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离魂(1 / 1)
当我们从车上下来,三个身影站在植物园入口的门外,此时天地一片昏黑,冷雨扑打在我们身上,那苍凉的一瞬间,我的感觉是:
犯二啊。
好在我们都不是常人。区区一道铁门哪拦的住我们的去路。我和谢风轻轻一纵身,就跳过二米五高的铁栅栏门,一前一后,飞快的向着山谷的方向飘移而去。小武更是简单,他是无形之身,可以穿过树门石头墙壁,本可以走直线,但他不认识路,只能跟在我们身后,上下撺掇,绕过湖泊树木假山楼阁,迂回前行。
走到一半,我们正在沿台阶上山,只听小武在后面喊:“等等我!”
我们转身看,小武弯着腰,喘着粗气,停在台阶上。
“你们……你们照顾一下我——呼,呼——哥哥姐姐,我还是一只新鬼呢——呼——别那么快……”
“切!你虽然是新死,却不是一只新鬼,”我说,示意谢风就在此处休息下。我们三个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我问小武:
“你很熟悉的带着雁雁离开医院,说明你的灵魂早就离开身体,四处游荡了。是什么时候、怎样开始的?我很好奇哎。”
“哦,还是姐姐聪明!”,小武平静了呼吸,开始讲他的故事。
“是有些久了,一年多。一年多前,我刚刚搬到城西这家医院,有次我病危,在抢救室里被一群医生围着抢救。开始我是昏迷的,等我慢慢醒来,发现自己并不在床上,而是从天花板上的位置,俯看着下面,看着医生们打开了我的腹腔,正在缝合腹腔内大出血的血管……那个样子很难看,而且有些恶心——我有点晕血,就想办法让自己离开手术室。有点像游泳,我就飘在空中,当我游到房间前,只是动了下要出去的念头,我就已经在手术室的外面了!”说到这里,小武想起当时新奇的感受,一脸的兴奋表情。
“我看到了爸妈,他们倚坐在一起,妈妈抽泣着,爸爸一脸木然,他已经太累,累到没力气难过了。这些我都明白,我还是不想看这些,就接着往前飘。因为躺在床上太久了!却忽然能轻松的移动了,真是开心!真的!其实我也差不多猜到了,恐怕是我已经死了,是灵魂在飘……我才不管那么多!只要离开床,不要再痛了,能跑能跳,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本来以为我解放了!可以自由了,谁知,刚刚飘到楼道口,一个黑影就挡在我的面前。一个戴着黑色瓜皮帽子、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惨白的脸,正死盯着我看,他双手拎着根麻绳,手指粗细,像极了黑邦电影中的黑社会杀手,我心知不好,甚至马上就想到了他会那麻绳,套在我脖子上!我想逃,却一动也不能动。”小武把双手握拳,放在脖子上,似乎那里还缠着那根绳子。
“他果然对我那么做了!我就像条狗一样,绳子套在脖子上,被黑袍人牵着走。刚刚还是开心呢,一下子就又猪狗不如,我那个悲催呐,想喊想骂,可是跟本就发不出声音,你看,我一直就很弱,死了也被人欺负,心里那个恨!可是黑袍人却对我唠叨起来,他的声音又慢又低沉,不像他外表那样凶悍无礼……”讲到这里,小武松开了自己的拳头,语调由愤怒转为平缓。
“他说,他知道我是个无辜干净的鬼,不应该用绳子来绑我。可是他已经养成这种工作方式了,也懒的改,就在此声明一下,他并没恶意,只是引领我到阴司,所有死人的灵魂都要去那里,都要由他,和他的同事白衣人引路、或者是压解去,再经过审判,审判今生的功过,决定下世去哪里。这是固定不变的流程。他还说,我这短暂的一生,受苦太多,已经偿还了上世所造的孽,下辈子肯定前途光明。”
“看来这位黑袍大叔不是坏人,我是不怕了,可我还是委屈啊。我不要下辈子,我只想此时能自由自在的,想去哪就去哪,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不想走什么固定的流程,不要各种束缚啊,可我没办法也无力反抗,我总是这样弱!任人摆布——”
“我们两个路上经过了许多人,医生啊护士,还有病人和家属,没有一个人看我们。我猜这就是因为活人看不到鬼魂吧。快到了医院门诊大厅的门口,从梯里出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老医生,乱蓬蓬的头发和胡子,却明显的看到我们,甚至他喊叫住了黑袍人,问他,怎么把这个小鬼带走啦。他们像是认识的熟人一样,老医生还问黑袍人最近忙不忙什么的。黑袍人对他说,这个小鬼阳寿终了,该回地府报道去了。老医生听了后,说了句可惜可惜。”
“我看那医生面善,觉得有机可乘,赶忙求那老医生,让他不要让黑袍人带走我,我还有心事未了……果然,那老医生对黑袍人说,先不要带走我。让我多活几日,我对他身上的病还要多加研究些日子,快要找到救治的方案了。黑袍人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面露难色。老医生接着说,自己治病救人一辈子,救凭自己的功德,和在地府的手段和关系网,留下一只小鬼跟本就成问题……那黑袍人竟然答应了!他一挥手,我脖子上的绳子不见了,那黑袍人也跟着消失了。”
小武说着,皱起了眉头,表情苦恼:“其实,我不想在做人了啊!听老医生说要让我多活几日,我真后悔向他求助,心想活着做病人不如让黑袍大叔带走算了。于是当黑袍人走后,我就生生气的对那老头说,休想让我再活着了……那老头一边拉着我往抢救室走,一边告诉我,我可以离魂。就是灵魂离开肉体,肉体还保持活着的状态。”
“他说他可以教我怎么离魂,说以后不一样了,只要会了离魂,就不再经受肉体的苦痛了,但我现在必须得赶快回去,肉体正在抢救,做手术,这个时候离魂很危险。他说很清楚我的情况,我还有些事情没办完,不能现在就死。到了抢救室,他推了我一把,我就重入回到病床上了,觉得自己窒息的难受,不禁长长的吸了口气——就听见周围有人说:这孩子又活过来了。”
小武哀伤的叹了一口气。仿佛活过来对他来说,是个悲剧。
“从那以后,老医生就常常来找我。他教会了我怎么离魂,又怎么回去。他告诉了我许多驾驭自己灵魂行动的办法,这些都很管用,我也常常帮他做事情,他是一个死了五六十年的老医生,老是要去病房看病人,我就跟着他看,见识了不少的人,不少的事情。还常常遇到那位黑袍大叔,有的时候他穿白袍,或许不是他?反正他们长的很相,我就当他们是一个人……”
听着小武的诉说,我和谢风都很无语。一个小人物的生死,在他本人是惊心动魄,可对于别人,却是等闲小事,谢风甚至有些不耐烦的用脚轻轻的拍击着地面。周围的山林,黑黢黢笼罩着我们三个,除了雨声淅淅沥沥,听不到任何声音。冬日深夜的寒冷,渐渐让我有些身体僵硬了。
这时该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