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难免受伤(1 / 1)
这世上大概并不存在不能被原谅的人。
无论是原来的宋青还是现在的宋青,同样无辜。
若非要论出个对错来,大概只是时间与空间的偏差。
宋青死了,因为一些不得而知的原因重生到了宋家三少爷的身上,这样的无法解释,同样也让人难以释怀。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此刻放在宋青身上,竟是出乎意料的吻合。
从前的宋青是个叛逆跋扈的少年,张扬肆意无法无天,即使有时候可恨得让人牙痒痒,说到底,不过是少年心性。宋青始终觉得人与人之间是需要和平相处的,就算是被判了死刑的犯人,也有能被救赎的权利,更何况,只是个率性而为做过些许错事的孩子。
他不是圣贤,但也不是能昧着良心还能过活下去的人。
无论席城的话多么有道理,多有说服力,宋青想,这条命,这个身躯,他始终该还给那个孩子。
他以一种完成放松的姿势倚在沙发上,右手抬起来撑着脑袋,斜着眼睛的时候能看见席城英俊的脸庞,这时候宋青突然有些感慨,说不出为什么,大概因为夜色醉人,灯光迷离,让他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来,他盯着席城看了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我从前交往过几个女朋友,她们虽然都不是特别漂亮,但足够善良,我在她们身上得到了一样特别宝贵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或许身份被揭穿,让宋青不再掩饰自己骨子里属于成年人的锋芒,眼波流转间,牵起几许动人的神采,席城被他的目光牵引,淡淡地说:“不知道。”
宋青保持着那个姿态,轻漫的说:“是诚实。”
“我出生的时候被亲生父母丢弃了,从懂事起就跟很多与我有相同遭遇的孩子生活在一起,我们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友好,其实私底下会为了一颗糖大打出手,”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平静若水的目光中似乎带着无声的控诉,“当然,像你这样的大少爷是不会明白为了一个馒头被揪出来暴打一顿的屈辱,好在我们都挺过来了,没有成为社会的渣滓,也没有自暴自弃,我有个朋友跟我说,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我一直记着这话,直到今天,我依旧没有放弃自己,我只是想,如果能活下来自然最好,若我跟他只能活一个,这个机会,不能说让,本来就该是他的。”
席城张了张嘴,宋青摇摇头,“别再说那些话了,无论是对我还是对真正的宋青都是一种污辱。”
夜很长。
宋青却睡得很安稳,或许心里有了决定,反而能够更加豁达与开明。
早上起床的时候桌上已经摆了简单的早点,宋青趿着拖鞋走到厨房门边,见席城正在关火,燃气开关被弹回来的瞬间响起一声清脆的“嘣”,像过年时烟火冲天的前一刻,那种欢脱与喜庆。
席城不经意地回头看见他,冲他一笑,“早。”
宋青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轻轻说道:“早。”
起床时有美味的早餐,温暖的情人以及从窗外透进来的暖和的阳光,这样的人生无疑是美妙的,宋青不知道错过了多少个这样美丽的早晨,而这样的机会过一天便少一天了。
等席城弄好了一切,两人在餐桌边上相对而坐。
宋青主动承担起了盛粥的任务,在席城没有质感的眼神中坦然自若。
两人昨晚的那番交谈在这个早晨并没有被提起,或许连宋青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坦率和大度,人本来就是自私的生物,当生命受到威胁时,首先想到的只能是自身的安危,所以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很艰难,但是既然已经决定了,就算是后悔也不可能再回头。
宋青把盛了八分满的粥碗推到席城面前,笑着说:“我要休学半年,你能帮我吗?”
席城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深色的瞳孔中有些阴暗的碎影,“我以为你昨晚说的话……”
“是真的。”宋青打断他,“为了活命,我可以远走,但是只怕以后就再别想心安理得的度日了。”
面对着他平铺直述的话语,席城一时竟无言以对。
早餐在沉默中结束,宋青开始收拾餐桌。
席城进了卧室,等出来时已换上了外出的服装,宋青正在擦桌子,见他西装笔挺的站在客厅里,突然有种老婆目送老公去上班的即视感,宋青心里一窘,憋住了笑。
难为他这时候还能幽默。
“钥匙在茶几上,晚上我会早点回来。”
席城说完话,走到玄关处换了鞋子,拉开房门的时候突然转过头来,吩咐道:“在家里呆闷了就出去走走,记得早点回来。”
宋青手里还拿着抹布,闻言一愣,在席城的目光中还是点了一下头。
大门开了又合上。
宋青进了厨房,把沾了油渍的抹布浸泡在满是泡沫的水里,温水划过手背与掌心时的触感让他感动得想流泪,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如此珍视自己所感觉到的与看到的一切。
若生命最后终将消逝,是否能让他再重温一遍这世界的温暖与热烈。
席城在大门外枯站了几分钟,没听见里面有任何动静后,才缓步走向电梯口。
电梯中三面镜子被擦得锃亮,席城背靠在墙上,掏出手机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那头传来男人低沉有力的嗓音:“找我?”
“出来见个面吧。”席城如是说。
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答了个好字。
这段通话前后不超过十秒,席城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脸上无怒无喜。
现在已经是早上十点,错过了上班高峰期,路况十分顺利。
车子开到会所门前的时候,席城看了一下表,正好十点。
熟门熟路的进了会所大门,侍应见是他,也没有上前招呼,只是远远的恭敬的点了点头然后便去忙别的事了,席城乘电梯径直上了四楼,电梯门外是一条铺着地毯的通道,整个楼面静悄悄地,像无人惊扰的梦。
皮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被尽数隐去,饶是如此,还未等席城走近,靠近电梯的那扇门被打先一步拉开了。
宋责出现在了门后。
两人打了个照面,视线从彼此脸上一掠而过,像是一种天生的默契,即使久违,也未曾生疏。
席城绕过宋责进了房间。
宋责回头看了他一眼,顺手关上了房门。
房间的窗户外是一个小公园,正赶上周末,小孩子的嬉戏声不断的飘进来,席城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下,目光停在高挑的宋责身上,“宋青在我那里。”
宋责脸色发青,“他不是宋青。”
“他也叫宋青。”席城说,“跟你弟弟有着相同的名字。”
“那又怎么样?不是就是不是。”
席城无奈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又是那副令人恼恨却又恨不起来的冷静,“让你弟弟回来,还有别的办法,并不是非要这样做。”
“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我不信。”
宋责突然笑了,坚固的眼神似乎被这个笑渲染了,透出丝丝笑纹,“席城,你喜欢上他了。”这般笃定,裹挟着几分怨怼。
席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颇为淡定的看着宋责,“我有没有喜欢上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世上若还有人了解自己,大概就是彼此,席城太了解宋责的软肋,轻飘飘地一句话,便踩住了他的痛脚。
彼时少年佳话,此生不离不弃。
时间远了,感觉淡了,再见面时,不想竟这样难堪与敌对。
宋责慢步走过来,站在他身前,“别爱上他,会受伤的。”
席城抬起头来看他,即使两人位置悬殊,这个仰头动作依旧透着高傲与自持,“为了不受伤,所以要阻止你带走他。”
他们太清楚换回真正宋青的代价,轻则如今的宋青失去意识永远醒不过来,重则魂飞魄散。
宋责要换回弟弟,席城不肯,两种截然不同的立场像冰与火,无法相融,亦不能共存。
这句话无疑点燃了宋责的怒火。
他一把将席城推倒在沙发上,扑上去揪住了他的领口,暴戾的神色染满了疯狂,“席城,不要逼我!”
“我逼你什么了?”与宋责的暴怒相较,席城冷静太多,他连挣扎都不曾,仅是看着宋责的眼睛,淡淡的说:“当年你一句分手我便由着你,你要去服役我也没有阻拦,所有你想要的能给的我全都给了,宋责,我逼过你什么?”
宋责眼里现出些悲痛的色泽,无奈的摇了摇头,“若你挽留,我绝不会走。”
“正因如此,我才没有说出口。”很多往事不想去回忆,因为一旦开始想,便停不下来,将过去的伤痕全部翻出来,一个一个的揭开来看,等看完了想要盖上时,发贱已经来不及了,伤口就是伤口,即使已经愈合结疤,也经不起一再的翻弄捣腾,“你是长子,你没办法辜负你父亲对你的期许,我知道你做不到,所以我成全了你,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就再也不可能了,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在昨天之前我都不喜欢宋青,但是今天早上,他坐在我对面帮我盛粥的时候,我突然想,若跟这个人过剩下的这几十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你为了他连宋青都不管了吗?宋青是我弟弟啊!你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席城笑了一下,“人本来就是自私的,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牺牲别人再所难免,我向来无情,你不可能不知道的。”
房间里沉默了下来。
良久,席城听见宋责说,“无论你怎么阻止都可以,问题是,你能左右他的心意吗?”
闻言,席城脸色一变,薄唇抿成一条线,生硬而冷冽。
宋责知道自己说对了,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只要他同意把小青换回来,就算有一百个你也不能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