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1 / 1）
陆炎回家的时候，君敏没有睡。
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等他，盘腿坐在那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翡翠盘子，里面装满洗好的葡萄，一颗一颗饱满莹润。
陆炎微不可寻的溢出讽刺的笑，这就是那个吃葡萄的人。
君敏叫他：“老公，你回来了。”
等到陆炎一走过来，她拿起一颗葡萄塞到他的嘴里。吃到了，仍旧觉得酸。陆炎不喜欢，于是明显的皱了下眉头。
“敏敏……”他仿佛是自言自语的念出来，声音低低的。
君敏却高兴：“你以前就这么叫我。”
陆炎面无表情。
接着若有所思：“小妖女。”
君敏愣了下，她的反应还是很快的，一下就想明白了。他不是在叫她，而是想到了其他角色。
记得以前看电视，那个被唤作‘敏敏’的女人，就被称为‘小妖女’。
“我怎么你了？”
陆炎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
绍敏郡主容色艳丽，娇美无匹，面莹如玉，眼澄似水，明媚不可方物。就是那个端严之至，容光照人的女子，却奇变百出，心思机敏，擅巧思、谙韬略。
苏明月就曾扮演过那个角色，他去探班。当时正是女扮男装的一场戏，她手里握着一把白玉为柄的扇子。肯定不是真正的白玉做的，可是成色逼真。按着书中的描述，那手指该白得和扇柄没有分别。
陆炎盯紧君敏握着盘子的手，如白玉一般，几乎透明，更显得贴切。
无论女扮男装时的磊落凛然，还是女儿时的阴柔幽然，这样一看，跟她倒是如出一辙……高贵的出身，凌厉而尖锐。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离得再近，也是遥遥相望。
“据说钟宝意以前交过男朋友，为什么非得是周晨。”
君敏有点儿莫明其妙，可并没放在心上，随口说：“周晨条件好，钟宝意嫁过去就能过好日子，以前那个怎么能比。”
陆炎嘴角弯起，极其讽刺的一丝冷笑。
“果然是你们这类人的风格。”
不肯再看她一眼，起身回卧室了。
陆炎忙起来。
君敏是那样觉得，因为他更晚回家了，很多时候他回来，君敏已经睡了。就算没有睡，也是困奄奄的。而陆炎疲惫的去洗澡，哪里肯多交流半句。
而君敏的日子也变得不轻松，接了一个入室抢劫的案子，比较麻烦，每天在看守所，法院之间的来回跑。
许多事情都顾不上了。
到了下班时间还在事务所里看卷宗，同事小张离开时问她：“敏敏，还不走吗？”
君敏一笑：“你先走吧，还有点儿工作没做完。”
周素像是掐着时间打来的电话。
君敏看到来电显示头皮发麻，从日本回来之后跟陆炎去家里走了一趟，连饭都没顾得上吃，总共坐了不到半个小时。周素明显有话要说，最后也没得出空来。
按下通话键：“妈。”
周素电话里说：“敏敏啊，你跟陆炎今天晚上回来一趟吧，家里都做好饭了，等着你们两个。”
君敏咬着笔头有一点儿为难，最后还是应她：“那我给陆炎打个电话吧。”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来。
一端男子声音低沉：“嗯？”
君敏有些无奈的说：“你妈让我们今晚回家吃饭，听语气没有回转的余地。应付这么多次了，还是回去一下吧。”
本来陆炎已经答应了，靠到椅背上沉默了一会儿，拿起外套出门。
君敏在事务所里等了好一会儿，看了眼时间忍不住打电话催促。
一直没人接听。
她只得自己开车过去，心想，或许陆炎先过去了。
一进大宅，管家迎上来：“少奶奶，你回来了，少爷呢？”
君敏狐疑：“他还没来么？”
“没呢。”
君敏只说：“等等吧，一会儿就该过来了。”
陆文政和周素坐在客厅里等他们。
君敏先陪着两人说话。
等的时间不短了，菜都已经上桌，再不来就要凉了。
君敏也觉得不妥，拿起电话：“我再给他打一个。”
仍旧没人接听。
周素连之前的好脸色都不见了，是君敏说陆炎要过来，这会儿无论如何连电话都打不通。就觉得他们是在跟她玩什么把戏，这么久以来，两个人如何敷衍她，周素不是看不到。觉得一定是君敏出的主意，她的鬼主意本来就多，而陆炎那个样子看着冷面冷心的，一直都肯听她的。君敏怕疼，又觉得自己年纪小不想生孩子，陆炎那么疼她，怎可能不依她？
一顿饭吃的很不愉快。
最后陆文政上楼了，周素将君敏叫到客厅里，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她就认定是君敏不想生孩子，娇气一点儿也就罢了，怎么能这么不懂事？
“敏敏，我知道你们家里人一直疼你，什么事都由着你。可是你现在嫁到我们陆家来了，就是我们陆家的媳妇。况且陆家就陆炎一个孩子，一心指望他传宗接代的，你一心想着忙工作，不想要孩子。现在年纪都不小了，还想拖到什么时候？让你生个孩子绝对不算难为你吧？我想就算你爸妈也说不出什么。当初你要嫁给风痕，说什么苦都吃得的……”
周素给她戴了大大的一顶高帽子。
连带陆炎放鸽子的火气都一股恼的算到了她的头上，以为今晚的事就是她别有用心编排的，实际上跟陆炎说没说都有待考究。
周素絮絮不停，攒了这么久的话，借着今晚这个闸口倾斜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君敏心里不痛快，竟也懒得解释。
周素说的没错，当初她进陆家的门，他们本来是不同意的。是陆炎一心一意要娶她，说非她不可。她被感动了，就傻里傻气的一心跟定他。陆炎带着她回家，明确表示不娶她也可以，那么他就出家当和尚。周素哪受得了这样的威胁。况且君家的面子也不是哪个人都有勇气拔，多少有些委曲求全的味道。
那时候就是傻了，不知道依仗着陆炎这样的爱，会让婆媳关系变得雪上加霜，更难自处。
事实证明真的只是这样。
饭没有吃几口，倒是填了一肚子的火气回来。
家里空荡荡的，漆黑一片。陆炎还没有回来，君敏坐到沙发上。想一想周素的话旁敲侧击是不好听，却不是一点儿道理没有。
从来没有这样灰心丧气过，由心生起一种孤军奋战的感觉。真的从来没有过，以前不管周素摆什么脸色，说再难听不过的话，根本就刺激不到她。反正陆炎疼她，会将她护起来宠着。那时候只觉得，天塌下来又怎么样，陆炎的个子高，有他来撑着，总有她的一片天。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那种有山可依的感觉骤然流失掉了，在这场战争中越来越觉得孤立无援，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陆炎分明还在。
他分明在的……
可她的勇气却不在了，那种仿佛可以对抗一切的孤勇，依稀变得跟纸一样薄。
指腹动了动，想捧起茶几上的杯子来喝，微微动了两下停下来。有些动作再轻微，还是可以轻而易举的摧毁一切。她竟是怕的，所以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怕什么呢？
十点多的时候，陆炎才从外面回来。
伸手按开卧室的灯，一下亮起来，散到床上。君敏缩在被子里，很小的一团，呼吸均匀，睡相不好，看来已经睡实了。
他将西装外套扔到一边，来到床前坐下，沉默的看着她。也是回来的路上才想起来，之前约好要一起回大宅的。可是，从公司出来的时候碰到苏明月，便什么都忘记了。
那个女人是他的全世界……陆炎又在心里想了一遍。
她病了，脸色苍白。
张丽说是昨晚着凉了，本来早上的时候就在发烧，奈何她那个性子工作起来又不想请假，一天下来终于是撑不住了。
陆炎定定的看了苏明月两眼，直接说：“去医院吧。”
不等苏明月的车过来，已经打开车门将人拉上去。
张丽跟上去说：“陆总，实在太感谢了。”
路上苏明月枕在张丽的怀里昏昏欲睡，陆炎从镜中看着，唇线抿紧，催促司机：“再快点儿。”
好在只是一般的感冒，司机帮着办了住院手续。
苏明月躺在病床上输液，没多久就睡着了。
陆炎看了一眼，从病房里走出来。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到医院走廊的椅子上。
张丽随后跟出来，也跟着坐下来。
再次跟他道谢，然后说：“明月也是个可怜的女人。从小到大竟吃苦了，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喜欢的人，也肯爱她，没想到……”
没想到不等给她幸福，就死掉了。
陆炎也觉得自己是被命运彻底遗弃的那一个，从来都过得不好。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发现所有的甜头都是糖衣，不过浅浅的一层，初偿是甜的，实则苦不堪言。
他极力的想抽一根烟，最后忍下来，将烟揉碎在指掌中，落了满地的烟丝。
指掌空下来，伸手去填满。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抚上君敏的脸颊，将她凌乱的鬓发拔开，看到她细密纤长的睫毛轻轻覆着。
这个女人也是可怜人，最后他一定会离开，去找他爱的女人。而她早晚也要知道，她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原来，世界上的爱情竟是这样的不圆满。
君敏一大早就发起脾气，伸手将陆炎摇晃醒，枕头，被子都被她扔到了地上，仍旧不肯善罢甘休，用力的扯着被他压在身下的床单，哼声：“你滚开。”
陆炎蹙着眉，还没有睡醒。看一眼时间，太早了，四点多而已，撑起上半身：“闹什么？”
君敏一睁眼看到他，火气一下窜上来了。到底在闹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始作俑者只是那该死的起床气。
被他一问，怔了怔。
陆炎眯着眼：“别一大早就无理取闹。”他嘟囔了一句什么，好像是“乖”，尾音很轻，是他下意识说出来的，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歪到床上又睡了。
君敏赤脚站在地毯上，回味过来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可理喻。扔下手里的床单去洗手间。
段智敏主动约钟宝意见面。
钟宝意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他见面。在一家茶楼里，小小的包间，躲得就是清静。
除了当天在周家，这还是两人分手后第一次见面。
变化不大，只是眼神里的东西陌生。在一起的时候再怎么不好，看着对方的眼睛时，还是有一些影子，不管是喜欢还是倦怠。不会像现在，空茫得一丝不剩。
钟宝意垂下眸子：“你约我来有什么事？”
她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心平气和。
其实当年分手的时候她是死死的缠着他，无论如何不肯撒手的。心疼的要命，如何放得开？撕心裂肺，像个疯子。
可是段智敏走得决绝，不是她想留就能留住的。
段智敏开门见山：“关于我们的关系，还是不要对周家人公开的好。我想明白了，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也没什么好尴尬。我有我的选择，你也有你的幸福，总不能被过去牵绊。”
很好，也省着她犹豫不绝。
喝了一口茶水：“我本来就没打算退出。”
君敏说得对，为什么要她一而再？
段智敏点点头：“这样就好。”
他不是对君敏没有忌惮，否则他真的会劝她离开。在君敏找上他的时候，他真的已经在心里盘算过了。可是，如今草稿作废，什么都不用说了。看来钟宝意也是真的释然了，这样的结果皆大欢喜。
钟宝意一从茶楼里出来就给君敏打电话。
接通之后说：“敏敏，我决定了，就算头破血流，这一次也不该是我退出。”
君敏无声一笑：“这么想就对了。怎么？段智敏过去找你了？”
“嗯，不过他没说什么。就是希望我不要将我们的事对周家人说，看来他是真的喜欢周文。”
君敏不欲发表意见。只说：“你能想开最好，其他人怎么想我不关心。”
她还有事，没说两句就挂断了。
钟宝意在马路前面徘徊了一下，决定去找周晨。
自从上次去过周家，关系多多少少有一点儿僵硬。钟宝意心神不宁，就算掩饰，还是会感觉力不从心。周晨那样精明的人，没道理看不出她的心不在焉。一起回家之后就这样了，周晨很难没有想法。
却刻意压制着不肯问，有些事情只怕一说出来，反倒闹得不可开交。
既然钟宝意也选择闭而不谈，就说明她需要冷静。周晨就由着她，这两天连电话也没打。
钟宝意现在有一点儿想开了，想着晚上跟周晨一起吃饭。
到了天创广场才给周晨打电话。
电话里周晨有一点儿高兴，声音温和，连她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拔云见日，好些天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正笑得开心的时候，眼角划过一辆车子，她调整了一下视线望过去。车上匆忙下来两个女人，其实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再那样打扮就有些夸张了。女人不仅戴着帽子，还戴着一副摭去小半张脸的太阳镜。另一个女人快速的拥着她进去，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可钟宝意还是一下认出来，那个女人是苏明月。
狐疑着问：“苏明月怎么这会儿来你们天创了？”
周晨也接到前台的电话了，正要挂断，随口说：“来见陆总……宝意，下班聊，我先挂了。”
苏明月是专程来表达谢意的。
陆炎若有似无地钩动唇角，如果要她知道他是谁的话，估计要疯掉了。
绅士的请她入座。
接着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十指自然交握，十分轻松的笑起来：“太客气了。”
苏明月盯着他的手指愣神，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拇指时而交叉打转，快速而灵活，显得漫不经心……而风信就有这样的小动作，苏明月曾一把抓起他的手，呵呵的笑着说：“你是小孩子么，还有小动作。”
就连空气中的香水味隐约也是熟悉的味道，苏明月脸色有一点儿白，呼吸困难的缘故。
陆炎眯起眼：“苏小姐，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苏明月狼狈的回神，眼眶已经有些红了。却勉强的挤出笑：“不是，身体已经没事了。”又说：“今天是刻意来谢谢陆总的，之前真是麻烦你了。”
陆炎静默的看了她两秒钟，亦发觉得勉强。
只说：“不是要谢我，那就请我吃饭吧。”
“吃饭？”
苏明月怔了下。
陆炎已经起身拿上外套。
“走吧。”
不像上一次那样的高档餐厅，而是一家甜品店。车子停下，陆炎说：“到了。”
苏明月不可思议的抬头看他。
回忆铺天盖地，一时间让人无力招架。
她这样到底是中了什么魔？或者这个男人有什么法术？总能击中她的要害，那些她不敢想，不愿想的事，他轻一抬手指点江山，她就不可遏制的想起来了。仿佛心被掏空之后，在慢慢的填起来。被一种相仿到撩乱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一边排斥着，一边又渴望着。
那样的一种贪婪，让人凌乱迷失。又不忍推却。
陆炎淡淡说：“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和朋友一起来这家吃甜品，据说是有魔力的，吃了心情就会变好。”
苏明月瞪大眼睛。
看吧，这个人果然法力无边。
风信就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欢声笑语尤在耳畔。她惧怕卡路里，可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却愿意跑到这里来吃东西，跟风信一起，就因为他说这里的甜点有魔法。比醉酒更能解千愁，她真的信他。
低低问：“陆总也常来这里？”
风痕似笑非笑：“时常过来。”
总有些不便，两人一进来就坐到隐蔽的格子间里。点了咖啡和点心，上来之前安静的等在那里。
店里放着一首舒缓的音乐，今天的氛围不知是怎么了，总有让人落泪的冲动。
是风信的歌，《如果你知道》里的主打。才一发行，就获得了斐然的成绩。无一不惊赞他的天赋，这样的人简直得天青睐。不单戏演得好，歌唱得也棒。一副金嗓子宛如天籁，即便低低的吟，也能入人的心。
服务生将点心和咖啡端上来。
陆炎推到她面前：“吃吧，吃饱了送你回去。”
苏明月手指握紧之后轻轻的打颤，抑制不住的哽咽出声。
还是拿起勺子一口一口的往下压，每压一口都会想，这里的点心是有魔力的。只要吃下去，心情一定会变好。
陆炎靠到椅背上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半晌，将纸巾递给她。
苏明月接过来：“谢谢。”
陆炎的电话响起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眸光一凝，按掉了。
直到苏明月将最后一口吃完，他的声音响起：“我送你回去。”
苏明月这才恍过神来，他竟然耐心的等了这么久，有一点儿不好意思，抱歉道：“陆总，对不起，耽误你的时间了。”
陆炎站起身说：“没事。”
他的女人不好，他要一点点的靠近她，将命运拉回到原有的轨迹上，让一切归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