地整理起‘床’上的被子来。诗青闲闲地道:“那有什么可整的,晚上不还是一团‘乱’的。”把夏烨煊臊地耳根都红了。
夜晚入眠,夏烨煊才想起问道:“念秋找你是什么事情?她那么慌张,必是有什么大事。可以跟我说说吗?”
诗青搂着人在怀中,听到他问微微沉思了一下,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怕说了吧,你又瞎想。”
“我?”夏烨煊凝神:“难道事情跟我有关系?”
“看,说了不瞎想,又瞎想了。”诗青叹息一声,小心地翻过去与他面对面,注意不压着他的脚,道:“丘山的身份查出来了。”
“丘山?”夏烨煊惊叫道:“丘山不是一个小乞儿吗?还能有什么身份?”
“不然。”诗青笑道:“丘山是你收为义妹,为右相祖母她老人家收的干孙‘女’。可是偏巧了,丘山不能是她的干孙‘女’。”
“什么意思?”
“不是干孙‘女’,而是……”
诗青也不得不感慨命运‘弄’人,谁会知道她带着夏烨煊游江南竟然会在途中遇到丘山?更巧的是竟然会救下丘山,让夏烨煊认为了义妹。人都说造化‘弄’人,缘分在天,看来真的是这样啊,不然她又如何能来到这个时空,如何能遇到夏烨煊?
“而是,亲孙‘女’。”
诗青话音一落,夏烨煊蓦地“啊”了一声,差点弹跳起来。诗青急忙按住他要起身的动作,责备道:“脚还不能使力,做什么那么慌张?”
“诗青你、你刚才说丘山是……”
“是祖母她老人家的亲孙‘女’。”诗青重复一遍,拍了拍夏烨煊道:“至于那么惊讶吗?难不成你没发现丘山和祖母长得有几分相似?”
夏烨煊听闻这才仔细地回想起来,第一次清洗干净的丘山的模样瞬间跳到他面前。粉雕‘玉’琢的样子确实能看到祖母的几分影子!
夏烨煊惊诧却又无比欢喜,直‘揉’着诗青的手臂道:“那、那你写信给祖母了没有?她要是知道该有多开心呐!右相府中只有她一个人住着,这、这多出来了个孙‘女’。”
“别慌,别慌。”诗青无奈地看着夏烨煊兴奋无比的样子,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早就知道你会那么兴奋,本想明天再告诉你的,省得你今晚睡不着。”
“这么个好消息别想瞒着我!”夏烨煊羞窘地撞了下诗青,眉梢眼角全是高兴:“那什么时候跟丘山讲?她要是知道自己还有亲祖母在世,说不定会多欣喜的!”
诗青含笑点着头,按下他不断上窜的小脑袋,道:“快睡吧,这事情明儿再说吧。”
“嗯、嗯……”
夏烨煊虽是答应着睡下了,却哼哼唧唧翻来翻去的,诗青好笑地看着他这副小孩子模样,最终无奈地点了他的睡‘穴’让他能安眠。可她心中却想着另一件未告知夏烨煊的事情——有关于夏修景。
她是肯定夏修景掀不起什么大‘浪’的,可格力王也不算是个白痴,那么坦然地受了兀术王送来的礼物,还大张旗鼓地纳他为妾夫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又是一个‘阴’谋?
丘山是右相亲孙的事情也不能被太多人知道。右相一生未曾娶夫纳‘侍’,这亲孙‘女’跑出来又是怎么一回事?恐怕会有人拿这个大作文章,搅出许多事情来。接触多了,虽说诗青知道右相此人豪放不羁,心有天地,时而诙谐时而正经的,可对她的生平她却并不知道,丘山的存在对她而言是真的是好事,亦或者是她心中隐隐觉得的不安她无从知晓,身为晚辈,她也不好去查右相的‘私’事。
倒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来回京的事情,需要好好筹划筹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