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大白虫（1 / 1）
离开家乡的日子很近了。和所有的人依依惜别，认识的亲人，朋友，不认识的路人也让我觉得不舍，都是乡党啊，还有那些小吃食物，离开以后，我会想死它们的。
但无论如何，家里我是呆不下去了。自从回来，怪事不断发生在我身上，幻觉（王老太太），死亡（黑猫），病症（晕眩），疼痛，还有，嗯，莫名其妙的坏蛋——谢风。我招谁惹谁了啊，或许我的命格里不适合呆在出生的地方，必须得远走他乡，远嫁他人，才能保得平安。
家乡的特产，我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东西，老妈给我塞了满满两大行李箱。她要我把这些都拿去送志斌家的亲戚。她眼巴巴的看志斌的样子，就象是欠了他多少钱，还不起似的。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志斌，兰兰从小任性不懂事，你以后要多忍让着她，多些照顾她……”
“志斌，兰兰到了杭州，一个亲人都没有，无论怎样，你都要护着她些……”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看不下去了。
“妈！我在杭州同学很多，候补男友也好几个，你不用这么低声下气，低声下气求咱们的应该是他，好吧。”
“你看，说你不懂事，你还真来劲了。”老妈给气的。
临走前的下午，我去和小莉告别。她还在家里坐月子，被养的肥肥胖胖，珠圆玉润，一点也看不出来，也就前不久，刚刚被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她抱着小宝宝，笑呵呵的看着我：“你也要抓紧，生孩子要乘早，生完了女人还能恢复漂亮的样子，要不然，三十岁生完孩子，马上老了一大截，身材容貌就回不去了。”
“嗯。”我对这种生子，漂亮之类的话题没兴趣，漫不经心的答应着。想起她生产的那天，我把她的手腕握伤，便拉起她的手来查看。
“那次的伤好了没？我记得又青又肿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
“早就好了！你花那么大劲拉着我干嘛？把我的手腕都捏破了，就这里－－”
小莉指着右手腕动脉，那里的伤口刚好，一点点新长出来的皮肤白白的：“我倒没什么，生孩子总是要受罪，就是你凭白无故的遭了这么一回……”她心中不舍得，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一时语塞。
我们俩一起长大，情同姐妺，她一个眼神，我就能明白她要说什么，所以分别对我们来讲，并不是很困难，这种情怀很是微妙。
“还记得油坊道那家卖胡辣汤的吗，你带我去吃的，那小肉丸可真好吃！可惜去杭州再也吃不到了。”我说。
“我家巷子口的超市里有卖那种袋装的胡辣汤，虽比不上现场做的，味道也还不错，你要么带杭州去几包，解个馋。”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东西？那我一定要多带些回去！”
小莉家住的巷子，处于县城的中心位置，所以那家超市也是全县城里规模最大，种类最多，人群聚集的一处地方。从小莉家出来，我就直奔那里而去。
刚到超市门口，就看到人群骚乱，有些人急着挤进去，有些人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议论纷纷，大都笑嘻嘻的，难道是超市又在免费发油发粮，发鸡蛋？没见有人拎出来啊，我得快点进去看看。
我听见间断的议论：“疯子………女人………光身子………”
原来是这样。这没什么希罕－－－－－那我也得去看看。
只要顺着人流的方向，很快就到了事发现场：卖内衣的专区。
因为人群围了墙，我使劲从缝隙里钻进去，听到大家有的笑，有的叹气，有的呢，说，身段不错。
看到了。是个年青女人。她****全身，手臂上挎着购物蓝，像模像样的在挑选着女式内衣，背对着人群。齐耳的短发乱做一团，一米六二的个头，皮肤很白很干净，身材有些臃肿，腰身看不出来曲线：但这挡不住这具躯体，因为是年青雌性，所散发出特有的魅力。
有个导购妇女，拿了几件旧衣服，应该是那裸体女人的吧，站在旁边不远处，也是满脸嘲弄的表情看着这一切。
“强行给她穿了衣服，没用，都被她又脱了！”
“谁家的女子，年纪青青就疯成这种样子，可怜哪！”
“丢人！把家里人的脸都丢光了，也不把她好好给管住，关在家里！”
人群中说什么的都有，现场一片嘈杂。我觉得很可笑，一个女人的身体，惹得大家这么激动，我猜，如果是男人光了身子，肯定没有这么热闹，首先女人们都会吓的跑光了，哈哈。
那个光身子女人一边挑着内衣，一边把衣服在身上比划着，还自言自语，声音娇嫩轻柔，咦，怎么听着有些耳熟？我正在想这声音哪里听到过，就见那女子转过脸来，冲着人群傻笑着。
她很年青，二十出头，脸也很白晰，本来是一张清秀的脸孔，却因为精神错乱而变得扭曲模糊，甚至于她脸孔发胖，也是身形变态而来，而不是普通人那种自然的发胖，她双眼无神空洞，还有那曾经纤巧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我的天啊，这不是我的中学同学王菁吗？
我惊叫出声。在一片喧闹声中没人注意。王菁和我在高中的时候，是很要好的朋友，经常上学放学，吃饭上厕所时出双入对，她那时就有些性格怪癖，与我刚好臭味相投。我们俩躲在校园角落里，议论男生，议论前途，议论各种事。我欣赏她与众不同的敏感和对事情别出心裁的想法，而她呢，却有一次对我这么说：
“我们只是相互利用，兰侠，相互利用对方来陪伴自己而已。”
我当然不赞同她的说法，但也没有反对，因为她的内心冷漠也是我所喜欢的特点：现在想来，我们虽然要好，却性格完全不同。高中以后，我去了外地，听人说王菁去了附近的县城上班，生活恋爱不是很顺心，便很少与同学们再交往，从那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系。
想不到，她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她疯了！我惊骇的紧紧捂住嘴，防止自己再次叫出来。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我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到了那个导购员身边，看样子她是知道全部经过的。
“大姐！你报警了吗？”我大声的问她。
“当然报了！疯子在这里，让我们怎么营业？”她还是嘲弄语气，斜着眼睛瞟了我一眼，见我很着急的样子，便安慰我说：
“怕什么，她是疯子，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紧接着，她又恢复原来鄙夷不屑的样子说：
“你看看这些人，一个个高兴的跟过节似的。这有什么好看的？你觉得她的身子还好看吗？就跟一个大白虫蛹一样，能有什么好看的！”
她说的没错。王菁的身躯白的没有血色，没有生命的光彩，就象个厚笨的壳。
我不再理会这个愤世嫉俗的中年妇女。四下张望，发现，内衣货架旁边，是床上用品的货柜。我不顾得人挤人又热又难闻，从旁边货架上拿了一个床单，撕开包装，拉出里面的床单，又从这边挤回到内衣那边。
从人群中钻出来，我到了王菁身边，把床单披在她身上，附在她的耳边，说：
“王菁！穿上这个，穿上！”
王菁本来张扬起胳膊准备反抗陌生人的靠近，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子，转过脸来看我。一张大白脸，完全没有一丁点的神气，那样子真让我心疼。
她显然认出了我，冲着我笑了，扬起的两只胳膊，从空中重重的落在了我的双肩上，用手牢牢的钳住了我。
精神病患者的力气大的果然惊人。我的肩膀被她捏的快要碎了！她的声音也从刚才自语时的轻柔变得粗重疯狂：
“兰侠！小兰！”
我痛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自卫的用手抓住了王菁的手腕，用力的向外掰。我的双手有力竟然也超出我的预料，王菁粗圆的胳膊被我轻易的掀了下去，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掐入了她手腕的肉里。王菁发出了一声像野兽般的惨叫声。
受痛之后，王菁安静了下来，她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双手，手腕那里被我掐出了几个血印。我急忙把掉在地上的床单捡起来，重新披在她的身上，这次她再也没有反抗。
“王菁，我是你的好朋友啊。跟我回家好吗？”
她点了点头，抬眼看我。眼睛中闪过一丝微光，那是人类意识的光，她的面容也有了变化，看着周围的人群，露出惊惶的神色。
我们相互依傍着，从人群让出来的缝隙中，走向超市大门口。警车已经停在路边，两个警察正从车里出来。
我生平第一次乘警车。小面包的车厢后半部分，铁笼子一般，把我和王菁关在里面。刺耳的警笛声和铁笼的桎梏让王菁又狂燥起来，发出粗重的喘息，身体不停的扭动挣扎，床单又被她甩了下来，一个警察从前面副驾驶的位子转身来看，问我：
“要紧吗，要是害怕，你就出来。”
“不用。”我再次捏住了王菁的手腕。这招很灵，王箐不动了。可她的眼睛恨恨的盯着我，充满了怨毒和畏惧。她又不认识我了，她怕我。她已经不是原来的王菁了。我意识到，她疯的太深了。
凭着中学时的记忆，我把王菁送到了她的家门口。下了车，出了铁笼。我和王菁都轻松了许多。我不能进她家里。谁家里出了这样的孩子，都不愿意碰到熟识的人，更不会向我说明，王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菁还认识自家的大门。她穿着床单，步伐笨拙的向家里走过去，一扭一扭的，象只蠕动的大虫子，我心里难受，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目送她进了门。
她跨过门槛，停了下来，转过了身。进了家门，她的意识似乎清晰了，她盯着我，面容就像少女时代的模样，很茫然，淡漠，对所有的人都不信任。可此时此刻目光中却透着绝望和苦楚，低声喃喃的说：
“兰侠，你要帮我。你一定要救救我。”
虽然声音很轻，但我还是听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