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122.虐心(1 / 1)
经过一段时间观察,我们已确定罗刹教除我们外再无人烟,而江湖中人似乎也把这个地方遗忘。稍作合计,我们决定回地上居住。虽说密室比较安全,但成日昏暗无光,住起来实在压抑,且地方狭窄,也不利于大家活动筋骨练练功夫。
我们把遍野的横尸用推车运至后山堆放,又理了一处较为整齐的庭院作为居所。由于我们人手有限,所以并未把整个罗刹教清理干净,出了庭院,不可避免地会遇上斑驳血迹与凌乱的战斗遗痕,起初心里还会感觉不适,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如此安定下来,所有的重任就都落在了白幻寅身上,他不分昼夜苦练《鬼影七幻》。每天他都身着素衣去悬池内浸泡身子,这时,我就会坐在下面仰头看他。透过晶莹的冰壁,我看见他的素衣逐渐被血水染红,他不断运气,口中不停喃喃,一股股暗红色烟雾从血液表面蒸腾而起,萦绕于白幻寅左右。白幻寅忽然猛地睁开眼睛,大喝一声,烟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到白幻寅体内,白幻寅登时肌肉抽搐,痛苦地匐下身子,一头扎进血水之中,身体剧烈颤动。每每见到此番情景,我的心头都如针扎一般疼痛,可我不能制止他,此时他正用身体接受阴界之力,并试图控制这份强大诡谲的力量,若我中途打扰,分散了他的注意,他必会走火入魔,被阴气所吞噬。
在他修炼的过程中,我帮不上任何忙,最多也只能是在他走出悬池后,为他送上一套干净的衣服。
今天,白幻寅很长时间都没有下来,我不禁有些担忧,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却又不敢有太大动作。终于,只听“哗啦”一声,白幻寅跃出了悬池,他身着血衣,整个人被一团黑雾笼罩,他微垂脑袋,眼神暴戾阴狠,额头青筋暴起,嘴唇黑如墨汁,原本精致的五官被夸张地向外拉伸,他一步一顿走到我面前。我不禁浑身打颤,“你,你,你没事吧?”白幻寅之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他现在这副模样,就犹如地狱使者,浑身充满戾气,令人胆寒。
他微微闭上眼,不断调整气息,慢慢的,黑雾渐散,他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他看着我,哑着嗓子道,“没事。”
“可是……可是你的样子都变了……”
白幻寅伸出双手低头看了看,这时我才我惊讶地发现,白幻寅的双手竟变得白如残雪,他的指甲黑如墨染,青色的血管如蜉蝣的身体般清透,细细地布在皮肤表面,仿佛随时可能消散。
我急忙把他的手抓到眼前端详,又急又气,“怎么会这样?!不是说没有伤害吗?!你看看你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
白幻寅愣了愣,漠然地把手抽了回去,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我已吸收了千人的精气魂魄,如此沉重的负荷,怎可能不会造成外形的变化?”
他怎能如此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我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可也没法,我试图压制住激动的情绪,但说出的话仍有些咄咄逼人,“现在仅是容纳了千人,倘若三千人的精气都进入到你体内,你该如何承受?!是要以死相搏吗?!”
白幻寅毫不犹豫道:“没错。”说罢,他便迈开步伐,径自向外走去。
我彻底愣住,我没想到白幻寅竟会如此坦然地接受了死亡,他不曾说要与我归隐山林,逍遥度日吗?他若死了,所有的承诺不都随之成为泡影吗?他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将来……或者,他到底把我置于何处……转眼间,他已消失在我的视野范围,我木讷地拿着干净的衣服,缓缓走出冰窖。
相比白幻寅,其他人就悠闲了许多。裘空成日天往山下跑,一日不见自己媳妇,如隔了三个春秋,有时甚至直接住在山下,待几日回来后油光满面神采飞扬,简直是个活神仙。他几次想把自己的新婚媳妇领上山向大家得瑟得瑟,但碍于罗刹教现如炼狱一般的外部环境,他也只能忍着,毕竟媳妇难求,万一吓跑了可就麻烦了。曲灵和左隐早已熟悉了祁连山一带的环境,他们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出去一玩就是半把月,易雄天多次教育他们大战在即,应抓紧修炼,然他们完全把这话当做了耳边风,该吃吃该玩玩,不亦乐乎。
相较而言,柳遗风和柳惠生的态度就认真了许多,毕竟二人深谙江湖之道,欠人一份情,今后必要百倍奉还。白幻寅做出巨大牺牲,他们定不能坐享其成万事大吉,柳遗风也是争分夺秒抓紧练习,因为柳惠生不会武功,若上了战场,必会拖大家后腿,所以他不得不教柳惠生一些基本的防身之术,虽派不上大用场,但至少能减轻大家的负担。可柳惠生毕竟是书生,自幼习琴棋书画,现在一把年纪开始练武,实在是难为了他。所以,学了半月他也毫无起色,马步扎不稳,拳头没力气,把他放街上去追毛贼追得气喘吁吁的还让对方跑了。对此,柳遗风深感挫败,直觉自己不会教人,每每这样,柳惠生就会安慰他:关键是我瞎了,行动不方便,掌握不到平衡点,和你没关系,你教得已经很好了。紫染没事就会在我们周围瞎转悠,见柳惠生这般造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干脆大大方方给了他几瓶□□和几件涂毒的暗器,并说:“你要遇到危险,就把这些东西全扔出去,保证让那些小狗崽子半死不活,疼得哭爹喊娘。”柳惠生历来不屑使用这些卑劣的手段,但最后实在苦于学不会武功,就自己瞎捣腾了紫染送来的“礼物”,然后发现简单易学,轻松上手,且威力不可小觑,于是乐呵呵地又找紫染要了一些,从此翘着二郎腿万事无忧,只等哪个没眼力价的白痴送上门。
柳遗风见柳惠生如此自甘堕落,心里是凉飕飕的。但因此,他无需再每日教授柳惠生武学,于是他约上了易雄天,相互切磋交流,短短两月,功力大涨。易雄天从骨子里就是一个骄傲自信的人,如今屈身于白幻寅,受他人之恩,心里自然不是滋味,所以练起功来比任何人都努力,只可惜他年事已高,又大病未愈,就算拼命练习,也难有突破。
紫胭和项麒受命暗中监视黄启卫的一举一动,稍有风吹草动就要速速回报。也因此,他们长期不在教内,只有紫染被留了下来,权当是白幻寅的护法。不过她的脾气依旧火爆,我和她根本无法和睦相处,我俩经常因为谁守着白幻寅练功这样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有时甚至大打出手,白幻寅对此烦不胜烦,最终发话由我护他静心修炼,让紫染不要掺和。紫染极尽委屈,眼泪汪汪诉说自己的悲痛,白幻寅无动于衷,她干脆一摔门,骂骂咧咧走了。当时我内心岂是一个爽字了得,真有种农民翻身做地主的畅快感。紫染一人闲着无趣,四处游手好闲,恰遇柳惠生,柳惠生书生脾气,谈吐文雅,直把紫染夸得心花怒放,从此,紫染就赖在了柳惠生那儿,反正两个都是闲散之人,正好做了个伴儿。
我成日陪伴白幻寅左右,他的修炼似乎很顺利,但就是因为太顺利,而让我越来越不安,有时,我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自那天之后,他浸泡血水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次出来时,身上的戾气就会增加几分,虽然他极力控制,但不免会有暴走,唯有通过向外释放强大内力才能得以稳住内息。至于他的身子,早已变得不像人类,皮肤发白隐隐有些透明,血管一缕一缕地散在皮下,已经寻不到主要脉络,整个人感觉很虚弱,但偏偏五官被抹上了一层极为浓重的黑,显得特别凶狠。他的嘴唇和眼睛都被横向拉伸开来,嘴角和眼角向上高高吊起,整张脸如同一张诡谲的脸谱,藏着隐隐笑意,让人毛骨悚然。
他缓步走出悬池,我急忙上前,为他递上了干净的衣物。他看也不看我,接过衣服套在身上,径自往外走,我自觉跟在他身后,不敢多言。
我和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从他开始修炼《鬼影七幻》以来,他对我越来越冷漠,起初练功累了痛了,他还会抱着我撒娇,笑说若能一边与我云雨一边修炼那该多好,至少痛并快乐着。后来,他对我的追随只是淡然地点点头,表示明白我的意思。那时,我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但凡修炼《鬼影七幻》,无论只修炼几重,都会变成无情无欲之人。所以,我极力制止他再修炼下去,原本我是有把握的,因为我笃定他爱我,他最终会因为爱而放下执念。然而,我错了,当我用尽方法,最后以死相逼时,他只淡淡地说了句:“一个在我生命中无足轻重的人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你放弃所有?”我坐在悬崖边,任由冷风侵蚀我的身子,他已走远,我也没有跳下去,我知道,若我跳了,也只是白白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他不会救我,更不会为此做任何改变。
那一天,我在悬崖边哭得近乎肝肠寸断,浑浑噩噩下山寻了处酒馆,几坛烈酒下肚,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我睁开眼,恍惚间看见一名红衣男子,他笑靥如花,向我挥了挥手,最后消失在晨光之中。
一夜混沌,我筋疲力竭,再哭也没了眼泪。我知道,自己最熟悉最亲近的爱人已经离开了,是永远的离开,不是他变了心,是他没了心。
我回到罗刹教,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日夜守在白幻寅左右。眼见他功力大涨,武功超然,方圆万里无人是他对手,我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后来,他的身体已近乎透明,无衣服包裹的地方可以清晰看见骨骼轮廓。“身形虚无,灵魂重组”,这是《鬼影七幻》的第五式,也是白幻寅为何会有此变化的原因。而正因为这样,这几日我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白幻寅接近了身形虚无,那灵魂重组想必也不远了,可倘若他的灵魂真的进行重组,那么,他还是他吗?又若重组失败了,那么,他还会存在吗?
我害怕这未知的将来,我一直祈祷就到这一步吧,没有什么灵魂重组,也没有什么天下无敌,他现在已经很厉害了,足够让黄启卫屁滚尿流了。然而,祈祷总是无用的,该来的,终究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