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1 / 1）
据说，在自然界中破坏力最大的、最可怕的存在有四种：1、人类；2、周末的人类；3、小长假的人类；4、黄金周的人类！
刚刚奋力从松柏汽车站的人海中挤出来的龙礼完全赞同这一至理名言！假期的人类或者说人群实在是太恐怖了，简单的一个下车、出站，竟然让龙礼有种从成网的沙丁鱼中漏网脱逃的错觉，甚至于真的产生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回头望望车站内外攒动的人海，除了感叹厦门这个旅游城市的魅力，龙礼也只能一脸凝重的自言自语道：“计划生育落实不彻底啊！需要加大力度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为家中老五的超级超生户身份！
站在整洁宽阔的马路旁，细碎的阳光透过树荫，一丛一丛的跳动着，带着阳光和大海味道的微风一缕缕一缕缕的在到处乱蹿，翠绿的树叶沙沙的沙沙的作响，相互推搡着，那一汪汪一汪汪的绿，要漾出来似的，看得人心都快醉了，花圃中组成各式图案的大小花卉鲜艳却柔和，夺目又讨喜，和谐的各自摇曳着，没有争奇斗艳的感觉，生如夏花，就当是这样随性的自我的美丽吧？
五月初夏的厦门，龙礼瞬间爱上了这个城市。
舒服的舒展了开身体，龙礼眯着眼睛笑了笑，挥手拦了一辆的士，开始前往他今天的目的地：火车站国贸大厦。
路旁的风景没有太多特别，但给人一种整洁舒适的亲切感，一切显得井然有序，触目皆绿干净讨喜。
只是越走似乎感觉越繁华，应该是往市中心走去了，十分钟后，当龙礼下车时，刚刚的微笑就又变成了苦笑。
人海，眼前是远比汽车站更加浩瀚无边更加大气磅礴的人海，密密麻麻的人群让龙礼有种看到蜂蜜或蚁穴的错觉。
车站向来是个充满故事的地方，或离别，或重逢，到来的，离开的，在茫茫人海中，每个人都有着关于自己的悲欢离合，或许平凡，或许卑微，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却是那样的刻骨铭心，独一无二。
每个生命其实都是一样的，一样的伟大，伟大到独一无二，世界上再也没有另一个和你一样的存在，你就是这世界上的唯一。却也同样的渺小，渺小到其实没有谁真的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不可或缺。
发生在你身上的再撕心裂肺感天动地的悲欢离合，也只会是别人茶余饭后的休闲消遣。你的自认举世无双的刻骨铭心在陌生人眼中远不如他脸上的一颗痘痘重要。骗人眼泪的韩剧一结束，扔掉纸巾，脑海中也只剩下一会去哪吃饭，以及出门穿什么衣服了。
所谓人类，大抵不过如此这般。
此刻的龙礼倒是没有对这类假大空的命题大肆感慨，他还太年轻，年轻总是简单的，简单的要求，简单的目的，简单的忧愁，简单的快乐，这是个幸福的年纪。
其次，龙礼这次来厦门既不是为了离别，也不是为了重逢，而是为了相见，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来见网友的。
见网友实在是一种近期兴起的很烂俗很幼稚的行为，但是无数“骚年”却是乐此不疲，甚至随着网络的普及，一些有着“年轻的心”的中年人也开始纷纷加入见网友的大军中。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呃……这个问题似乎不需要回答，因为，你懂的。
这是龙礼第二次见网友。第一次是五年前，当时他还在当兵，才刚刚十九岁，年轻的心在荷尔蒙的撩动下躁-动不安，带着几乎年轻人都懂的心思上网了，QQ了，加网友了，当然，都是当地的女网友。
其中有一个网友的名字叫“小草”，小草似乎很有空，每次龙礼上线她都在，小草很健谈，聊了几次龙礼和小草渐渐熟悉起来，小草显然对龙礼的印象也很好，主动给了龙礼她的手机号码。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好听，也很特别，有种特殊的鼻音，带着小女生的羞涩与俏皮，洋溢着青春阳光的气息。闻声思人，迷醉于这个声音的龙礼开始对这声音的主人有了莫名的好感与遐想。
那时的视频还不普及，龙礼几次向小草索要相片也都被拒绝，这一切让龙礼懊恼不已，同时又激起龙礼更强烈的好奇心。于是龙礼开始频繁的与小草联系，两人也迅速的熟悉起来。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耐着性子做了那么久前期准备的龙礼感觉时机应当成熟了。怀着忐忑的心情，鼓起勇气提出见面，但是小草犹豫了一会，还是拒绝道：“算了吧，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我怕见了面你会后悔的。”说完任凭龙礼怎么赌咒发誓自己不会以貌取人，小草还是坚持不同意。
刚开始龙礼还以为是小女生的矜持，是对他的考验。毕竟他可不相信那么甜美的声音长相会差到哪里去。于是龙礼百折不挠的不断邀约，可是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到拒绝。如是几次，龙礼受不了了，在又一次被拒后撂下一句：“我不管，星期天上午九点，和平桥头，不见不散！”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两天里，龙礼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小草的模样，能与那甜美声音相匹配的女子会是什么样的呢？杨玉钰那样？还是卓依婷那样？又或是朱茵那般甜美的小女生？
就在这痴想与傻笑中，两天过去了。星期天一大早，龙礼就精心打理好自己，提前半个小时来到和平桥头，焦急不安却又充满期待与幸福的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九点到了，小草没出现，九点半了，小草还是没出现，十点，十点半，十一点……依然不见人影。
刚开始龙礼还想着等女生是一种必然礼貌，一会肯定会因此给小草留下非常好的第一印象。可是这一等两个多小时，龙礼终于是受不了了，小草摆明了是不会来了。
龙礼有些气愤的拨通了小草的电话，强压着怒气冷冷的问小草：“你到底什么意思？！见一面会怎样？！真要是怕我是坏人或者这么讨厌我，那干脆以后都不要联系了！”
电话那头的小草沉默了好久，就在龙礼快要发火挂电话的时候，小草才带着无奈弱弱的说：“好吧，那你来阳明小区，3栋102.”
听到小草终于同意见面，而且还是去她家，龙满腔的努气瞬间消散，兴奋的应了声马上到。打了个摩的，直奔阳明小区。
到了阳明小区，龙礼远远的就看见3号楼，而且视力良好的龙礼甚至能看到3号楼下站着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在张望着。会不会是小草的妹妹？小草自己害羞所以让妹妹出来接自己？龙礼如是想着，心跳不可遏制的狂乱起来，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下心情，摆出自认为最有亲和力的笑容向3号楼走去。
距离越来越近，“小女孩”显然也看到了一身军装的龙礼，开始向龙礼挥着手。随着距离越近，“小女孩”的长相也越来越清晰，龙礼的心跳却又再次狂乱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眼睛不自觉的瞪大，心中涌现一种不寒而栗的猜测，一种不祥的直觉让龙礼的脚步变得迟疑而虚浮，走到十米左右的时候，龙礼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龙礼？我是小草。”
天啊！！！她真的是小草？！这带着鼻音的特殊嗓音太熟悉了，熟悉到一丝侥幸都不可能有。龙礼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咽了咽口水，缓缓的深呼吸着，尽量让自己不露声色，攥紧的手指指甲深深的掐进掌心，手上青筋毕露，脸色发白，脑子一片翻江倒海，轰隆隆中一个声音反复提醒自己：“冷静！冷静！不能跑！不能跑！不能伤害小草！”
眼前这个拥有着奇异鼻音，让龙礼魂牵梦萦了许久的小草，大约一米的身高，身材略胖，圆头圆脸，脸、脖和手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均呈现一种不健康的干枯褶皱，而且皮肤是一种奇怪的病态般的灰黄色，所有皮肤毫无光泽，活像阴干发霉的桔子皮。更重要的是五官！龙礼其实并没有看清小草的五官，在匆匆一瞥下，龙礼的目光就如同触电般下意识的弹开了，在须臾中那张圆盘似的脸上似乎没有五官……不，应该说是没有鼻子，在就当是鼻子的位置上只有两个小圆孔，所以乍一看令人觉得像没有五官一样，视线完全被那两个应该是鼻子的小圆孔所震撼了……
龙礼终于明白了，明白为什么小草的声音会有那样奇异的鼻音，明白了为什么小草始终都不肯见自己……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龙礼没有勇气再看一眼小草，只好傻愣愣的站着，努力的呵呵傻笑，低着头目光四处游移着。
此刻龙礼心中没有幻想破灭的失望，因为面对这样一个被上帝遗忘或者说是被撒旦恶作剧的女孩，任何有良知的人，唯一的念头就是怜悯。除了怜悯，龙礼心中也充满了懊恼和自责。他知道，他现在的表现事实上已经伤害到了小草，只是当时的他实在想不出也做不出更适当的反应，他，完全的蒙了。
事实上，连这样傻笑着站在小草面前，龙礼也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意志力，所以当小草招呼他进屋时，他也只能木偶似的随着小草走进了她家。
小草的家是九十年代初的老式风格，简单的两房一厅，客厅里摆着一套有些沉旧但干净整洁的木沙发，垫着黄色的软垫。临街的窗户全部都紧紧的关着，并且拉上了厚厚的窗帘。兴许是长时间关窗，房间里隐约有种阴暗感，与外面阳光灿烂的世界一门之隔，天壤之别。
小草热情的招呼龙礼落座，龙礼依然不敢正视小草，只是朝着她的方向说了声谢谢，然后努力的笑着，有些局促的将小半个屁股挨着沙发沿上坐着。
“谢谢你来看我，好久没有人来看过我了。来，喝茶。”小草热情的招呼着龙礼，亲手斟了一杯绿茶递过来。
“好好好~谢谢！”龙礼赶忙伸手接过茶，却再次看见了那双干枯褶皱泛着黄褐色的手，握茶杯的手不禁抖了抖，赶紧将茶放在前面的茶几上，“我不渴。”
“那吃个苹果吧？”小草又递过来一个苹果。
“好好~不用客气，我自己来。”龙礼慌忙接过苹果，却因为慌乱差点碰到小草的手，龙礼的心突突的乱跳着，把苹果放在茶杯边上，咽了咽口水，润了下干得快冒火的喉咙，却是没勇气喝口茶或吃口苹果，只能将双手紧握放在腿上，略弯着腰坐着，视线朝下，紧盯着茶杯中上下浮沉着的茶叶。
坐在对面的小草一如既往的活泼热情，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只是龙礼却一反常态的一言不发，只是傻乎乎的笑着，时不时点个头，事实上，小草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
就在这度秒如年的煎熬中，龙礼的手机响起，龙礼顿时精神一振，也不先看是谁的电话，立马迅速接起来，声音略大的问：“喂喂，哪位？”
“阿礼，一会有没有空？有空的话回来的时候顺便帮我带张充值卡。”电话那头传来战友阿福的声音。
“啊？噢，好！好！没问题，我现在马上就去！”龙礼如获大敕，迅速有力的回答着。
“啊？不急的……”电话那头的阿福有些错愕，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龙礼已经挂掉了电话，转头朝着小草的方向说：“不好意思，我战友有急事找我帮忙，我先走啦，谢谢你的招待！”
说完，也不等小草回应，马上起身，出门，点头告别，转身离开。全套动作如同平时训练的战术动作一般，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是虽然尽量克制了，却仍然显得有些慌乱，怎么看都像是逃跑……
离开的龙礼感觉小草好像还在门口目送自己，控制着尽量让自己的脚步不要太过慌乱急促，一步步的迈着，一直走过街道的拐角，确信小草再也看不到自己了，龙礼这才虚脱般的在墙角蹲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脑子依然一团混沌，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就在龙礼终于有点力气挣扎着站起身时，手机响了，龙礼拿出手机一看，是小草的短信，里面只有两个字：“谢谢！”……
当时看着小草发的“谢谢”，龙礼百感交集。他傻愣愣的站在街角良久，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该怎么办，他只是觉得，很恨自己……
为什么要见面？见面是想怎样？！心底的答案赤裸清晰，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龙礼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一个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混蛋！
那么善良可爱的小草，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逼她见面？天晓得这一面花了她多大的勇气！为什么不能微笑着把她当成平常人，一如往常般好好陪她聊聊、坐坐？甚至连正眼看她一眼都不敢！
自己这样的反应明显已经伤害到小草了，她却说谢谢！这是善良，还是已受过太多的伤，连自己这样的表现她都已经觉得是种仁慈应当感恩了？
龙礼不敢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会狠狠的抽自己的。
这一次的经历改变了龙礼许多，他觉得这是上天的惩罚。此后好几年的时间里龙礼虽然没再和小草联系，但还是会时常想起小草，并且觉得愧疚。也因此，从那之后龙礼都没再见过网友，哪怕后来视频慢慢普及了，他再也没生起过要见网友的念头。
一直到这一次，如意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