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1 / 1）
“等我攒够了钱，一定要买一套这样的房子！”
七年前的某个晚上，唐静靠在床上，指着身边梁易晟手里房地产杂志大放厥词。
梁易晟放下杂志，有些好笑看着她：
“怎么？对你婆婆精心为你准备的婚房不满意吗？”
她掀起被子，缩进被窝，摇了摇头说：
“不满意啊……从卧室去厨房喝个水都要走个三分钟，这哪儿像家啊！简直就是故宫！我理想中的家才不是这个样子的呢！”
他关了床头灯，从身后拥住她问：
“那你理想中的家是什么样子的？”
她想了想说：
“我理想中的家不需要很大，但是一定要温馨！”
“客厅的墙壁要有你亲手画的栀子花。落地窗要能看到外面的绿地和植物。阳台上种满各种花草，最好再摆一张摇椅，可以看书，也可以晒太阳~”
“厨房要开放式的，这样我做饭的时候，你就可以坐在吧台欣赏我贤惠温柔美丽的背影啦~偶尔还可以帮我搭把手，顺便试吃一下我做的菜色！”
她讲到兴奋处，不由转过身来，用食指轻轻描摹他的下颌：
“卧室的床一定要大，最好没有床头灯，这样你就不会看资料看到这么晚了！”
他微笑，握住她在自己下巴上作乱的小手，轻轻吻了吻：
“还有呢？”
“还有，嗯……书房里除了书柜书桌，还要放一张小床，咱们俩要是吵架了，你也不用睡沙发……”
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半晌没有再说话。
他忍不住问：
“就这样？”
“嗯，就这样。”
“那……如果我们有孩子了呢？”
大概是觉得困了，她迷迷糊糊抬起头道：
“对哦，那……我想要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所以，再加两个儿童房好不好？”
他将她拥得更紧了，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嗯”一声，算是回答。
唐静的眼皮越来越沉，却舍不得睡，仍强打精神喃喃道：
“那女孩那间墙壁刷成鹅黄色的，给她买各种芭比娃娃仿真厨房什么的，男孩的话就把墙壁刷成婴儿蓝，里面摆满汽车变形精钢游戏机……”
她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声音透着朦胧的睡意：
“这大概就是我理想中的家的样子了，你觉得呢？”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直到她呼吸匀停，他才轻声说：
“我只要那个家里有你就够了。”
**
此时，唐静像傻瓜一样站在门口，尘封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来，她没有想到，她纸上谈兵随口说来的一席话，他竟然全都记得。
那些她想做的，还没有做的，以及来不及做的，他也全都一点一滴的替她完成了——
公寓干净整洁，家具也全都是她喜欢的样式，电视柜上甚至摆着她从前各地淘回来的小饰品。
巨大的落地窗对着德兰江，恢弘的景观一览无余。
阳台上种满了各种她叫不上名字的花草，夕阳的余晖洒在摇椅上，勾勒出花朵的剪影。
餐厅的吧台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子，里面插着她最爱的栀子花，白色的花朵散发着芬芳，和客厅墙壁角落处那朵栀子相映成趣——
就连这样的小细节，他竟然也照顾到了。
一切美好的简直不像真的，她站在那里，整个人就像沉浸在多年前的梦境里，不能自拔……
图图牵着梁易晟的手，兴奋的从里面的房间跑出来，激动得连声音都变了调子：
“妈妈妈妈！这里面有好多好多玩具啊！爸爸说都是你送给我哒？！天啦！我高兴的都要疯掉啦！竟然有遥控车！还有天文望远镜！爸爸说可以看见月亮还有星星！天啦！我不是在做梦吧！”
儿子手舞足蹈，兴奋的连眉头都竖起来了，头顶着巨大的汽车遥控器，小蚂蚁一样满屋子转圈圈，样子可笑又滑稽。
唐静看着儿子的可爱模样，忍不住微微勾了唇角，可很快，笑容就僵在脸上，心里只剩下酸楚。
她想起儿子四岁生日那天，她曾带着孩子去商场买生日礼物。图图看到天文望远镜立刻挪不动脚，点着脚尖对着镜头看了好久好久。
“图图，是不是想要这个？”
她说这话的同时，看了眼标价，然后就僵住了。
她没想到一台望远镜的价格竟抵过她两个月的工资，就在她发愁孩子如果喜欢，她到底要不要狠心买下来的时候，图图却突然摇了摇头说：
“妈妈，我不要这个。里面黑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一点也不好玩，妈妈，我们去看看别的吧……”
说完拉着她头也不回的往别处走了。
最后他选中了一台汽车模型。
其实那样的模型他已经有很多了，第一辆还是他学会二十六个大小写字母时唐静奖励给他的，之后只要每次带着他出去买玩具，他总会挑类似的小汽车。
唐静不明白孩子为什么会对汽车模型那样执着，有一次终于忍不住问他，他只抱着盒子，低低的说：
“我就喜欢这个。”
她真的信了。
可现在，当唐静看着图图在收到新玩具时眉飞色舞喜笑颜开的小模样，某种念头划过她，之前的事情也似乎有了合理的解释。
然而这种解释，却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难堪，也让她觉得无与伦比的愧疚。
她实在不敢相信，本该撒娇本该任性的孩子，竟然会在不知不觉中学会察言观色，不动声色的照顾着她感受……
作为母亲的挫败感涌上心头，她实在太不合格，简直一无是处，连儿子小小的愿望都满足不了……
唐静深吸一口气，强忍住眼底的湿意，吃力的低下头去换鞋，可那凉鞋仿佛在和她作对似得，任她怎么努力，都够不到。
“还是我帮你吧。”
将她的狼狈看在眼里，梁易晟却走过来，扶着她的胳膊，引着她到沙发上坐下了。
这次她没有拒绝，因为她的嗓子已经酸硬到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她只是木然的看着他附下身去，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脚踝，然后替她解凉鞋的带子……
看着孩子，她觉得愧疚，对着他，她更加觉得愧疚。
离开他，她并没有过得像她曾经承诺的那样好，最后还连累了孩子……
他们俩的孩子。
她微微垂眼，便看到他的后颈正对着她，发顶还有两个清晰的旋。
人人都说双旋聪明，就因为他有双旋，她一直对这话深信不疑。
他的头发很黑，围绕着那双旋生出来，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金色，而他微微一动，她便看见那金色中竟隐约夹杂着几根银丝。
他……竟然已经有白头发了？！
几乎是本能伸出手去想要确认不是自己看错，他却突然抬起头来问她：
“怎么了？”
她整个人都怔怔的，最后只指了指他的发顶，沙哑着嗓子轻声说了句：
“白头发……”
他握了握她的手，淡笑道：
“早就有了。”
她怔怔看着他，他却揉了揉她的发顶：
“我去做饭。”
她看着他的背影，整个人都是呆呆的……
早就有了……
自打进了这房子之后，事情一件比一件更叫她困惑，一件比一件更叫她觉得……酸楚。
他为什么会把房子布置成这样……
他什么时候有了那么多白发……
还有……
做饭？
他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她傻傻的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突然觉得陌生。
以前他多笨啊，连泡面都不会煮，就连她这个不会做饭的，婚后也被他逼得什么家事都会做了。
其实一开始她的厨艺也烂，煮出来的东西有时候自己都不愿意吃，但是他却十分赏脸，再难吃的东西也能生生咽下。
比如一碗白水煮面，拌着芝麻酱他就能吃的津津有味，一边吃还一边夸：
“老婆，你这面一绝啊！将来退休了摆摊肯定没问题！”
她一下子受到鼓舞，整天想着法子做新的菜色给他吃，好吃的，不好吃的，成功的，不成功的，他全盘接受，总是能吃个精光。
婚后三个月他胖了足足十斤，而她的厨艺，便是在这样的日积月累中练出来了。
“照这样过下去，我可以去日本当相扑了！”
他对着镜子看着日益丰腴的腰围自我调侃，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持续太久。
唐静的父亲出事，母亲住院，梁氏也突然出了问题。
唐静要上班，还要去医院照顾母亲，梁易晟则整日出差，两个人相处时间也少的可怜。
那段时间，他们之间唯一的感情维系就是深夜里的一通电话。
电话里他总嘻嘻哈哈说些日常琐事，然后叫嚣：
“老婆，好久没吃到你做的饭了，我都要饿瘦了！”
她心里甜滋滋的，面上却轻嗤：
“你天天在饭店大鱼大肉，不长胖就是好的了，怎么还会瘦啊，肯定是骗我的！”
结果等他回来，真的是瘦了不少，颧骨也愈发突出，她心疼坏了，忙做了一大桌子饭菜慰劳他。
看他吃的狼吞虎咽，她既心疼又生气：
“你们是去逃荒吗？怎么出个差连饭都不给吃啊？”
他边扒饭边说：
“太忙了，没时间啊……”
后来他出差的时间越来越多，时常十天半个月回不了一次家，最后连电话都打得少了。
公司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一直都不知道。他不说，她也从来不会主动去问他。
直到有一次，他很晚才回到家，她在厨房煮夜宵给他吃，他却突然从身后抱住她，低低问：
“唐静，如果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会不会离开我？”
她一怔，只以为他工作压力太大，不由笑着安慰：
“你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就算什么都没了，你还有我呀！难道公司情况很糟糕吗？”
他吻了吻她的后颈，并没有回答。
她搅了搅锅里的饺子，想了想又说：
“咱们还年轻，就算公司没了，依然可以重新开始，东山再起。要不以后咱们就开一个 ‘晟静’建筑设计事务所怎么样？你做设计，我去给你拉生意！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当厨子，你就当老板，门口招揽招揽客人，收收钱什么的，等生意做大了，咱们就开连锁店，当餐饮界大亨怎么样？”
她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出来，那笑声仿佛透着无穷的能量，他心里的阴郁也随着她这番话一扫而光，不由笑着调侃：
“哪有老板招揽客人的？你是开餐馆又不是开青楼……”
见他微笑，她终于放心下来。
如果后来不是他的妈妈主动上门来找她，她也许根本不会知道原来公司的境况已经糟糕到那样的地步，更不会知道，嘉铭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竟然和她有关……
“妈妈！吃饭啦！”
儿子的声音打断唐静飘飞的思绪，她回过神来，儿子贴心的搀扶着她的手，将她引到餐桌旁。
出乎意料的，四菜一汤，竟是色香味俱全。
她从来没想过，他的厨艺竟也能这样好，她甚至开始怀疑从前他是不是故意深藏不露。
“爸爸，你做的真好吃！”
儿子砸吧这油乎乎的小嘴，朝梁易晟竖起大拇指，他也笑，眼睛却是看着她的：
“好吃就多吃点。”
橘色的灯光映照得一室温柔，餐厅里，是碗筷的声音，偶尔他会和儿子说上几句话，然后三个人微微的笑出来……
她曾经最向往的生活，一瞬间竟然就这样实现了。
她就这样沉浸在他所营造的温馨气氛中，不能自拔。
他夹菜给儿子，也夹给她。
她吃的很慢很慢，一筷一筷送进嘴里，每一粒米，每一片菜，每一块肉，都慢慢的嚼，细细的品。
生活这样美好，哪怕明知道是短暂的，但是这样美好，她舍不得让它太快过去了……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幸福。
很幸福，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