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1 / 1)
高杨不理会他的问题,专注自己的动作。她包扎的手段简单粗暴,消炎药随便一撒,绷带随便一缠,累得也倒了下来。
“药吃多了果然有抗性,”高杨颇为无可奈何,“就这样吧,你能不能活看老天安排了。”
她努力把被子盖在身上,同时也分给张鹤年点,免得他被冻死。
“我本来想捅死你的。”高杨漠然道,“不过想要和你死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就觉得太残酷了,所以你要慢点死。”
“你真残忍。”张鹤年喘息道。
“残忍的难道不是你?”高杨侧头看他,“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对我身边的人这样?”
“因为你总是想着离开。”张鹤年黯然。
“可你把我的一生毁了。”高杨哽咽,“我本来可以等到他,或许我们就有了一生,只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他在自由和你之间选了自由,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张鹤年毫不留情的揭开真相,“你为什么还这么维护他,就因为他比我先遇见你?高杨,我同样在守护你,为什么我不能取代他呢?”
“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本来可以没有这么多选择的?”高杨一口气说完这句话有些喘,咳了两声,才继续说下去,“为什么非要给他这个选择呢?不过也好,有人给了他平凡的幸福。”
张鹤年被她的执迷不悟气了个四脚朝天,一如他现在的姿势。
“你真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他忿忿评价。
高杨对他这么不尊重自己有点小生气,掀开被子给了他手上一刀,刀从手背刺穿直入地毯里,屹立不倒。
“闭嘴吧你。”高杨反手又抽了他两个耳刮子,“你懂什么?我只恨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幸福不是我给的。”
那两个大耳刮子把张鹤年从头昏脑涨扇的目眦欲裂,一口好牙都要被咬碎,偏偏叫不醒高杨这个永远沉睡在过去的人,心里郁闷出一口血。但这会儿显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他不论说什么,高杨都会回之以暴力。濒死的人最不能惹,张鹤年总算领略高杨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暴戾,就像折玫瑰时被刺伤到,却不觉得生气,只想摘到手。
然而终究晚了,花已经要凋谢了。
繁星满天,夜沉如水,高杨昏昏沉沉的睡去,做了个梦。
梦中还是少女时候,她在给朱小野讲安房直子的童话,狐狸拥有蓝色的手指,通过食中二指组成的菱形窗户看到了过去,看到了他最想见到的人。
而那时候阳光虽然冷,却也耀眼。
高杨一下子睁开眼,发现眼前还是黑魆魆一片,她伸手摸索着组成菱形窗户在眼前晃了晃,发现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心中有些遗憾。
“还活着吗?”她嘴唇有些干裂,说话费力,嗓子痛的要命,摸索着旁边不远处放着的酒瓶,灌了两口,没那么难受了。
“嗯……”张鹤年给了虚弱的回复,失血过多,如果精力充沛,那才奇怪。
“48小时,那药力只维持这么长时间。”高杨道,“之后的时间我估计不能奉陪了,你自己听天由命吧,不过我想你还是有后招的。”
张鹤年沉默良久,最后艰涩问道:“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坚持,我还是不明白。”
“他是一生所爱,就像诗里说得那样。”
高杨浅吟低语那首诗,慢慢念着,宛如回忆她的从前:“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她于鹤城的前半生节奏很慢,慢的她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帧都记得,离开鹤城后仿佛拉了快进,快的一不小心,就过完了一生。
甚至不太记得发生的事情,遇见过的人。
好在欠下的东西基本都还上了,还不上的……也没办法了,等很久很久以后,如果他们还记得,下来团聚后,再讨要也不迟。
还有遗憾吗?
没有了。
“我没有生的伟大,死的光荣,”高杨心想,“但如果生的匆忙,至少能死的从容。”
“我自由了。”
游艇还在前进,一路向南,从料峭春寒,走到春暖花开。
白天和黑夜打上休止符,时间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END————
尾声
孙向晚接到电话之前正在外边浇花,蔷薇爬满了篱笆,开的灼灼耀眼,一瞬间姹紫嫣红到处是春天,让他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
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今夕何夕。
“爸爸,你的电话响了——”小女儿蹬蹬蹬跑到门口,朝着他的方向喊。
孙向晚放下水管,回去接电话。
卧室的床头放着座机,旁边是衣柜,接完那个电话后,孙向晚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再次往外走,打了个趔趄,手急忙扶着衣柜撑起自己。
虎口不小心擦过一处毛楞,擦伤处渗出鲜血。
“爸爸?”小女儿看着他脸色青白,额头发汗,以为他发生了什么,急忙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你怎么了?”
孙向晚摩挲着她的头,感受她软软的头发。
他心中有一道墙,墙中有一个人,那个人的头发不会这么软,她所有强硬的地方都对外释放,却从来对自己温柔。
而现在再也不会有了。
“爸爸的肋骨断了。”孙向晚轻声道。
小女儿露出惊讶的表情,继而紧张起来:“会痛吗?呼呼会不会好?”
“不知道,”孙向晚声音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儿拍拍她的手,“去玩吧,爸爸想安静一下。”
“哦,”小女儿一边往外走,一边不住回头紧张的看他,走了几步脚步顿了顿,用湛蓝的眼睛定定看他,“爸爸你要早点好起来。”
“会的。”孙向晚关上那扇门,“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时间问题。
十年忘不了就二十年,二十年忘不了就六十年,一辈子这么长,总有能忘记的一天。
可是忘了就没有过去了。
他的心绞痛,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座机又响了,那个手机号码很熟悉,他机械的拿起听筒:“喂?”
“你会来参加她的葬礼吗?”张鹤年的声音冷峻。
“不会,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了,说到做到。”孙向晚强打起精神,淡淡回答。
“我知道了,我也不想你回来,她到最后都忘不了你,这点是我输了。”张鹤年道,“你如果出现在我面前,说不定这回我真的会杀了你。”张鹤年说着嘶了一声,高杨给他的伤口到现在都没有痊愈,那时候他真的存了把高杨的尸体扔进大海的冲动,最后还是没有。
这一局根本没有人赢。
孙向晚搁置电话,向窗外看去。
阳光倾泻,万物生长。
他的眼睛忽然朦胧起来,像隔了一层水幕。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一朵野蔷薇盛放了又迅速枯萎,在无人知道的地方,野蔷薇在举行葬礼。
那是浪漫爱情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