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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底,青然趁有两天假期,代忙于挣奶粉钱的洋葱陪孕妇大人回家呼吸新鲜空气。
这几年甚少在这个飘着稻香的季节回去,太阳炙起泥土的气息愈加浓烈,林荫处草木味青涩而甘美,太阳渐趋西斜,青然跟着妈妈到村后小山坡地摘菜,准备晚餐食材,丝瓜藤蔓茂密开着朵朵金黄,如手指大小的幼瓜争着从碧绿渐趋墨绿的肥大叶子丛中探出头来,生长成熟的大大方方挂在藤上,等人来采摘。还有绿中透白的苦瓜、满藤缠绕的豆角、青中带红的灯笼椒。有时在外用餐,面对满桌佳肴,就越想念妈妈在自家菜园摘的果蔬做的家常菜:丝瓜鱼头汤、清焯荷兰豆苗、苦瓜瓤鲮鱼肉、枸杞叶炒鸡蛋、香油蒸白茄瓜,当然还少不了各种美味养颜靓汤。
青然站在瓜藤架下手摇竹帽扇风避暑,看着山坡下几户人家在收割水稻。天边乌云越飘越多,田间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声叫嚷的,嘻嘻哈哈的,穿上雨衣继续干活的,挽起裤脚直奔而走的。想必那帮正值放暑假为父母分担农务负责在自家楼顶或村前空地晒稻谷的学生哥因躲在屋里玩网游、看电视而没留意天气变化,这时正冲进雨中手忙脚乱抢收稻谷。不一会,豆大的雨粒说停就停,一阵风吹来,过云雨后闷热的泥土味混杂稻草的清新让人神清气爽。
眼前景象甚觉有趣,不禁想起《农家乐》:架上累累瓜果多,风吹稻海荡金波。夜静犹闻人笑语,到底人间欢乐多。
到处泛金波?的确是言过其实,现在用作耕种的田地越来越少,稻香也自然淡了很多。如今田地不是征作其它用途就是被荒废,稻田疏疏落落,收成也不见得好,周围多是荒地,有粮之处首先成了蛇虫鼠蚁集合地,夏收早造尚且如此,秋收晚造自不必说。十几年前的收成景象,那才叫农家乐:晨曦初露,喜盼收成的乡亲挽起裤脚,挑萝担拿镰刀,匆匆行走在雾气欲散、草木飘香的乡村小路上,东边射出第一缕金黄乡村便在晨色中苏醒。田间稻穗低垂随风泛起片片金色波浪。人们在田间面朝泥地,挥汗如雨,满眼的金黄让人忘却一身劳累。正值放暑假的孩子完成作业后也要去田里帮点忙,为大人跑跑腿、送送水什么的,大一点的孩子还要下田参与收割,大人们说,“如果不好好读书,以后就要一世耕田。”到了青然这一代,此盛况余韵犹存,不过青然和很多同年人一样练精学懒,到了田地首先像个风水师一样东南西北看个遍,发现有一只大雁飞来处认定那里必是风水宝地,采完野花捉蝴蝶美其名日:寻找大自然标本。挽起裤脚就会被蚂蝗蛰,这东西超级恐怖恶心嗜血如命,恐怕没有一个女孩子不对它惧怕万分。你说拿起鎌刀吧,又会割到手。最后,大人还是给孩子们分配了一个最合适的任务就是——晒谷。大人收割,小孩晒谷成了约定成俗的惯例,由于小镇一带农民耕地不多,收割及晒干一般都采用人工进行。
晒谷场周围的瓦檐下或村前的树荫处三五成群,下飞行棋,弹波珠,拍公仔纸,一两局下来又去关照一下谷子,这班家伙可谓工作娱乐两不误;有的家伙翻松稻谷时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稻谷上来回跑出两个M字就躲回家避暑,大人回来说要砸了电视和游戏机。青然那时最爱玩俄罗斯方块,两姐弟抢着玩,她打游戏时基本是用‘狮吼功’去赶走前来偷吃谷子的鸡、猫、狗。不过,比起这部掌上游戏机,稻谷同样重要,只要天色一沉或者看到别人预测天将降雨,便快手快脚把稻谷收好入箩用红白蓝的万宝露胶纸摭好,等大人回来就挑回家,要是过一会太阳又出来,等地干后又会把谷子倒出来晒。
在那弥漫稻香炎炎烈日下,吹来一阵热风,满脸满身都会沾上禾毛以及灰尘,闷热麻痒非常难受,这个时候最受欢迎而且必不可少的莫过于各种冰冻食物,几毛钱一条的红豆批、绿豆批、各种水果味冰棒,后来还吃上一块半的奶味脆皮批。吃多了雪条会冻坏肚子,佩欣舔着冻人红唇,“反正我趁它们还冒着烟就吃完了。”她家没种田但会经常来周家村加入晒谷大队。那时青然最爱吃XX牌甜筒,撕开橙底蓝字包装纸露出金黄香脆薄皮里面是香滑好味的雪糕,一口咬下去那种满足感简直在逼人喊广告词。
傍晚时分,田边青烟缕缕,人们在烧草取灰给农作物做肥料,空气里弥漫泥土夹杂稻草燃烧的味道,什么牛扒配红酒、咖啡配焦糖、香车配美女在这两种味道配对面前简直弱爆了,青然深深呼吸一口,她也没想到自己的乡土情结如此深啊!几丝晚风掠过,燃起稻草梗烟大火不大,一群不怕烟熏的小孩在火堆前或站或蹲,向火堆里撒谷子,不时发出‘噼噼啪啪’谷子开花的声音,现场炮制的爆米花又香又脆,一些嘴馋的小孩不顾烫嘴趁大人不注意用小木棍从火堆丛中手明手快扒出来就往嘴里送,吃完后满嘴满脸都是黑灰,你指着我笑、我指着你笑。又一阵晚风掠过,空气里飘来了饭菜香。夏季日长夜短,皎月当空时夕阳依稀映大地。大人们把爆晒了一天的稻谷一次满满两箩筐担回家,两头扁担都坠了下去还貌似有节奏地发生‘咯吱咯吱’微响。空出的晒谷场就成了小孩怒放的天地,追逐打闹不免摔倒在地,磕到膝盖、擦破皮,在小孩自己的江湖这些都不过是小儿科,因为他们一个个不是乔峰、段誉、杨过、卓一航就是陈真、黄飞鸿,一群小男孩沉浸在他们的武侠世界之中。相对没那么暴力的小女孩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梦幻天地里,她们念着美少女变身口诀,或是化身成某个神话故事里的小仙□□雅地摆动她手上那条长长的用卷装卫生纸巾或小彩带做成的飘逸水袖。大哥哥大姐姐们早就不玩这些幼稚把戏,他们打平地乒乓球,人身站立网界羽毛球,90年代中期,因为一出《男儿当入樽》,村前有了两个篮球架。当月亮爬上了半空,孩子们意犹未尽,直到父母呼儿喝女,孩子们才不得不和萤火虫依依惜别。
以前电力供应有限,一到夏季便超负荷,平均一周停一晚,被妈妈拽回来的小家伙,洗去一身的汗水脏泥,带着爽身粉香气坐在点燃蜡烛的小书桌前乖乖写作业。烛光投射在墙壁上,没有哪个小孩会浪费这面上佳的投影幕,非上映一场手影戏不可,变出各种动物,小狗、老鹰、蛇,弟弟的小手变出的就是比姐姐的可爱,这是青然一直耿耿于怀的一件事。也有一个情景青然会时常浮现在她脑海:在非一般闷热的停电夏晚,青然刚洗过的头发还在滴着水,这时奶奶对着小孙女扇着她那把大葵扇,一扇一扇不紧不慢,用另一边用手疏理小孙女的的头发,渐渐地头发就变得干爽柔软起来了,“奶奶,风大一点啊,我太热了。”奶奶慈祥笑着,“乖孙,心静自然凉。”其实,青然她自己也有一把扇子,是一块半一把那种纸折扇,扇面上印有各种古人图案、字画,扇子还散发出淡淡的檀香味,当时几乎每个小学生人手一把,用来模仿古时文人雅士纸扇轻摇,有时兴致大发表演扇子开合秀,说时迟那时快,‘嗖嗖’两声一开一合。只是,这种扇子不耐用,只要稍稍用力,扇纸与竹架折合处很容易分离,这样扮酷后果往往是让一把崭新的纸扇壮烈牺牲。作业写完了,孩子们又开始强烈期盼光明到来,这个时候会闭上眼睛虔诚地数数,“妈妈,我只要数到十灯肯定会亮,你信不信?”青然从小就对自己第六感很有信心。“你数吧,我听着。”橘黄的烛光照在妈妈细汗岑岑的脸上,削成如丝带般光滑柔软的竹篾在她手边飞舞。青然一鼓作气数了好好好几轮,天啊,灯管竟然还在那里不闪不亮,不悲不喜。妈妈把编织好的竹篮叠好,“你数得太快了,电灯都没听清楚,等电灯听清了自然就会亮起来,急什么急,再好好数啊。”然后数了几轮十位数,又数了两轮百位数,声音由大变小渐渐变成默念,青然趴在桌上双手捧脸对着燃了大半截的蜡烛嘟起小嘴,还忍不住手贱去捏烧得软软的蜡烛头。“来电啦,来电啦!”然后第二天会对小同伙说,我昨晚一数到一百就来电了,神奇吧,小同伴一点也不惊讶,“我是刚数到五十就来电了。”
少时盛夏就这样过去了。
当家家户户电视声响渐渐褪去,青然站在自家小阳台,在明月当空满天星斗的迷人夏夜回想起十几年的童年趣事。一轮满月高挂夜空,那棵古稀苍翠的桂花树,到底树下是长须老翁擂起斧头,还是吴刚在炼丹?柔和而明清的月光透过几缕闲云洒出一片清朗,仿如嫦娥仙子欲抱上玉兔腾云而至。澄澈的夜空布满密密麻麻的星星,跃跃欲坠。预计明年入住的新家,爸爸特意建了一个露天阳台,夫人说要多种些花花草草,儿子说要搭个烧烤架,女儿说不要烧烤架要葡萄架,还要做个秋千坐在上面看星星。记不清有多久没仰望星空了?都说在城市看不到星星,是这片天不同于那片天?除却建筑物阻挡、空气污染因素外,还因为繁华都市彻夜不眠的璀灿华灯掩盖了自然星光,更是因为我们早已忘却了小时候抬头数星星的乐趣?村后小山坡脚下的那片稻田隐约传来虫叫蝉鸣,不远处的几下狗吠声,更显夜阑人静,池塘的青蛙发出一片欢快的‘呱呱’叫声,池塘边一排绿树之隔的公路上不时驶过两、三辆汽车,偶尔响起几下清亮的汽车鸣笛声打破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