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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予泽上完上午的最后一堂课,大三的同学好些都像是赶着坐飞机似的,把书往书包里一塞,或者直接抱在胸前夹在腋下就往外跑。“今天饭堂是免费大放送吗?你们这么着急……”
“才不是呢老师,今天是管理学院的毕业照啊!得赶着跟师姐他们拍照呢。”有学生边跑边嚷嚷。
哦,对了,又是一年毕业季了。顾予泽只记得植物学院的日期,其他学院是什么时候的,和他也并没有什么关系。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就是现在没有什么关系了。他本来过年回加州陪父母时还盘算着给夏毅买个什么样的毕业礼物,现在剩下了这笔钱,也是挺好的。
想起夏毅就不免会想起季笙,季笙应该比夏毅大不了几岁吧,他是什么学校的呢?读什么专业的?家里又是做什么的?顾予泽掏出手机,翻着两人的短信来往,意料之中那条一起去买兰花的建议被季笙否决了。季笙说得客气,让人几乎挑不出错,但他宁愿季笙和他闹脾气,至少还是鲜活的感情。
走去二食堂,要经过崇德楼前面的小广场,那里人头攒动,穿着学士服的学生和形形□□的友人站在一起拍照,顾予泽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年轻真好。
“顾老师——”
听到有人叫了他好几声,顾予泽才反应过来,停下脚步转过头去,看见夏毅满脸都是汗,脸上因为运动而红扑扑的,抱着两束花朝他走过来。他并没有穿学士服,只是穿了一身普通的休闲装,顾予泽不知道他叫住他的用意,问道:“夏同学?今天不是你拍毕业照吧?!也是来看师姐的么?”
夏毅见他轻松地揶揄自己,那双分外好看的桃花眼立刻亮起来,笑着说道:“什么师姐,是以前社团的朋友。我们学院的毕业照要到下周末呢。”
“哦,是吗……”他还真没有留意夏毅的毕业照时间,也好想忘记了夏毅是哪个学院的。
“你……会来吗?”夏毅问得很小心翼翼。
顾予泽叹了口气,想了一下才给他答案:“你不是我的学生,我来才会奇怪吧。毕竟是你一生中唯一一次大学毕业照,好好享受。”
“不会奇怪的——”
“夏毅,”顾予泽十分认真地与他对视,本来轻松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别再追着我了,我们本就不合适,不会有未来的。你这样浪费时间,不如珍惜现在或者未来的那个对的人。”
夏毅有些委屈:“为什么不能是你?我觉得我们以前挺好的……”
“不好,你觉得我闷,我觉得你太活泼。”顾予泽决定把话一次性说开,“之前的和谐只是委曲求全的结果,而你现在觉得我好,是因为我变成了你‘已失去’的那部分而已。你还这么年轻,以后会遇到谁都不一定,总有比我更适合你的人会出现在你面前。”
“所以那个花店老板,比我更合适?”夏毅见他点头,又问,“哪里更好?”
“感觉。”顾予泽说得抽象,“而且他很喜欢花。”
“你们一起住了?”夏毅想起那箱寄到他宿舍的旧物,忍不住问。
顾予泽不说话,只是深邃地看了他一眼。单单一眼,夏毅就能看见黑琉璃似的湖水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与渴望。他不需要再问了,那是连他都不曾得到过的深情。
“……我本来买了花,想送给你……”夏毅指了指那束雅致的桔梗。
“不用了。送给我还不如送给你的朋友,今天是他们的节日。”顾予泽温柔地笑了,然后转身离开。
和夏毅说开,顾予泽觉得心情大好,更重要的,是他也提醒了他,不管季笙到底在闹什么别扭,他都得亲自去与他剖白内心。郑城斐都能和阮天宇一起住,为什么他就不能把季笙拐回家去给他种花养雀儿呢?
*
如今季笙几乎不接他的电话,短信也恪守利规。顾予泽想要和他深入交流,只得请阮天宇帮忙。郑城斐自然乐意,万一顾予泽成功了,阮天宇就再没有理由赖在季笙身边。他赶紧和阮天宇商量,可惜阮天宇这位爸爸,对自己的儿子其实没什么能耐,没问几句就被季笙又绕回到他自己身上。
季笙看懂了阮天宇的套路,背后里都是些谁,一目了然。但年少的故事他从未和小可爱提及,阮天宇结果还是没能打听到,季笙为什么就冷淡了。阮天宇知道他心里有事,到底还是希望顾予泽能帮季笙一把,所以对于饭局,即使季笙不愿赴约,却耐不住阮天宇亲自把他送过去。
他们打了的士,一路就开往临海的新区,阮天宇在水云居定了个包间,恰巧临湖,一转过头就能看见湖里的天鹅。
“谁告诉你这里新开张的?”季笙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看得阮天宇打了个寒战。
“……同、事!”
季笙也不戳穿,慢里斯条地把茶水吹皱。阮天宇凳子都没坐热,就跳起来说要去趟洗手间,季笙懒得理他,把隔壁桌上的一小盒面包屑撕得更碎,拨到湖里惹来一大群争食的锦鲤。
阮天宇刚走,顾予泽就推开隔间的屏风门进来。季笙背对着门,低头认真地喂着鱼,清秀的背影令顾予泽瞬间起了拥抱的冲动。听到门响,季笙转过头,并不意外来的人是谁,一边朝他礼貌地笑,一边拂去手上的碎屑。
顾予泽本已经为藉口打好了腹稿,现在恐怕也是不需要用上了。季笙端端正正地坐着,给他拿了个新茶盏,浇一遍内外之后给他满上。
顾予泽给他递菜牌,季笙便摇头,说让对方点些招牌菜。顾予泽不好推辞,只得点了一条多宝鱼,又点了两样小炒和腐乳通菜。服务员走后,两人一时无话,各自端着茶盏小口小口地抿。
顾予泽端着茶盏,透过氤氲的热烟凝望季笙朦胧的影子。好像瘦了一点点,好像寂寞了一点点。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害怕唐突,心里像存了一口锅,慢火熬着他的心尖子,比当头一刀更是煎熬。
对面的人不说话,季笙也是如坐针毡,他只能慢慢又想去摸索着那盒面包屑,做点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盼着才快点上桌,好找事情做。
这时候多宝鱼端了上来,季笙率先动了筷子,顾予泽想开口说话,那块鱼肉已经落到自己碗里。“先吃吧,吃完再说。”季笙的目光深深,带着不容置否的强势。
水云居的上菜速度不慢,很快就把四样菜都上齐了。两人只得埋头吃菜,一个人是不能说,一个人是不敢听,竟三下五除二就把分量不少的菜全吃个精光。这下没有藉口了,季笙望着空空的盘子想。
到底该来的还是会来,命中注定是躲不掉的。他捂着茶盏,手里不空心里才觉得自在一些,便听到顾予泽缓缓问道:“最近花店是不是很忙?”
“嗯,毕业季嘛……”
“难怪你都没空一起去挑兰花了……”
“嗯……”
又是沉默。
指尖沿着盏口划过,顾予泽的思绪跟着一圈又一圈,对面的人正垂着眼望着盏里的茶沫子发呆。他深吸了口气,叫唤他:“季笙……”
季笙抬起头与他对视,他便接下下一句话:“我喜欢你……”
“我知道……”
我知道,然后没有了后续。也不是回答“好”,不是“我也喜欢你”,顾予泽看见季笙眼里的热度迅速退散,里面的景色从夏至过渡到秋分,又凉又忧伤,像那晚分别的风景。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不是也对我有好感吗?”
“都没见过像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这么笃定我对你……”季笙扯了个勉强的笑容,声音低了下去。
“所以……你在担心什么?觉得我刚分手就找上你,不靠谱是吗?”
季笙不看他,也不敢看他。他知道他在这段关系里过分贪心,明明不愿意再进一步,却不想放弃对方的纠缠。只要不说破,顾予泽还是会没事三两条短信过来,扯着没由来的破事儿找他说话。说破了也许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但对方却问他,要一个理由。
季笙总算愿意抬起眼看着顾予泽。“不是,是我的原因。我……不会和老师在一起的。”
顾予泽似乎觉得这是个笑话,皱了皱眉:“老师只是我的职业,你又不是我的学生,怎么会和你有关系?”
“那你以前和夏毅在一起时,有没有想过,一旦关系暴露,夏毅和你两个人要怎么办?”
顾予泽张了张嘴,想说他们在学校根本难得见面,谁又能知道他们的事情。但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哪怕是谣言都足够让两个人惹上麻烦,同性恋的问题在国内还是很不开明。他的确没有想过,夏毅也似乎并不曾担心。顾予泽被问得哑口无言,本来还理直气壮的,如今竟有些脱力地靠在椅背里。
“我的确……没有考虑过……”
“你们会有很多麻烦,夏毅要承受许多异样的目光,同性师生恋比普通的关系更罪加一等。你呢,也许会被请去谈话,也许会把同事关系搞僵,然后失去晋升的机会。不用实质的手段,舆论都能击垮你们。”季笙做着分析,语气却是幽幽。
“所以你是来斥责我的……?”
“我只是想说,我不想和教育工作者谈恋爱。”季笙咬了一下下唇,力道之大染得下唇又白又红。
“可我们并不是师生关系,即使暴露对你也不会有影响!”
“怎么不会!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难道我能袖手旁观吗?你顶得住压力吗?你不会因此而厌倦这段关系吗?”季笙越问越激动,“顾予泽,你是男人,事业会是你人生的中心,你能随便为了我而放弃吗?”
季笙面色潮红地瞪着他,顾予泽惊呆了。他没想到季笙会考虑如此长远的事情,会要求他未雨绸缪至此。教师是看重名誉的职业,的确不能像普通的工作一般,说一句随他去了然后我行我素。他说得都对,他是该好好想想,以前读本科时遇到的白人教授,根本不在意对方谈论他们的性取向,所以顾予泽也没在这方面多加考虑。可是为什么季笙会想那么多?
季笙也觉得自己激动得过分,无故指责了顾予泽,当即喝了一碗茶压下戾气,低声道着歉:“对不起,我情绪不好……”
顾予泽沉吟道:“你说的对,国内的环境的确不够开明,我以前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是我大意了。”
“嗯……”
“季笙,那我可以问你,你对我,有没有那么一点喜欢?”
方才长篇大论义正言辞地指责对方,现在没理由还不要脸地直接承认了。季笙叹了口气嘟囔道:“就算有,我不会再傻到又往坑里跳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