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在产房（1 / 1）
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小莉，有着八个月的身孕，因为行动不方便，这次我回来，一直都是我去她家里玩。她全家人，对即将降临的小生命，充满了向往期待，从吃穿用，到玩具房间，全都准备齐全妥当，孩子他爸王军，自己更像个孩子，已经把给婴儿买的玩具，什么摇铃，木马，积木，玩偶……全都开心的玩了个遍。
接到小莉住院生产的电话时，我还在午睡，听到消息，从床上爬起来，脸也不洗，头发散乱，就冲出了家门，直奔县医院。
“没什么，就是发现羊水破了……一切都还顺利，已经在手术室了……”到了妇产科手术室门外，见到了王军，他紧张的满脸是汗，还试图安慰我，我也紧张的发抖。
“这种情况很正常，我们就等着好消息吧。”小莉的妈妈说。手术室外等着有七八个人，大家看起来都很兴奋。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产房里传出婴儿的啼哭声，把手术等在外面的人，坐着的，蹲在地上的，团团乱转的，全都召唤到了手术室门外，大家簇拥成一团，迎来了抱着婴儿的护士。
“是个男孩。”话音刚落，人群发出一阵欢呼，只有在她跟前的人，才听到了她后面的话：“产妇大出血，还要做手术。”
是王军，公婆听见了。新生儿带来的喜悦，立即从脸上消失了。
我也听见了。我跟这个新生的小孩不熟，更加关心的是小莉怎么样了。
小莉的公婆，佯装镇定，必竟还有小孙儿要照顾，他们招呼着客人亲戚们回家喝酒庆祝，把医院的事情托付给了亲家和儿子。
“在外面耐心的等着，我们会尽力的。”护士把急红了眼的王军推出了手术室。
亲人生命的新生和垂危，在同一个时间里发生。这让王军怎么受得了。
抢救进行中。是王军签署了手术同意书，护士们忙进忙出，听到她们在说着要去血库调A型血。小莉就是A型血。
王军几乎瘫在了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我安慰他，说这种情况应该是常见的，医院应该会处理好。其实说这话，我心里也没底，仅仅只是安慰他，宽慰自己。
小莉的父母还算沉着老练，说是回家准备下东西，再来。我明白他们是去拿钱。
我的信用卡，工作三年，仅仅存了薄薄两万块，我到住院部，把这点钱全部预存到了小莉的名子下。
到了傍晚，小莉被推出了手术室，原先隆起滚圆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她的脸苍白就像是一张白纸，气息奄奄，沉沉的睡着。王军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一路跟到了病房里。
护士们小心翼翼的把小莉移到病床上。我看到她身上的病号衣，床单上浸染着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血红色，顿时引的我浑身一阵的疼痛。
“只是暂时性止血，必须随时观察。”医生这么说。小莉身上连着显示血压的机器，手臂上扎着针挂着吊瓶。
大家焦急担心，却全然无可奈何，听天由命。我坚持留了下来，坐在病房角落的板凳上，只有看着她，我才会放心些。（邻居送伞）
隔一断时间，王军会把小莉身下垫的布片拿出来换成新的。那上面都浸透了血。护士说这是正常的出血，只要血压显示不变，就不用担心。我很纳闷：一个人身上会有那么多的血流出来吗？
长夜难熬。期间小莉醒来一次，她的嘴唇也是惨白的，小军把耳朵凑到她嘴边，才听清，小莉想要抱下孩子，但她哪会有力气？爷爷奶奶，把小宝宝的手放在小莉的手心，大手抓着小手，小莉似乎笑了一下，就又睡过去了。
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淌，我体会不到小莉的生命现在薄弱到何等程度，但我知道自己已经痛的承受不住了，坐在那里，浑身止不住轻微发抖，手心里全是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里灯光昏暗。我看到病床上的小莉起来了。她还是很虚弱，动作显得轻飘飘的。她怎么还能自己爬起来？我一时间不知怎么回事，只见小莉飘似的，先到了婴儿床那里，俯身亲吻下小宝宝，然后转过身来，惨白的面孔满是悲哀，看着我。
“我要走了。兰兰。不要难过。”她说。接着就移向了病房的门口。
我这是在做梦吗？我揉了揉眼睛。只见王军坐在病床前，一只手托着头，正在打盹，另一只手，握着的是小莉的手！她还躺在床上！小莉还躺在那里！
我来不急想这是怎么回事，扑起身来，直奔那个往外飘的小莉，好在病房不大，在门口我一把就抓住了小莉的手腕。
“不要走！”我大声叫了出来，同时感到手中抓到的只是空气。
即使是空气，我也紧抓着不放，小莉看着我，摇头说，兰兰，没用的。
管不了那么多，我看得到她，使劲把她往床上拉。
小军被我的叫声吵醒。他第一个反应是看血压仪表。那个机器此时发出了滴滴的报警声，他从坐位上弹起来，准备去叫医生，而这时房门也打开了，护士冲了进来：“准备抢救！病人又出血了！”
我已经把那个影子般的小莉拉回到了床上，我把她摁倒在床上时，感到抓到的已经是小莉那软而纤细的手腕了。
我有些发狂，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莉在我面前死去，而我能做的只是紧紧抓住她，旁边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很多人的叫声在耳边游丝般的掠过，有人想拉开我，但我和小莉已经联成一体：我急切的想把自己的血，生命力，都通过这个联系输入小莉的身体。
景物在眼前匆匆的变换。一半热烫，一半冰冷的感觉从我身上，从手心中流淌了出去，我的意识变的很淡薄，所有的感知全部都集中在小莉的手腕上，似乎我的灵魂全都集中在那一握之中了。
后来。我发现自己半躺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小莉的妈妈陪着我。她见我动弹，急忙上来扶起了我。
“可怜的闺女！我们家小莉害你急成这个样子！”
“小莉怎么样了？”
“她没事了！刚进手术室，血就止住了，现在正在输血，医生说没事了。”
小莉真的没事了。过了两天就出院回家，坐月子了，连医生也惊奇她能恢复的这么快。只是她的手腕被我握的太紧，变青紫色，肿了，上面还有个小小的裂口，渗出丝血红色，可能是我的指甲戳破的，比起她这次死里逃生，这个小小伤害被大家忽略了。
我也回家睡了两天，太累了，筋疲力尽，连吃饭喝水的力气也没了。我妈心疼的说，看，去了趟医院，就跟你去生了个娃娃一样。
“我这一辈子都不要生孩子。”我无力的说。
事后探望小莉，见她满脸幸福的抱着自己的孩子，真是让我开心。我小心的问起了急救那天晚上，她还能记起什么事吗？我心中暗自追问“你还记得你告诉我说，你要走了，那句话吗？”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们都会变傻的，”小莉笑着说，眼睛看着王军：“都说生完孩子，父母都会变傻一些。”
“是啊，”我有所触动，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说“那是因为你们的精华，有一部分都生孩子的生命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