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卷十九 久病初愈心微凉(1 / 1)
脸上的皮外伤在敷了几天药后就全好了。后来想起那日之事还是会冒冷汗:若太子妃心肠再歹毒些,用刀子把我脸划伤毁了容,那我真的就无法见人了。虽说我并没什么花容月貌,可若相貌尽毁,这对女子来说也过于残忍了。况且,女为悦己者容,我心中有那个渴望“悦”之的人,就更无法看淡这副皮囊了。这样想着,心中也不免有些庆幸,又有些悲凉。
可这次受的腿伤着实不轻。太医来看过,说我在宫道上久跪已让膝盖受寒,若不好好调养,很有可能会落下腿疾。这可吓到我不少,在现代时家里就有些老人患有风湿,一到雨天或是潮冷天气,关节就会疼痛不堪。我可不敢得了这要命的慢性病,不然可是要被折磨坏了。这样想着,我便遵从医嘱,两个月内都在屋内好好地养着,平日里最多也只是去找宜妃走动走动或去花园里透透气,并没出延禧宫一步。
就这样,在我腿伤基本痊愈、能够自如走动时,也过了数月有余。转眼间,已到了春天,天气也暖和了不少。
在我养病的期间,九阿哥和十四阿哥最常来看我,每每也说些嘘寒问暖的话。太子、四阿哥、八阿哥、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这些或和我有些交情或和我有些“过节”的阿哥们听说我病了,也着人送了些补品过来。尤其是太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是因他而受了他老婆一顿打而对我心存愧疚,他陆陆续续送来的滋补品和药材已可以堆满一个房间了。可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无奈:他难道不明白吗,若他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应该彻底远离我。他这样关心我,只怕会更招太子妃的嫉恨。
皇上也来看过我几次,每次也只是询问关心着我的病情,却绝口不提太子妃打人的事。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只怕早已传至各宫。不过看来好像皇上对此事施加了什么压力,大家都十分有默契地并没再提及,只是说夜莺格格是因为得了风寒才要养病数月。皇上这么做,可能是不想让后宫里妃嫔争风吃醋这样的宫闱丑闻传扬出去吧。
这样也好,大家都不说,我便也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但后来听宜妃悄悄给我说,皇上知道太子妃暗中伤我的事后,龙颜大怒,不仅罚太子妃禁足一个月,还警告她以后要对我以礼相待,并声称我在宫中的地位与皇上亲生的格格别无二致。对于皇上的这番抬举我可是一点也不感到欣喜。太招摇了,这真的非我所愿。
三月中旬的天已很暖,几个月都呆在宫中养伤,我实在是闷得不行,都快要发霉了。这天请求宜妃允我去御花园里散散心,她倒也爽快答应了。只是嘱咐跟着的蕊儿要好好照顾我,仔细不要让我的腿过于受累了。
快步走在御花园的小道上,我欢喜地像是刚被笼中放出的小鸟。这比喻一点儿也不夸张,我可不就是一只被禁于笼中的夜莺嘛。一路蹦蹦跳跳,蕊儿在身后紧张地追着,嘴里不住地唤我:“格格,格格,您走慢点!小心腿上的伤。”
我全然不在意:伤早就好了,我哪有那么娇气金贵呢。能有机会好好享受这满园□□,享受这短暂的自由,我当然要尽情地放纵一下啦。
走到池塘边,看着水池里初露尖角的荷叶,顿感春意盎然。我兴致勃勃地对身旁的蕊儿说:“蕊儿姐姐,我们采些荷上的露珠回去泡茶喝吧!”其实我并不是什么讲究煮茶的雅致之人,此时不过是想找些借口疯玩罢了。
还没等蕊儿答应,我就蹲坐在了莲池旁,拔起一株荷叶,将其余叶上的露水都倒进这个荷叶中收集起来。蕊儿知道她拦不住我,便也不多说什么,也蹲下身来帮我收集露水。
我把荷塘边荷叶上的露水都收集尽了,就探着身够里面一些的叶子。蕊儿看着我过于前倾的姿势,忍不住出声提醒:“格格,小心点,别掉进水里了。”
我脸上露出不以为意的神情,头也未回地给身后人说:“别担心。我游泳可是出了名的厉害,就算掉进这池子里也不怕!”
没有听到蕊儿的回复,却听到身后深沉的一声:“哦?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游泳?”
我身子本就伸出了老长一截,这时突听到这一声不免一惊,身子失去了平衡,眼看着摇摇晃晃地就要跌进了水中。我“啊”地大叫了一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与湖面的亲密接触。可是就在我鼻尖触及水面的一刹,却感到身后的衣领被人拽住,阻挡了我跌下去的趋势。接着身后的手又一用力,我就被拉回了岸上。
伴随着后脑壳着地,我“哎哟”地呼了声痛。蕊儿见状赶忙扶着我坐起身来,并询问我有没有伤到哪儿。我揉着摔痛的后脑勺,转过头瞪向身后人——四阿哥!这个人一定是存心和我过不去,每次见到他都没什么好事发生。
蕊儿见到来人是四阿哥,立刻福下身行礼:“奴婢给四爷请安,爷吉祥。”
四阿哥对她抬了抬手:“你起来吧。到远处候着去,我有些话要和你家格格说。”
蕊儿恭敬地答了声“是”,就退身走到一边回避了。
我依旧瞪着眼前人,不置一词。四阿哥带了丝讥诮地看着我:“你若是眼睛再大些,眼珠子都能瞪出来了。怎么,还想一直坐在地上吗?”说完他向我伸出一只手,要帮我起来。
我挥手打开他的魔爪,自己手撑地站了起来。边拍着身上的土,边没好气地对他说:“你给我道歉!”
四阿哥倒没生气,只是反问我:“为何我要给你道歉。是我刚刚出手相救才使你免于落水,你对我非但没请安没道谢,竟还要求我给你道歉?”
我斜睨着他:“谁拜托你救我了,真会给自己居功。还有,你弄疼我了,当然要给我道歉。”
四阿哥背着手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然后微微笑了笑:“看你现在这生龙活虎又牙尖嘴利的样子,想必身上的伤也都痊愈了。不过,可不要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在这宫里还是不要这么放肆恣意得好,免得下次又被人教训一通。”
我冷眼瞧着他:“四阿哥就是专程来奚落夜莺的吗。那么夜莺受教了,同样的亏也定不会再吃,劳四阿哥挂心了。”
四阿哥紧盯着我的双眼,似乎是要看进我的内心。他微微靠近了些,贴在我的耳旁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你此时身在雍王府,那自然无人可伤你。你也就不必受这些委屈了。”
我向后退了几步,沉声对他说:“这世上无如果的事。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就让我们都放下前尘过往吧。”
四阿哥冷哼了声:“放下?你倒是豁达。不,这不应该说是豁达,这是薄情。好一个薄情寡淡的年湘儿!”
我不想和他争执,就说:“若四阿哥无别的吩咐,夜莺就退下了。”
他回头冷冷地看着我:“你现在就这么急于和我撇清关系、划清界限?还是你已铁了心地要成为他们那边的人,所以就算和我说一句话也是多余了是吗?”
我垂下眸不再言语。其实我没刻意躲着他,我只是见到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多聊也只是让双方更为不快罢了。
沉默了一会儿,四阿哥又开口:“太子的事,你作何打算?”
“我不愿意的事,谁都不能强求。而且太子答应我,不会硬来的。”
四阿哥嘴角一动,似是在讽刺又似在自嘲:“你不愿的事,倒的确是千方百计地也要逃脱。不过,你凭什么就那么相信太子,如果他真对你霸王硬上弓,那你不也不得不要跟他了吗?”
听到他的话我心里一顿:他是如何知道曹二给太子出的那些下三滥招数的?虽然心中疑惑重重,但我也只是淡淡地给他说:“如果那样,我也不要活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感到四阿哥冰冷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后,目光的主人说:“放心吧,无论是我、还是老九他们都不会让你玉碎的。还有,我也绝不会让你属于除我以外的任何人,无论你愿或是不愿!”
最后一句话是那样的确信和笃定,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四阿哥在我对他的话作出反应前已提步离开了,一时间只剩下我还怅然无措地站在原地。
这是一个占有欲和胜利欲都那么强烈的男人。而我,原本该作为他妻妾的我,却背离了他。虽然这只是在他看来,虽然作为一缕游魂的我有着自己的无奈,但事实上,我的确与他背道而驰了。然而目前看来这个极具野心又完全拥有满足其野心的能力的男人并没有将我放之任之的打算,我知道他将会是最后的胜主。那么,作为叛者的我,又将面临什么?
我因这惊疑而打了个冷颤。远处的蕊儿走过来,看我脸色不妙,她问:“格格,您怎么了?露也采了,我们便回去吧……”
我木讷地点点头,在蕊儿的跟随下,缓步朝延禧宫方向返回。一路上心事满腹,我没说话,蕊儿也看着我的脸色不曾开口。
行至一座宫门前时,忽听到一阵笛声飘渺而来。我停下步,抬眼看宫门上的匾额。嘴上绽了丝会意的笑容,对身后的蕊儿说:“蕊儿,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盛满露珠的荷叶,我一步步向宫院深处走去。每走一步,就感觉笛声又近了一些。待走入了一片竹园中时,才看到不远处一座凉亭中伫立着的俊逸身影。
我放慢了脚步,生怕打扰到眼前有如置身蓬莱的这样一个仙人。可还是被他察觉到了我的动静,笛声倏地停了。伴随着笛声的戛然而止,我步伐也一滞,只是笑看着十步外那人的背影。
白色的身形转过身来看向我,似乎一点惊讶与意外也无,他同样以一抹淡笑回应我:“夜莺格格今日怎么想起来长春宫了?这次不会也是因为受了气想要来拔我园子里池塘边的草坪吧?”
听了这样的逗弄取笑之语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扫刚刚心中积压的烦闷:“十二阿哥惯会记仇的。我呀,是听到了有如仙境里的笛音,才被吸引着进来的。”
十二走出了亭子向我靠近:“看你现在容光焕发,病可都好了?”
“嗯,全好了。多谢十二阿哥之前送的那些补品。”
“这点小事不必挂心。我不方便去延禧宫看你,就只能送点东西聊表心意了。”他看了眼我手上的荷叶,问:“你现在不去拔草,改拔荷叶了吗?”
我作佯怒的样子瞪了他一眼:“十二阿哥就知道揶揄夜莺。我刚刚去御花园的池塘里采了些露珠,打算用来泡茶喝。刚刚路过长春宫,就决定送一些来给你。你倒好,一点也不领情。”
十二听了我的话则作惶恐状:“那这样说来,倒是十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便请夜莺格格还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吧。”说完就学着那些儒生的样子对我作了一揖。
我朗声笑着,立即避开了这一揖:“夜莺可受不起十二阿哥的礼。您可别折煞我了。”
十二倒也不和我闹了,他温和地看着我:“可要进屋内坐坐?”
我婉声谢绝:“不了,出来的时间已久,也该回去了。改次来拜访时,十二阿哥再好好招待我吧。”我俏皮地对十二眨了眨眼睛,同时把手中的莲叶递给了他。
看着握过莲茎的手沾满了污泥,我掏出袖口中的手帕擦试着,嘴中给十二抱怨:“谁说这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了,拿过后还是一手的泥巴嘛。”
十二没答我的话,他默了半晌,却问道:“夜莺,你这手帕是哪里来的?”
听到十二的问话,我突然心口一紧。我对十二不想有任何隐瞒,就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是八阿哥给我的,只是因那时我涕泗横流十分狼狈,并无其他。”
十二看着我的眼睛里似乎流淌过一丝担忧:“这是八嫂的手帕。”
八福晋?眼前浮现出那日在康熙寿筵上看到过的那个明红俏丽的身影。我转而问十二:“十二阿哥是如何知道这个手帕之所属的?”
“你看看手帕右下角的那个字。”
在我细看下,果真发现在手帕的右下角用浅黄色针线刺着一个“魄”字。只是由于帕子底色是杏黄,以前竟一直也没发现。
“八嫂的闺名叫做凝魄,郭络罗凝魄。因此我想,这手帕一定是八嫂赠与八哥的。”
凝魄。多么独具匠心的名字。我想大概人如其名吧,八福晋一定是这样一个果敢坚毅、敢爱敢恨之人。
十二犹豫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八嫂母家势力鼎盛,她在八阿哥府中的地位自然不可撼动。并且……她与八哥十分恩爱,自他们成亲以来,除了几房小妾,八哥并未娶过其他福晋。想来,八嫂在他的心里,也是无人能替的。”十二说完眼含不安地看了我一眼。
十二的话让我的心仿若被置于寒冷冰窖中。虽然早知道事实是这样,可真正听人说出来后,心还是止不住地疼痛。强装出面色淡然的样子,我对十二说:“不知十二阿哥此番话是想给夜莺传达些什么。”
十二一定是看出了我云淡风轻的外表下那实则心如刀绞的痛楚,他面露忧色:“我只是担心你。之前你受的那伤已经很重了,我怕你再卷入什么风波中受到更大的伤害。或许你会埋怨我太残忍,但作为朋友,有些话我还是不得不告诉你。”
我果然没有看错十二——我在这时空里为数不多可以坦诚相交的朋友。他一眼就能将我所有心思看得清楚,也能明白我的纠结和我的落寞。报以他真诚的笑容,我说:“谢谢你的提醒,十二阿哥。你放心吧,我不会犯傻的,也不会将自己置于那么危险的境地。有些人有些事自是强求不得的,我都明白。”
十二看着我,清澈柔和的眼睛下分明包含着深切的怜惜。他对我说:“痛了,伤了,不妨都讲出来。总憋在心里,对身体是极不好的。记住,我永远愿做你的倾听者。”
眼睛有些酸涩。我赶忙坏笑着对他说:“才不呢,十二阿哥你是想听女儿家的小秘密吧。真是不害羞呀。不和你说笑了,我走啦。”转身的那一刻,泪就像珠子般落下。
一步步走出长春宫,身后又传来了悠扬的笛声。只是这一次却带了些幽怨和悲伤。
谢谢你,十二。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在这里能得你这样一个朋友,我桑小爱何德何能,竟有如此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