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卷三十 镜花水月如一瞬(1 / 1)
自从知道胤祯偷偷混迹在康熙随从队伍中后,我整日都是忧心忡忡的,担心他的安危,担心他和八阿哥的事情被皇上发现后会给他们招致祸端。
后来见到郁杉王妃时,还被她询问我怎么了。虽然我努力搪塞过去,但还是不能完全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一定是女儿家的那些心思,不然你不会对我都守口如瓶的。”郁杉这样说。
我有些心烦意乱:“不是,我只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很慌。”
“你要是信我,就给我说说。毕竟我是过来人,或许能给你些意见。”
我想了想,然后说:“王妃,您说,如果爱一个人,那么是不是就该完全的信任他。即使他是在做十分冒险的事,仍要支持他守护他,心甘情愿。”
郁杉剥葡萄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继续着她的动作:“你确定那是爱吗?”
不知为何我犹豫了片刻才回说:“难道不是吗?见到他时会喜悦会兴奋,见不到时就会思念若狂。我可是对谁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呢。”
郁杉不以为然地说:“我还当是什么呢。我看你见到佳肴珍馐时也会手舞足蹈,见不到时还会垂头丧气呢。莫不是你也爱它们?”
我急道:“我认真跟您说呢,您就知道取笑我。”
郁杉接过下人递过来的手帕将手擦干净,然后从桌上倒了杯茶递给我:“喝喝看。”
我抿了一口,然后不解地看向她:“只是普通的碧螺春呀,没什么不同之处。”
郁杉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品着,不疾不缓地对我说:“在我看来,爱情的滋味就像茶水。它不像白水那样平淡无味也不像酱汤那样过于浓郁。平时里喝着只是感觉温吞清香并没什么特别,可你若慢慢品它,便会发觉其中奥妙无穷,不知不觉便迷上了,习惯了,一天不喝都不行。”
我慢慢体会着郁杉的话,然后看向她淡淡地说:“王妃,我把您赠与我的和田玉佩给了八阿哥一枚。”
“哦?确定就是他了?”
我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现在还是这么不安和焦虑?如果你和他之间的爱真的足够稳固,你怎么还会心存疑虑,你怎么还有那么多的不肯定,你为什么要问我之前的问题。”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就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或许是我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在回京后面对众人,宣布这个消息吧。”
郁杉伸手挥退了屋内的一众下人,然后对我说:“夜莺,我最初就对你说过,不要爱上皇宫里的男人,不要选择他们。为何你不听,还偏偏选了个其中的翘楚。我瞧着这个八阿哥,野心不小,才能也确实出众。不过九五之尊的宝座也岂是那么容易能夺得的?若他有朝一日败走,那你不也要跟着他受难?退一步说,就算他胜了又如何,你真的喜欢宫中的生活吗,你甘心为了他一辈子被紧锁在深宫吗。夜莺,这些你都可曾想过?”
郁杉的担心我怎么可能没想过,况且我是来自未来的人,郁杉的不赞同只是因为一种可能性,而我明知道结果却还是要飞蛾扑火。这是爱吗,还是傻呢。
我苦笑:“无论如何,这是我认定的人,无论最终如何,我也不会有怨言。”
郁杉握住了我的手:“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也只能祝你得到自己期盼的爱情,能够永不后悔。”
真的能永远都不后悔吗?我不确定。等到将来和胤禩一起沦为阶下囚时我能心无芥蒂地说一声我此生不悔吗,恐怕很难。毕竟人的本性都是利己的、趋利避害的。可是就算知道到时自己可能会遗憾当初做了这个错误的决定,但现在依旧没办法停止。胤禩的爱就像是一段具有很强蛊惑力的旋律,使我成了个不知疲惫的舞者,直到脚趾磨破血流满地时才能意识到或许从头到尾我都在孤零零地独舞罢了。
晚上躺在被窝里看着帐顶发呆。从何时起我开始有了失眠了毛病?是否无论得不到还是得到都让人那样躁动,都让人觉得一切是那么难以置信和不真实。
外面有些嘈杂,似乎是一些士兵在交头接耳地谈论些什么,时不时能听到他们来回穿梭的声音。我无意理会,为了避免噪声,就翻了一下,背对门口侧躺着。侧身的当儿,我忽然发现床榻旁的衣柜边上好像立着一个黑影。这是什么?我边疑心边竖起身想要一看究竟。
仔细揉了揉眼看清后,我大惊,这似乎是个人形!这是刺客吗?我顿时吓了一身冷汗。正打算呼救,那黑影却反应更快,一个箭步冲上来就捂住了我的嘴:“别叫,是我!”
是胤祯?他半夜跑我房里来干什么?还没来得及细想,帐外就有士兵小心翼翼地通报:“小的给夜莺格格请安,不知夜莺格格现在可否行个方便,让小的进去搜查一下。”
黑暗中我仍感到胤祯的紧张,我生气地对外面喝:“大胆!半夜竟敢闯入格格行帐,你们还懂不懂规矩,活腻了吗?”
外面的士兵似乎有些惶恐:“小的不敢,其实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今日大营疑现刺客,统尉大人命我们要彻底搜查每个帐篷以防贼人作乱。格格,为了您的安全,就让我们进去检查一下吧。”
我心想恐怕挡不住了,就一把将胤祯推到床上,将他藏在我的身后,用棉被盖住。拉上了床帘,我对外面的人说:“你们进来吧。不过我已经睡了,不方便见你们。你们搜查完后,就走吧。”
隔着帘子,我看到进来了三个士兵,其中一人似乎是个小官,进来后只是用目光搜寻并未亲自动手,而其余两名则开始前后在我房中转,甚至还翻箱倒柜地找。折腾了一会儿后,他们依旧一无所获。士兵头头对我说:“打扰夜莺格格了,还望您体谅。”
“你们也是为了复命罢了。下去吧。”
士兵行礼后就出去了。确定他们走远了,我忙转过身看胤祯,却没想到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我一刹那间亲到了胤祯的下巴。或许是因为这几日藏身不易未曾好好梳洗,我甚至还感到了他的胡渣。
我们俩的身子都僵了一下,我讪讪地说:“你怎么……”
胤祯“腾”地一下坐起了身,敏捷地翻身下床,立在床侧对我说:“今天多亏你帮忙。这次人情,我记下了。告辞。”
这人好奇怪,上次在狩猎场上见到时对我说话就是不冷不热的,现在又是如此生疏。我何时得罪了他,让他如今一见我就没有好脸。我冷声对他说:“难道你不觉得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吗?一声不吭就藏进我的房间,然后还莫名其妙地疏远我。若对我有什么不满,你倒是说呀!”
胤祯还是冷着脸不说话,我气得使劲推了他一把:“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好心救你,这几天也为你担惊受怕,你却是这样的态度。好吧好吧,你要怎样随便你,我不管了!”
胤祯捉住了我推着他的手,强压着怒火说:“你会为我担心?你救我究竟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还是因为怕八哥出事你自己清楚!你想让我对你说什么,说我是因为不放心你所以才会时常在营地行帐外徘徊以至招致士兵察觉搜查,还是要对你改口叫声嫂子?前者已是多余,至于后者,我现在对你相敬如宾保持距离不正好全了兄嫂小叔间的礼节吗,这不正称了你的心吗?”
胤祯一连番的话让我瞠目结舌,我无措地对他说:“你怎么会那么想……你都知道了?是胤禩对你说的?其实我没想瞒你的,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清楚了……”
胤祯握着我的手有些颤抖:“你叫八哥叫得多亲呐,你何时这样亲昵地叫我的名字。罢了,其实一直是我在痴人说梦,自己看不开而已。既然你已经做了选择,我以后便再也不会纠缠你。你且去追求你的幸福,从今我们,便天涯各一方吧。”
胤祯说完就转身向外走,我鼻子有些酸,忍不住叫住他:“十四,你……那你要万事小心,一路平安。”
十四脚步停滞了一下,他凄然地笑着说:“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轻狂。原来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可是对我来说瞬间已镌刻成永远。”
十四说完就走了出去,只留下我一人对着他离去的方向发呆。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滴在刚刚被十四握着的手上。我抬起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那上面仍有十四残留下的温暖呢,可是以后这样的温暖恐怕再也找不回来了吧。胤祯,原来最终,还是我负了你。此情此意,若有来生,我做牛做马,定全力相报。
康熙的队伍在草原上呆了三个多月后,于七月再次班师回朝。最后几天的日子里,我才算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胤禩和十四的小动作没被康熙发现。自从上次与郁杉聊过八阿哥以来,我们之后就没怎么见过。虽然听说了她是因为要照顾年幼的小世子而分不开身,可是我内心仍隐隐觉得她是生了我的气所以才不愿见我。其实完全能理解,如果我站在八阿哥这边,那就是有了明确的政治立场。而对于如今仍未决定支持谁而是采取观望态度的班第夫妇来说,那无可避免就会和我拉开距离。
面对十四和郁杉的疏离,我很难过。可转念想想,世间哪有尽善尽美的事情。所谓有得便有失,我不能太过贪心了。
离开蒙古前的最后一夜,我和胤禩在草原上漫步。与之前不同的是,我不再形单影只,而是与他形影成双。胤禩的话依旧很少,不过只要能这样静静呆在他的身旁,我也会觉得很满足很幸福。
坐在草地上看着夜空,我靠着胤禩的肩膀轻声说:“看,今晚的月亮多么圆,多么皎洁。”
胤禩笑着说:“是啊,只不过今晚的星星也闪烁夺目呢。”
我似乎触了电般,猛然想起不久前也是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样的夜空下和一个人一同赏星。只是太快就物是人非了。时间将可以通透一切的空气镀上了水银,使人不再能看清楚来路和去处,唯独留下了一面,只能反光出此时此刻的样貌。
我偏过头看着胤禩:“对于我来说,有月亮一个就知足了。只要身边有着这样温和的月光,我的世界就足够被照亮。”
胤禩伸手揽着我的肩膀,也将头靠在我的头上:“真是个傻丫头。”
“胤禩,你说事情会如我们所愿吗?我们……真的可以吗?”
胤禩双手环上我的肩,用永远那么好听的沉稳嗓音对我说:“放心吧,一切都会水到渠成的。相信我。”
我心满意足地笑了。我相信你,胤禩,我相信你一定能带我走到云淡风轻的那天。
回来的路途上,我和胤禩没有什么机会能单独相处,因此也只能在见面时彼此会心的一笑。蕊儿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微妙,曾经旁敲侧击过我。我也不打算隐瞒,就全都告诉她了。
蕊儿也曾忧心地问我:“格格,您真的想好了吗。如果您要嫁给八阿哥,那九阿哥那边怎么办,他会放手吗?还有皇上,他也未必就会允许你们的婚事啊。”
我无所畏惧地对蕊儿说:“我不怕,我相信如果我对九阿哥宜妃娘娘他们动之以情,他们会理解的。至于皇上那里,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啊。如果看到我们俩情投意合,那很可能会同意吧。”其实到最后,我也分不清楚我到底是想说服蕊儿还是要说服自己。
一天在半路歇脚时,我靠在马车旁喝水,一个太监鬼鬼祟祟地闪到我身边塞给我一个纸条然后就走了。搞什么鬼?我走到无人处展开纸条看,只是短短四个字:有事相告。落款是“双”。
双?也就是二?难道是太子找我?之前才惹了麻烦,他这刚被复立,也不知谨言慎行少招摇,现在找我又有什么事。
本来是不想去见他的,可是后来想想,如果没有要紧事他应该也不会这样冒险让我去找他。一咬牙,我趁人不注意,就偷偷跑到太子的马车外,轻轻地敲了两下马车前的踏板。太子立刻警惕地问:“谁?”
我小声说:“是我。”
“进来吧。”
小心地踏上马车,快速掀帘进去坐在了太子对面。这是一年以来我首次这样近距离好好地看他,似乎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看起来消瘦沧桑了不少。眉宇间也多了些往日没有的忧愁。
我咳了一声:“不知太子爷吩咐夜莺前来有何贵干?”
太子仿佛没听到我的问话般自顾自地说:“一年多不见,你没什么变化,看起来依旧那么容光焕发,真好,真好……”
我为了提醒他说重点,就再次叫了声“太子殿下”。
太子这次才像是回过神来,他看着我说:“你跟了老八。”
他用的是肯定句式,但我还是有些多余的答了声“是”。
太子苦笑了:“是个有眼光的。八弟他的确值得依靠,满腹才学,礼贤下士,又是人心所向。我看你,没有选错。”
太子这是在警惕胤禩对他的威胁吗?我忙解释:“太子,您不要误会,八阿哥他这样礼遇贤能之士只是想要尽好人臣的职责,只为能尽力辅佐圣上罢了。”
“你真的很护着他。”太子惆怅地说:“夜莺,别怕,我没有弦外之音。就算我和他会成为敌人,也永远不会伤害你。这是男人间的战争,无谓连累到弱质女流。”
我看着太子久久无语。其实他对我也算好的,一直以来并没勉强过我,始终顺着我的意思。想想他以后的处境……我突然有些不忍,就偏开了头不再看他。
太子自言自语地说:“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很依恋和你在一起时那种感觉。我额娘在我出生时就薨了,从小到大虽然皇阿玛对我言传身教寄予厚望可是我仍觉得生命缺少了很大一部分,我想,那就是母爱吧。周围的人全部对我尊敬爱戴,但我都能看透他们恭敬的外表下那实则防备算计甚至不屑的心思。夜莺,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累。我当这个太子已经三十多年了,这三十多年来我没有一刻不是战战兢兢的。我做对了,大家会觉得这是理所应当。可如果我稍微有一些差错,就会被有心之人咬住不放。暂且不说旁人了,就连皇阿玛对我也是心存戒备。当年舅父索额图就因帮我揽权扩势而被皇阿玛下令削爵抄家。直到去年被废,我更是怕得不行。我常常午夜被梦魇惊醒,梦到我那些兄弟们为争太子之位而陷害我,梦到皇阿玛要再度废我,甚至要杀我。夜莺,你能理解那种连亲人都不能相信依靠的孤独感吗?而你,是唯一能让我觉得温暖安心的人。从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这么觉得。你站在台上自信的唱歌,优雅的微笑,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是那么真诚,没有丝毫的做作和虚伪。不怕你笑话,我在你身上找到了一种额娘的感觉。虽然我从来没见过我额娘,可我觉得额娘应该就是这样的。听我的乳母嬷嬷说,我额娘唱歌也很好,于是我就想,一定是我额娘投胎转世到你身上,让你来陪着我。因此我总想和你在一起,有你在,总能让人那么开心和无忧无虑。我多想娶了你,彻底地将你占为己有。可是我却不想勉强你,我怕因为我的蛮横而让你永远不再快乐,我不想把自己身边唯一一抹阳光也葬送了。如今,你选择了八弟,我更是没有可能了。夜莺,怎么办,我心里空落落的。本来很想亲口对你说一句祝福的话,可真的见了你却根本说不出口,我是不是太不爷们了……”
我打断了太子的话,我怕再听下去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太子爷,我都明白,我明白的……”
太子感到安慰似的笑笑:“是时候放下了。或许一直以来我坚持的不是你,而是那个停留在额娘身上的执念。我会彻底断了对你的心思,你勇敢地去追求你要的吧。”
下了车,我感觉胸口闷闷的。晃眼的骄阳刺得我有些晕眩。跌跌撞撞地回到我的马车里,我意外地发现自己并没觉得如释重负。
回京之后的路恐怕会更不好走吧。我疲惫地闭上眼揉着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