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九章（1 / 1）
“你怎么知道我在笑？”
黑暗给了她勇气。唐静几乎是瞬间就调整好情绪，飞速披上伪装，以平静无比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不让心事泄露一丝一毫。
梁易晟背对着落地窗，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于是，她掩耳盗铃的推断，他也是看不见她的。
听到她孩子气的反问，他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轻笑，极细微极短促的一声，可她仍然听到了。
她如同受了惊吓的老鼠，仿佛心事被人看穿似得窘迫，几乎本能就问：
“你笑什么？”
他的声音透出一种愉悦的慵懒，缓缓开口，他将她刚抛出的答案原封不动的奉还给她：
“你怎么知道我在笑？”
她扭过头去，握了握水杯，倔强道：
“我听到了。”
沉静如水的深夜，分别了五年的两个人，隔着数米的距离，坐在黑暗中，说出来的话竟然是这样毫无营养的幼稚和可笑。
而她语气里所透出的那种执拗，却让梁易晟突然有种错觉，坐在那里的似乎不是当年决然离开的唐静，而是追在他身后，单纯而倔强的小姑娘。
他掐灭燃着的烟头问她：
“为什么不睡觉？”
她看着那星星火焰骤然熄灭，黑暗中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掉，她却仿佛从无尽的黑暗中得到了更多的勇气和力量。
她答非所问：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
他顿了顿，说：
“你离开后不久。”
他的声音并没有带太多的情绪，很平静，仿佛说着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可这话落在她耳中，却似乎充满了谴责的味道。
就好像他变成如今这个样子，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她刚离开后不久才开始抽烟的，她离开不久才开始喝酒的，她离开不久才开始有了白头发……
一切的一切，好与不好，她，唐静，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其实他什么也没有说，可她心里却仿佛认定了似的，都是她不好，都是她害了他。
瞬间，她就失去了再问下去的勇气，最后只低低说了句：
“吸烟……对身体不好。”
喝酒，也不好，白头发，也会显老……可一切都是她害的。
他顿了顿，一时间并没有说话。
她讨厌他抽烟，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他第一次抽烟，还是去美国找她那会儿。
在赵明承狗窝一样的老式公寓，赵明承看着他的颓废模样，叹了口气，然后递过来一根万宝路……
赵明承是寝室的老烟枪了，寝室几个男生会抽烟基本都是他带出来的，独独梁易晟，二手烟抽了不少，一手烟直到毕业也没抽过一根。
大家都调侃他“出淤泥而不染”，“自制力了得”，只有他知道，他这样做无非是因为唐静讨厌那股味道。
一想到唐静靠近他，皱着眉头，皱着鼻子嫌弃的说：
“你可真臭！你的牙真黄！”
他就立刻没了抽烟的欲望。
后来她离开了，他跟着跑去美国，赵明承再次同他安利：
“尼古丁能醒脑，提神，阵痛，让你忘记忧愁，总之包治百病，你确定，不来一口？”
这次，他没有拒绝，接过，狠狠的吸了一口。
那感觉并没有像赵明承无数次描述的那么美妙。
热辣的烟草气息拥入胸腔，嗓子也熏得火辣辣的疼，他被呛得直咳嗽，眼泪都流出来了，赵明承笑他没用，他却觉得痛快……
这一抽，便一发不可收拾。
想她的时候，来一根，便能减轻心里的痛苦。恨她的时候，吸一口，那恨意便仿佛会自动减少。
可在这个家的时候，他从来都不抽烟的。
明知道她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可他潜意识里依然觉得，这是他和她的家。
是他为她打造的、她理想中的家。
在她理想的家里，不应该有她不喜欢的味道。
自打那天见到她之后，他连烟都吸得少了，像是一种出于本能的抗拒，就连刚才他也只是把烟点着，看那微小的火光一点点灭掉。
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平日里睡不着觉的时候，点上一支烟，然后坐在黑暗里，看着烟蒂熄灭，再点上一支，如此反复直到天亮……
可今晚，因为有她的陪伴，一切都注定变得不同寻常。
他并没有再点燃一支烟，而是起身，走到她身旁。
唐静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由自主的觉得紧张，却又觉得自己这种紧张很好笑——
他又不会吃了她，她到底紧张个什么劲儿啊？
她不由自主的挺直脊梁，做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坦然模样，虽然一片黑暗中，他未必看得到，但是姿态一定要有。
他终于在她面前坐下来，她借着外面透进来的一缕缕微薄的月光，终于看清楚了他的面庞——
透着些微疲惫与无奈的英俊面庞。
“告诉我，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温柔，仿佛诱哄，深邃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柔和而鼓励的光。
她本想装傻，然后睁大眼睛无辜的问他“什么为什么？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然而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和真诚，她突然不想再继续伪装。
可就这样直接说出实情？
她亦做不到。
沉吟半晌，唐静终于叹息，然后开口：
“一切都过去了，追究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不是么？”
说完，唇角掀起一丝苦笑，配合着无比怅然的声调，俨然老电影里的女主角。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这话说的多好啊，荡气回肠，直击人心。
从马宽德到张爱玲，再到如今数不尽的小言写手，这句话，早就被用尽用烂了，可依然屡试不爽。
一旦错过便再也无法回头，说的就是他们如今这样难堪的状况。
唐静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仿佛刚才的一场噩梦，突然让她找回了走失多年的另一个自己，一个能清醒对当下局势做出判断，敢爱敢恨的自己。
她想，台词到这里也就尽了，再多说什么都是画蛇添足，只会破坏这文艺的气氛。
接下来，她应该起身，留给他一个凄凉而美丽的背影。
然后他们的爱情故事就此画上圆满的句号……
“你什么时候这么文艺了？”
他突然轻笑出声。
她苦心营造出的忧伤的气氛仿佛被打开一道缺口，然后噼里啪啦的碎裂开来，散落一地。
她忧伤的看着满地的碎片，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她从来都不是主导。
他沉沉得看着她，她已经做好了面对枪林弹雨的准备，屏住呼吸瞪着他发难。
而他却深吸一口气，突然说出一句她这辈子都不敢奢望的话：
“我决定原谅你了。”
他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不管你愿不愿意告诉我原因，我都决定接受你的道歉，原谅你。”
她困惑的看着他，突然想起那个雨夜，她神使鬼差对他说出的“对不起”……
可为什么，被他原谅，她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我以为你会恨我……”
她垂了眼，心里莫名发酸，声音也是闷闷的，仿佛宁可他恨她。
“以前我是恨你，恨不能把你抓回来碎尸万段……你根本想象不到那时候我有多恨你……”
他说得很隐忍，但言语里的冷酷和狠绝还是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是现在……”
他顿了顿，突然叹了口气道：
“我们的确是回不去了。”
唐静感觉到自己的心陡然一沉，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闹剧，现在的她，才像是真正被判了死刑——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所以，一切就要就此结束了，对不对？
这下，她只等他起身，反转剧情，反过来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然而他却话锋一转，用无比平静的语调说：
“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继续走下去。”
什么？
一切仿佛一个诡异的故事，剧情的反转再反转，转到她头晕眼花，措手不及。
她错愕的抬起头来，看着他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的神情，那样熟悉而又陌生……
她突然觉得茫然。
什么叫“不影响我们继续走下去”？
不不不，一定是她理解错了。
不影响我们继续走下去……
不影响我们继续，形同陌路的走下去……
不影响我们继续，互不干涉的走下去……
不影响我们继续，桥归桥，路归路的走下去……
唐静同自己玩起了文字游戏，试图用各种各样的组合来证明一切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次她不是装傻，她真的是被他给绕晕了。
“唐静……”
透着叹息的语气，仿佛无可奈何，又仿佛在酝酿着什么情绪。
总之，他的语气让她觉得错愕，然后他的手突然覆在她的手上，握紧，这让她越发觉得错愕。
她整个人都怔怔的，只怀疑是自己的耳朵……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她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因为，她清楚的听到他十分认真的对自己说：
“我的意思就是，你愿意不愿意回到我身边，和我一起继续走下去。”
问：他们为什么没有开灯？
答：因为黑暗才能给他们勇气。
问：为什么黑暗才能给他们勇气？
答：因为黑夜给了他们黑色的眼睛，让他们在黑暗中计算彼此心中阴影的面积。
问：我能不能拍死你？
答：可以，不过那样我就没办法继续把这个坑爹的故事进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