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卷十六 树欲静而风不止(1 / 1)
这天晚上独自在房中用过膳后,待夜色深了,我便开始有些蠢蠢欲动。
来杭州已经几日,还未真正好好欣赏过这江南景色呢。于是找来了两套男装,打算我与蕊儿两人乔装出去转转。蕊儿一开始很为难,对我这种大胆的行为颇不赞同,可她拗不过我,也只好由着我来了。
两人趁府中仆人不注意,悄悄溜了出来。
夜晚的杭州城别有一番韵味。家家亮起淡淡的灯火,和空气中氤氲着的湿气黏附在一起,仿佛给周遭都拢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幔。城河里时不时有些晚归的渔船经过,船桨推击水波时形成的汩汩声,更突出了夜晚的静谧。
我和蕊儿缓步走着,沉心欣赏着有别于白天里喧嚣热闹、此时一派祥和的杭州。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西湖边,看到平静无澜的湖水,我想起了传说中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旁边的一棵桐树上挂满了红色的带子,应该是人们想借着西湖的灵气在这里求姻缘。
我扶着树干,静静地凝视着不计其数的随风飘扬的红带。心中一动,从袖口中掏出了那张杏色的手帕。这是那次在宫里迷路时,八阿哥给我的。我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还给他,便一直随身收在身上。此时置于这样温情脉脉的地方,脑海中自然浮起了心心念念的他。他最近过得好吗,自上次后,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吧。我和他,是否就只能象两道平行线一样,这样遥遥地望着……
见我一直静默不语,蕊儿试探着叫了我一声:“格格,更深露重,咱们转一会儿便回去吧。”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才感受到些冷。毕竟是正月里的天,就算穿着棉袄和毛皮斗篷,寒意还是不住地侵来。回头看到蕊儿冻红的耳朵和鼻头,心中十分不忍:我自己想出来走走,竟连累着她也受苦了。
带着些歉疚,我对她说:“确实寒凉,不如我们去集市里的茶馆坐坐吧。”
蕊儿如蒙大赦,脸上透着股庆幸和欣喜。我笑着拉起她向市中走去。
市中心的夜晚也颇繁华。一些酒肆饭馆仍营业着,看起来生意兴隆。路过一家青楼时,看到人进人出,一些穿着艳丽的女子正在门口招徕生意,也颇热闹。
我盯着那青楼妓院看了半晌,蕊儿却沉不住气了,局促地说:“格格,咱们快走吧。”
是我糊涂了,为了满足自己对古代烟花之地的好奇,竟忘了礼仪,也羞煞了旁边这位良家女子。抿嘴笑了笑,我故意逗她:“蕊儿姐姐,你可是怕我拖你进去转转?”
蕊儿早已满面红霞,颇有些恼地对我说:“格格就会和奴婢开玩笑。”
“好了,不逗你了。”我摇了摇头,打算和她去附近一家茶馆歇歇脚取取暖。
转身欲走时,却发现不远处走来了几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仔细瞧去,却吓了一大跳。领头的是太子,他旁边簇拥着的几人我只能认出两个,一个是太子常年来身边的跟班和谋臣,叫什么我忘了;一个是曹知府的二儿子,这几日都是他在陪同太子在杭州城内游玩,看来服务很周到,深得太子心。
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近,我有些慌了。四下看了看,咬咬牙,强拉着蕊儿进了面前的青楼。一进大门就有老鸨来招呼了:“哎呦,欢迎两位公子啊。看着您二位有些面生,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吗?不如让我为二位安排两位姑娘吧?”
我赶忙递给她一锭银子:“不用了,给我们备一间上好的厢房,然后来壶好茶就行了。”
我只是打算避避太子,可没打算真在这里寻欢作乐。
老鸨收了银子,欢欢喜喜地领着我和蕊儿进了一间包厢。等她招呼完了出去后,蕊儿紧张地看向我:“格格……”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于是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别担心,咱们就坐一会儿。等太子爷走远了再离开。”
蕊儿听后松了口气。想必她和我一样,刚刚看到了太子也很紧张,要是被他发现我们偷溜出来就不妙了。
心还没放下片刻,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过了一会儿声音近了,我才听得真切了些。
一个男人骄横跋扈地说:“张妈妈,今儿来得可是位贵客。您真得好生伺候好喽!”
接着是那位刚刚和我说过话的貌似叫“张妈妈”的老鸨回道:“那是当然了!曹二公子放心好了,我一定给您几位安排最好的厢房,最好的姑娘。”
曹家二少爷?我皱了皱眉。听老鸨的口气,他应该是这家青楼的常客。他这服务还真体贴,竟带着太子逛到窑子里了。若是被皇上知道,不知会不会龙颜大怒,严厉惩罚他们。
果然传来了太子的声音:“曹二,别那么招摇。找个僻静的地方,坐坐就走。”
看来他倒是挺低调的,估计也是怕行迹暴露的话有损皇家颜面吧。
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心几乎要提到了嗓子眼儿。身旁的蕊儿抓紧我的手臂,身子微微颤抖着。我握住她的手腕,看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慌张。
他们停在了我们旁边的厢房前。曹二对老鸨说:“就这间了。”
不一会儿就听到有一众姑娘娇笑着鱼贯进入了旁边太子的厢房。一时间那里觥筹交错的声音,莺歌浪语的声音不绝于耳。我面露尴尬,这家妓院的隔音设施怎么这么差?转头看看蕊儿,她早羞得满脸通红,双手捂住耳朵怔怔地出神。
叹息了一声,我从桌上倒了杯茶递给蕊儿,用眼神鼓励她,让她定定神。
想要赶紧走,可是发现要走向楼梯必然会路过太子的包厢,那就得冒着被他们发现的危险。现在真的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正愁眉紧锁时,却听到旁边传来了一声怒喝:“全部都给我出去,没我吩咐,这些女的都不许再进来!”是太子的声音。
姑娘们小声咕哝抱怨着从他们房中走出,下了楼梯回大厅中了。
曹二谄媚地说:“太子爷您甭生气,如果您不满意,我就找这院里的花魁来服侍您……”
还未等他说完,太子就已经不耐地打断:“别找这些庸脂俗粉来碍我的眼。本太子的品味还没那么低俗。曹二,以后别带我来这些地方,被皇阿玛知道了会不高兴。况且,京城里有名的青楼比比皆是,我怎还会稀罕这些货色?”
曹二听了立马赔笑:“太子爷说得是。能配上您的自然都是佳人中的翘楚,曹二再不敢妄自作安排了。只不过是最近几日看太子爷心情不大好,便想着带着您来乐呵乐呵。”
太子轻叹了一声:“唉,最近皇阿玛忙于政事,我却插不上什么手,本就不豫,夜莺这几日也深居简出,不见踪影,更是勾起我的烦闷。”
听到她提到我的名字,我和蕊儿皆是一震。此时便忍不住主动去听他们谈话的内容了。
“太子爷莫非是中意那夜莺格格?”
太子似乎是思索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我很喜欢她开朗直率的性格,也喜欢她悠然婉转的歌声。和她在一起时很放松很开心,没有和她在一起时就很想念她。对于她,似乎是有些不同于别的女人的感觉吧。”
“那敢问夜莺格格对太子爷又是个什么态度?”
“在草原上的时候,我们玩得很开心,她对我没有戒备,似乎也有些好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回京后她便开始有些疏远我、躲着我。我真是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原来我做得有那么明显?我以为自己只要躲着,这些麻烦就不会上门。可谁知道背地里却还是有暗潮汹涌。
曹二继续说:“太子爷,这还不简单,您去试探试探夜莺格格的心意不就成了吗?想这天下中,有哪个女子能拒绝您的青睐。”
庸俗之人,我撇了撇嘴。若这曹二是女子,只怕他此刻便巴不得给太子投怀送抱了吧。
太子的声音有些犹疑:“如何试探她?我只怕吓到了她,令她更不敢亲近我了。”
“咳,您可是贵为太子。您一句金口玉言,哪有她拒绝的余地?退一步说,您就算强要了她也没什么。女人最注重的不就是名节嘛,等生米煮成熟饭,她必然就离不开您了。”
可恨!这个曹二为人竟如此卑鄙龌龊,尽给太子出些下流招数。他若是此时在我面前,我真恨不得撕烂他那张臭嘴。
“胡闹!”还好太子对他的那些馊主意也不屑一顾,“本太子乃堂堂正人君子,怎能做出如此苟且之事。况且对夜莺,我敬她重她,绝不会让她受半点伤害和委屈,就算要得到她,也一定通过光明磊落的手段。刚才那些话,我全当没听到。”
听到太子的话,我心里稍稍有些暖意。虽然对他没什么感觉,但知道他这么尊重我在意我,内心还是挺感动的。
曹二看太子动怒,显露出惶恐:“是小的失言了,再不敢出言冒犯夜莺格格。那么,既然太子如此看重夜莺格格,不如就直接向皇上请求将她许配给您做侧妃不就行了吗?”
“啪”一声,是瓷器摔碎的声音。我立刻回头看去,蕊儿手中的茶杯此时已成为躺在地面上的一堆碎片。她哆嗦着嘴,手指着太子包厢的方向,很明显是被刚才的话吓着了。
太子那边的人好像也听到了这边的响动,不知是谁喊了声“谁”,然后就有人过来踹开了我们这间包厢的木门。
我苦笑了下,躲了半天,竟是以最尴尬的情形相见。
平静的对门口的人道:“我亲自去和你家主子赔罪。”出了门,转身进了旁边的包厢。
太子本还铁青着脸打算会会这个胆大包天到偷听他讲话的人究竟何许人也,但看到来人是我,却怔住了。
我俯身向他行礼:“夜莺给太子爷请安。”
空气凝滞了几秒,我用余光瞥见周围的人都露出了讶色。太子很快恢复了平静的样子,他抬手让我起来并挥退了房间内的其他人,并对着他们说:“今晚看到夜莺格格的事,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我要你们全部死,明白了吗?”
那些人赶忙连连称是,逃一般地离开了屋子。
我一直看着地面,不敢直视太子。沉默了一会儿,太子对我说:“你坐到我身边来吧。”
“夜莺不敢。”
“连我的话都偷听了,你还有什么不敢。若是不想让我们间的对话再被别人听见,就离我近些,这样我们就能小声点说话了。”
我犹豫了下,还是抬步走到了桌子前坐下,在太子的对面。嘴里小声说:“我……我不是故意听你们的对话的……”
“都听到了?”
我咬了咬牙,说:“是,听到了。”
太子盯着我的眼睛,然后认真地说:“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心意了,我也想问问,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我又低下了头:“夜莺只把您看做尊贵的太子爷,绝对别无他想。”
太子笑了两声,声音中充满了干涩:“尊贵?你可知道我处于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有多么寂寞和忧虑?有的时候,我真的很需要一个可以和我平视的人,能够与我分享喜怒哀乐的人。夜莺,难道我看错你了吗?”
“夜莺承受不起太子您的厚爱。”
“夜莺,其实想想,曹二刚才的话并没有错。如果我开口请皇阿玛赐婚,他若同意了,这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吗。”
我心下一惊,他真打算这么做?我看向太子,咬着下唇,终于将话说出口:“太子爷,夜莺很感谢您的垂青,可是夜莺真的不能接受您的好意。若您非要这样强人所难,那么夜莺一辈子都不会快乐,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您。我宁愿死,也不要被他人逼迫着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
太子静静地看了我半晌,想必是在消化我刚刚说的这些决绝的话。他转了目光看向别处:“也罢,你既不同意,难道我真能逼死你吗?”
我暗自呼了口气。还好,太子没有步步紧逼。
“不过”,他又开口:“我并没有说我放弃了。”
蹙眉看着他,这又是何苦呢。
他转了话题:“你今夜怎么跑出来了,还穿成这样子。要是被皇阿玛知道你竟敢易装进了青楼,他就是舍不得说你,也一定会责罚下人的。”
我扯了扯嘴角。什么嘛,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有什么立场警告我。
他看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再问。只是对我说:“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太子爷您先走吧,我随后再偷偷溜回去。不然被人发现我们大半夜一起回去,又要招闲话了。夜莺不想给您惹麻烦。”我说的客气,其实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太子听我说的也有理,就叮嘱了我一声:“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我忙点头应是。
等太子一行人离开后,蕊儿才从旁边的厢房过来,她着急地拉着我的手问:“格格,怎么样,太子有没有为难您?有没有逼迫您答应他什么?”
我对她笑笑:“没事,我们也回府吧。对了,蕊儿姐姐,今天的事可千万别说出去,包括,对九爷。太子逛妓院,这事可大可小。况且我也不想我的事引来什么祸端。”
蕊儿想了想,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回来后,我更是天天呆在房子里,一步都不敢迈出去,生怕再遇上太子。
这样又过了几日,终于听康熙说打算回京了。这样我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了些。
一路上我也是一直呆在自己的马车中,除非必要,就尽可能少得在外走动。有好几次远远看到太子,也立马避开。
再次回到了紫禁城。依旧是百官前来接驾。我提前给皇上说我身体不适,想一回宫便直接回延禧宫。皇上见我最近一直不喜走动,加上脸色不大好,便同意了我的请求,还嘱咐我回宫后注意休养。
回到延禧宫给宜妃请了安,只讲了讲这次出行所闻,她倒没多问什么。
回来后的几天,我好好地想了想太子的事。其实我没必要那么紧张,既然他答应了不会强要我,那么这阵子应该不会有什么动作。而且我看康熙的意思,短期之内好像并无为我指婚的打算。这样我就有足够的时间来想想对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