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七章（下） 2010.春（1 / 1）
自那次与星星闹翻脸至今，我们的关系，仍是毫无进展。没有人先开口，没有人主动道歉，就这么僵持着，家里的气氛冰冷的让人难受。
也不是没动过住校的念头。可是回忆起当初死活不愿服从星星的安排出国留学的初衷，又觉自己有些可笑。
倘若此时一别，也许，就真的见不到星星最后一面了。
既然当初是如此深爱他，现在也仍是一样。既然已经决定为他放弃家人，放弃前程，铁了心地要陪他到最后一刻，为什么现在明知他有所悔意，却还要那么倔强地和他僵持到底呢。
他不过是一个脆弱的病人，他不过是一个已经剩不下多少时光可活的病人，为什么，就不能试着先原谅他呢？
想到这里，我开始有些释然。
就在这时，房间里响起一阵手机铃声，手机上显示的联系人，是宋晓宇。
犹豫片刻之后，我还是接通了电话。
“田旎，你妈妈刚刚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她和你爸爸就要移民到新加坡了，今天下午三点的飞机。如果你还想见他们一面的话，我在C城国际机场等你。”宋晓宇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好，我会再和你联系。还有，谢谢你。”礼貌地道了谢之后，我挂断了电话。
现在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半。从星星家到F城汽车站，需要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从F城坐车到C城，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从C城汽车站到C城国际机场，还需要花费一些时间，而登机时间，起码要比起飞时间提前半个小时。这样算来，即使运气好买得到即时启程的车票，留给我时间也实在是不多了。
我没有时间再多考虑，也没来得及跟星星交代我的去向，便抓起挂在站立衣架上的背包匆匆地出了门，直奔附近的的士站而去。
还好，当我赶到C城国际机场的时候，墙上的时钟刚刚指向下午一点四十五分。
根据路上通电话约定好的内容，宋晓宇在C城国际机场一个最偏僻不起眼的候机厅与我碰了面。
“他们在哪里？”我尚未从一路疯狂的奔跑中缓过劲来，还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
“9号登机口附近的候机室。他们刚刚办理过登机手续。还有时间，你先喝口水，休息一下，别急。”见我喘得厉害，宋晓宇递过来一瓶矿泉水，还拍拍我的背，为我顺了顺气。
“先带我去。”我接过那瓶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大口。
和宋晓宇一起躲在9号候机室的一根粗壮的立柱后面，我看到了我六年不曾谋面的父母。
也许是因为连续遭遇我离家出走和弟弟自杀的变故，与记忆中的样子相比，他们的容貌沧桑了许多，特别是妈妈，明显地清瘦了不少。
“老田，你说，我们的妮妮会不会还活着？如果她有一天找回了家，却找不到我们，那该怎么办？”
“哎，这句话你已经问过无数遍了，我们不是已经在家门口贴上字条了吗？今天你也和晓宇交代过了，我们到了新加坡安顿下来之后，把那边的联系方式给他，如果他找到妮妮，会让她跟我们联系的。好了好了，不要再自寻烦恼了，我们移民新加坡，不就是为了放下这里不愉快的回忆吗？开心一点，老婆子。”
由于我们所躲的位置离爸爸妈妈的座位很近，所以我很幸运地听到了他们以上的对话。
我很感动，这么多年不曾回家，他们还是记挂着我。我很骄傲，我有一对恩爱且坚强的父母，失去了一对儿女之后，依然有勇气重新去建立他们的新生活。
候机室里通知登机的广播很快响起，我目送着爸爸妈妈相互扶持着走向登机口，渐渐地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忍不住扯着宋晓宇的白衬衫，泣不成声。
也许这一辈子，我都没有机会再看生我养我真心疼爱着我的父母一眼了…
“田旎，想哭就尽情地哭吧，我的肩膀可以借你。”宋晓宇很是豪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晓宇，我该回去了。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听他这么一说，我反倒是不好意思地止住了哭。
“我们以后…是不是都不会再见面了？”面临离别，宋晓宇的语气竟莫名地有些哀伤。
“怎么会，我们还可以保持联络的。有空的话，常来找我玩儿啊。”
“田旎，我喜欢你。”我刚想转身，冷不防却被宋晓宇拉住了手。
“嗯？”宋晓宇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我有些发懵。
“我喜欢你，田旎，六年前就喜欢。其实那个时候田欢说我们早恋也不全错，只不过，是我一个人在单恋你罢了。”
“我喜欢你的单纯，喜欢你傲娇的表面下柔软的内心，喜欢你的不卑不亢，喜欢你对友情的忠诚。田旎，我很遗憾，那天在办公室里，没能抢先将责任扛下，没能保护好你，才导致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不过，田旎，那天你真的很勇敢。”
“宋晓宇，你确定，你不是在开玩笑？”我睁大了眼睛，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一直只被我当成朋友来对待的宋晓宇，居然喜欢了我这么多年。
“田旎，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你，也尽自己所能地帮着照顾你的家人，你认为，这仅仅只是出于我对你的友情吗？不，我对你的感情，早就超出了友情的范畴，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来吗？你真是个粗线条的女生，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晓宇，谢谢你这些年来为我所做的一切，但是很对不起，我心里已经有人了。”我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给出了我的回答。
“他就在F城，对吗？就是因为他，所以你放弃了家人，放弃了这里的一切，对吗？”
“对，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是…他需要我。”
“我明白。如果换成是我，我也愿意为了你这么做。”
“晓宇…”宋晓宇对我的理解，让我很是感动。但，我能给他的，也仅仅只有感谢和感动。
告别了宋晓宇，我坐上了返回F城的汽车。
坐在车上，我掏出一直都没顾上看的手机，却惊讶地发现，短短半天的时间，不知什么时候被调成静音的手机里，竟有20多个未接来电。有星星的，也有小唐的。
星星出事了？我的心里咯噔一下，立刻选择了小唐的手机号码回拨了过去。
“念念，谢天谢地，终于联系上你了，你这一整天都去哪了，快回家吧，你哥哥发现你不见了之后，像疯了似的不停地让我给你打电话，但是你一直都没接，后来他大发了一场脾气，把我赶了出来，不让任何人接近他，你也知道他那个身体，离了人有多危险，我都快急死了。”电话那头响起小唐焦急的声音。
“好，我明白，我明白，我这就回去了。”我忙不迭地应声，心里却乱作一团。
星星，千万等我回来，千万不要有事。虽然我怨你怪你，跟你赌了好久的气，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想你出事，真的不想。我依然还是那么爱你，我原本打算回来之后就主动跟你谈谈的，星星，你千万要给我这个机会。
一路上为了能催司机开快点，惹了同车的乘客一堆白眼。但这还是没能起到什么实际的作用，从C城到回到星星家，依然花去了我整整三个半小时的时间。
行车途中，我也给星星回拨过一个电话，但念及他身边没有人，不方便接听，只是响了几声便挂断了。至少，如果手机还在他的身边，如果他能知道是我给他拨去了电话，他会知道，我还肯给予他回应，我还没有那么地生气。
刚一到家，我顾不及换鞋，便直冲星星的房间而去。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排泄物难闻的气味，星星躺在床上，脸上狼狈地糊满了鼻涕和眼泪，脸色苍白得可怕。他的意识似乎并不清醒，皱着眉头，闭着双眼，嘴巴蠕动着，不知在念叨着什么，枕头和被单上湿了一大片，也不知是他的眼泪还是口水。他的躯体，在被子下面无意识地抽搐着，幅度不大，频率却是很高，每抽搐一下，他的脸上便会露出痛苦难忍的表情。
“星星哥哥，醒醒…”我从床头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巾，一边唤他，一边轻柔地为他擦拭起脏兮兮的脸蛋。
“走…开…找…念…”星星仍是闭着双眼，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却是努力地偏着头，抗拒我碰他。
“星星哥哥，你睁开眼睛看清楚，我就是念念啊，你还要到哪里去找我？你是真的要我走开吗？那我就出去了…”我装作生气地逗他。
“念…别…别…走…我…我…错…”确认了我的声音之后，星星几番挣扎，终于费力地睁开了双眼，筋疲力尽的样子，像是刚刚从可怕的噩梦中挣脱出来一般。
“念念不忠不孝，念念无情无义，念念是个大骗子，骗得你好苦，念念还跟小男生约会，让他送回家…念念这么坏，你这么讨厌她，为什么她才离开不到一天，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模样？”想想他那天的咄咄逼人，再看看他现在的狼狈不堪，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也故意气他。
“…”星星张了嘴想解释些什么，却由于太过心急，反而哆嗦了半天嘴唇，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急得直翻白眼。
“我知道你有话对我说。没关系，慢慢来，我会等你。我现在先去打盆水来，帮你清理一下身子，好吗？”看到星星无助的样子，我的心便又软了下来。
“别…别…”见我转身要走，星星一时紧张，被子下的躯体又是一阵颤动。
“好好好，我不动，我不动。我就呆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行吗？你别紧张。”我只好放弃，乖乖地在他身边坐下，还牵了他的手来，拍着他的手背，让他安心。
“念…对不…起…那天…我故…意…气…你…”
“我…早…就知…道…我活…不…了多…久…我想…了很…多方…法…想让…你离…开…我…可…都没…成功…”
“后…来我…自私…地…安慰…自己说…在这个世…界上…念…念只有…你一…个人…可以依…靠…离开…你…她…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所以…留…下她吧…”
“可…是当…我忍…不住…好奇偷…看…了你下…载的…文…件之…后…我发…现…并…不是…这样…你还…有爱…你的…父母和…弟弟…还有…一个为…了寻…找你…坚…持了…整…整五年…的好…朋友…你…拥有的…很多…我并…不是…唯一”
“那时…我感…到很…害…怕…我怕…你看…到那…些东…西之后…会…选择…离开我…但是…你没…有…”
“你…对我…的深…情…让…我感到…更加…自责…我…这…样的…身体…不仅…要拖…累你…还害…得你…为了…我放…弃了…那么…多…我…心痛…”
“所以…我故…意跟…踪你到…C城…在…你弟弟面…前说难…听的…话…我想…逼走…你…逼你…回到…你父…母那里…做回…你…万千…宠爱的…小公…主…而不是…陪在…我…这个…等死的…废…人…身边…”
“那天看…你临…走前…对我…露出…那样…一…个…凄惨…的…笑…容…我的心…都碎了…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没…想到…你虽然…一直…都在…生我的…气…但还是…没有…离开我…”
“直到…今天…你…突然…不声…不响地…走了…我让…小…唐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找不…到你…我…快疯…了…那时…我才…发现…一直…处心…积…虑要…你离…开的我…根本…无法…真正…承受你…离开的…结果…”
“念…我爱…你…真的…很爱你…我忍…了…这么…久…逃避…了这…么…久…不敢…对你…说…因为…我…知道…给…不了…你未来…可是…现在…我忍…不…下去…了…现…在不…说…也许…将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对你…说了…对不…起…我…很自…私…但是…求你…别…离开…没有…你…我…会…我会…死…”
星星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越说越慢，越说越吃力，说到最后，差点儿一口气喘不上来，满脸憋得通红。而我一直红着眼睛，一边耐心地听着，一边不断地为星星擦去脸上流下的眼泪鼻涕和口水。
“星星，你真的是对不起我。一句我爱你，竟让我等了足足四年。四年前，我第一次对你表白，说我喜欢你，我想嫁给你，你不仅不信，还冲我发火，所以这么多年，我都没敢再说喜欢你的话，还要一次次地忍受你想将我从你身边推开，愣是死皮赖脸地留了下来。你知道我爱你爱得多累，爱得多小心翼翼吗，你怎么就忍心让我等这么久。”我抹了一把脸上湿漉漉的泪水，没好气地瞪他。
心里却是早已冰川消融，再没了一点怨气，有的只是被自己所深爱的人表白的幸福和欣慰。
“我…错…怪…我…我…后悔…念…现在…你…还愿…意…爱我…吗？”星星期待地看着我，眼睛一眨一眨地，真的就像是挂在天上的小星星一般闪烁着，很是可爱。
“我不愿意。”我却又望着星星可爱的小眼神起了坏心。
“你…”星星一听我说我不愿意，露出一副要跟我急的样子，嘴角又是一大坨口水落了下来。
“但是不愿意也没办法，我爱了你这么多年，早已经覆水难收了，傻瓜。”我轻轻地弹了一下星星的脑门，笑了出来。
“你…吓…我…”星星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口中却在不满地嘟囔。
“我不仅是吓你，我还要亲你。”星星委屈的小模样让人看着好生心痒，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脸颊，对着他一阵坏笑。
“别…脏…我…”星星有些别扭地想要拒绝我。
但我没给他机会说完，便俯身朝他的嘴唇上吻了过去，先是轻轻噬咬，然后霸道地用舌尖撬开他的牙齿，长驱直入，纠缠住了他的舌头。
星星努力地想要回应我。只是由于舌肌萎缩得厉害，力气很是微弱。
但我不在乎。
我只知道，无论他的身体多么病弱，无论他能给我的多么有限，从今天起，他便是我的男人。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叫他的爱称而不是哥哥，我可以大声地说我爱他而不怕他会生气，我可以拥抱他，亲吻他而不怕被他推开。
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我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