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五(1 / 1)
无眠的一夜,那片清朗的星空最终却是在硝烟里被抹去了安宁的色彩。黑夜散去之后,唤醒的并不是破晓的清光,而是分不清是阴云还是烟灰的天幕。
叶凛腿上麻药药效刚刚退去,城外的喊杀似乎也陷入了昙花一现的肃静。叶凛背起地上重剑腾身,运起轻功跑出城,落定在天策军阵当中。甫一转头,看见尉迟烈提枪跨坐在战马上,双目警惕而又愤恨地望着前方——叶凛顺着尉迟烈的目光看向那苍茫平原,只见狼牙大军黑压压的一片,相较前日的兵力而言雄厚了多倍,更为可怖,光是所见便有十几万不止。更有安庆绪、令狐伤两人亲自率军。
但如今站在身后的天策军,已不足三万人了。洛阳城内此刻已几近弹尽粮绝,朝廷派出的援军更不知何时才能够赶到。没有一个人感到乐观,尽管身上背负的责任和信仰还迫使他们站在这里。叶凛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黄云铺满天空,一步一步地往下压,仿佛同敌人的大军一起在往防线推进,要把这里仅剩的三万人逼到角落,压迫至死一般。如此悬殊的人数差距,任谁都没有战胜甚至是好一点打成同归于尽的把握,局势已经失控了。
周围不断有人牺牲在战场上,血腥如一场无形的暴风雨席卷着战场,而狼牙军却似火烧野草般蔓延着生长。如此拖延时间,洛阳城必破无疑,要在敌人的投石车建造出来之前逼敌人暂时放弃攻城,撑到援军到来的那一刻,最有效的办法是——
重伤贼首安庆绪。
这个念头电一般划过尉迟烈脑海。叶凛也在看他,想来他们的想法不约而同。叶凛看向他的那一眼尉迟烈愈加肯定了内心的想法。正要突入狼牙军阵之际,却又见慕容成空策马呼啸而过,一跃冲到交锋线前,同时向尉迟烈做出手势——这是要尉迟烈带着两翼人将阵型拉开!
“是!”尉迟烈点头,虽担忧慕容的安危,却未犹豫,听令照做,果真将不少火力吸引过来。
安庆绪面前铁壁一般的防御此刻露出了一丝的缝隙。慕容成空横枪突入阵中,枪招直取安庆绪。
铁骑踏遍战场,□□舞即见血。然而策略并没有如此顺利,两边人都陷入了苦战之中,少说两三个时辰,阴云却是压得越来越低。尉迟烈杀退了一波人,却又有一波围上了前。慕容成空那边也是凶相环生。士气少有落差。却听:
“喝——!”
激战正不可开交,尉迟刚将偏将首级斩下,闻声忙向不远处望过去,慕容似是也占了上风。天策军士气大振,鼓声如雷,长号响彻战场上空。
狼牙军这才察觉天策军的真正意图,匆忙拨人回援安庆绪所在。尉迟烈立刻调转马头去拦截,只是这边的包围圈亦是层层叠叠,苦于突围时,身侧的叶凛竟举起重剑一跃砸向人堆,随即提步旋转,霎时金风四起横扫阵列,血路被生生砍杀出来。
叶凛盯着那一出口,立刻回头朝尉迟烈喊到:“快走!”
尉迟烈点头骑马杀出,眼看离慕容成空所在只一点距离,又怎料从天而降一柄岚剑拦住去路,竟是对上了令狐伤。
令狐伤冷静地面无表情,像是早就看穿了战争的结局一般,持剑说道:“中原人,未免也太小看了狼牙。”
尉迟烈一惊,远远地听闻狼牙军阵后方车轮滚动,前前后后,数十辆投石车被推上了前!天策军的时间到了!在片刻之间,弹药填满,巨石朝天射出,坠在战场上,轰然如脚下大地颤动起来,声音盖过战鼓和长号,城墙碎裂,喊杀中不知混杂了多少兄弟的惨呼!
“攻破洛阳城不过旦夕之间,天策军还要负隅顽抗么?”令狐伤笑道。
尉迟烈挥枪破开令狐伤的剑气,咬牙蹙眉,一字一句回击:“宁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我等也绝不弃城而逃!”
另旁叶凛起一式峰插云景逼退敌人,自己后跳脱身,刚巧几颗落石砸在面前,虽是有惊无险,但环顾四周,巨石几乎将战场上天策的队列摧毁地七零八落,随处可见血泥飞溅。而望到尉迟烈在前方与令狐伤过招,又立刻脱身去帮尉迟烈。在尉迟烈侧身一招回马枪出手时,叶凛换轻剑加入战局中,但令狐伤又岂是凡人可比,尉迟烈与叶凛两人合力,却依然未能占到半点优势,连一丝脱身的空隙也找不到。
但眼下必须尽快回援。慕容成空与安庆绪的过招太过惊险,旁人无法插手,包围圈被压缩得越来越紧,慕容自然明白自己的处境,然而安庆绪此刻也是疲于出招,破绽慢慢地暴露在慕容眼前——好机会!
“哈!”
慕容成空劈手挑枪逼着安庆绪后退了一步,立刻有人趁此机会斩断了马腿,慕容成空翻身下马,无闲暇顾及身后死于敌人刀下的爱马,疾步上前屈肘狠击在安庆绪胸口,紧接着提枪运力刺向敌人要害,安庆绪虽然避开心脏处,但□□的动作似被放慢一般一点一点穿入敌人的血肉,枪刃饮血的一刹那,慕容嘶吼着愈加发力,拔出腰间匕首之时,却见血色蓦然飞溅将视线染红——
自己的胸口被数把柴刀贯穿,他的战斗在此刻宣告结束。狼牙的战狼疯了似的扑上来咬住他的手臂,但他仍然固执地紧握着那手中□□。
“慕容——!”尉迟烈大吼,分心的一刹那便被令狐伤的剑招逼下战马。叶凛追上前来挽剑挡开令狐伤。落石不断砸下,尉迟烈才找到机会脱离令狐伤的缠斗,赶往慕容成空那边。狼牙军倾巢而出,猛地将交锋线推进到洛阳城墙之下。
“阿烈——!”身后叶凛连声唤他,但尉迟烈此刻已然顾不上那么多,只知枪下能斩多少贼子的人头便是多少。他疯了一般地将挡住去路的人变成枪下亡魂,但是这洪蚁般的数量却让他无论如何也接近不了慕容成空。
安庆绪见慕容成空已死,便连同令狐伤一起来围攻尉迟烈。显然,在这里的天策主将已斩其一,若是尉迟烈也死在这里,那洛阳城便是一击即溃。
“杀了他!”
敌人嚎叫着,刀剑毫不留情地向尉迟烈扑来,尉迟烈提枪刚架住令狐伤的剑刃,安庆绪又在侧面挥刀向他,尉迟烈用尽全身力气紧握枪杆,只听铮然利响,剑刃竟被打飞出去。而尉迟烈飞快回身刺向安庆绪,安庆绪已然在与慕容的交战中负伤,行动并不利索,尉迟烈这一式霹雳便在他胸口留下一道长痕,火光乍现在枪招之下。
“保护安大人!”
几列兵卒一哄上前围堵尉迟烈,尉迟烈便绕身旋转枪杆,血帘如花自敌军身躯挑出。飞来的两支暗箭被尉迟烈侧身避过一支,另一支尉迟烈用唇抿住。尉迟烈趁活动空间仍有,伸手取了身后雕弓。
“安、庆、绪,纳命来!”尉迟烈目光中燃着怒火,声音似沉雷。箭矢搭在弓弦上,尉迟烈对准安庆绪,双臂运力拉满弓射出。
却不料令狐伤飞剑“当”的一声将尉迟烈的箭矢击飞,而尉迟烈身后也猛地挨了蓄满力道的一击。
“啊……”
震痛传遍全身,尉迟烈被打飞出去,砰地撞在城墙上。眼前令狐伤得手又立刻提剑直向尉迟烈刺来——
一片金色影子飞快地冲到视线里,混乱中仅听得利刃穿过肉体的声音,尉迟烈瞪大眼睛,启唇似是细声说了“不要”两个字,又飞快地反应过来,忍着悲痛,咬死牙关,左手紧抱住叶凛失去力道站都站不稳的身躯,右手抓起□□向前方令狐伤的胸口狠狠刺去。
在自己胸口感觉到只一丝疼痛的刹那,枪刃终于在令狐伤身上打开了一道伤口。
尉迟烈已说不出任何话语,仿佛成了哑巴一样,眼睛红的充着血。令狐伤抽出剑刃,转身离开。尉迟烈握着□□的手滑落下来,抱着叶凛,身后是那面城墙。尉迟烈的呼吸声里听得见剧烈的颤抖,他伸手捂着叶凛背后的伤口,尽管流出的血早就将他的手染红。
“你不能死……”叶凛脱力靠在尉迟烈身上低声呢喃。
尉迟烈深深吸气,伸手有些沙哑地吹响马哨,战马向他奔跑而来,尉迟烈打横抱起叶凛跨上马,狠狠一挥□□,面如坚铁,杀意充斥的眼睛望着举着刀向他们靠近的狼牙军。
尉迟烈一手扶着叶凛的头让他贴着自己。叶凛在失血晕眩能够感觉得到尉迟烈身上浓烈的杀气,但对于偎在尉迟烈怀里的叶凛而言,那并不可怕,那是这世界最温暖而可靠的气息。因为叶凛听得见,这杀气背后尉迟烈仿佛在说:“别怕,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