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番外「永劫浮光」(上)(1 / 1)
一切源头都来自烛台切轻描淡写的那句话。
因为风雨影响,晚餐时间突如其来一场停电,让离一意外得知太刀的夜视能力与短刀并无分别,这件事她是本丸最后一个知晓的人。
“妳不知道的事还很多。”烛台切听着离一莫名感慨后,似笑非笑的这样回答。
离一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那霎那的神情,似乎有点遗憾、有点庆幸……又带着种期待?他唇边的微笑明明极为含蓄,眼中张扬的金芒却像呼之欲出。
烛台切所指之事像朵在蛛网中心盛开的花,在黑夜吐露着香气,带着致命危险的吸引力,无声的询问她,是否有胆量上前摘取?
她不晓得烛台切还有什么瞒着她的,但这“战帖”她接下了。
同时离一开始反思,关于刀剑们,她是不是从未真正深入瞭解过?
※※※
在那张专属的办公桌前,离一手撑着头状似假寐,让长谷部汇报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放轻了些,像是怕惊扰了她的小憩,但她在长谷部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眼也没睁开的问了长谷部这个问题,证明她十足清醒。
“主殿不知道的?”似乎没想到离一会突然开口,长谷部下意识的复述了她的问句,“关于刀剑男士的事……”长谷部的语气中似乎有些迟疑。
“我不知道的事很多吗?”离一转了个语调,似乎显得有些失落,“我这主人似乎当得不太称职。”
“只要主殿想知道,属下定然知无不言。”听出离一的低落,长谷部立刻抛开迟疑,回答的斩钉截铁。
“哦?”
离一抬首,睁开的黑眸兴致勃勃,似乎前一刻的失落感只是错觉,长谷部立刻知道他又被她诈了一回,但当着主殿的面许下的话不可能收回,他是压切长谷部不是鹤丸国永。
“什么都言无不尽?”离一略略歪着头打量着长谷部,狡黠的神情显得特别有精神。
长谷部觉得后脑有些发凉,深怕女主人冒出什么他宁死也答不出来的问题。
“……是。”但最终长谷部还是咬着后槽牙应了声。
离一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往前一点,同时她略略撑起上半身趴在书桌上,直到两人的距离只余一臂之距,她才如同恶魔低语般开口:
“那先给我说说,手帐本当初撕掉的那几页到底是什么吧?”
那一刻,长谷部是真想自主刀解。
在羞耻而死跟自尽而死之中,他宁可选后者,至少高端上档次。
用离一说过的话形容,那就是死也要重于泰山。
离一看着长谷部的脸色一下红一下白一下青一下黑的,简直跟七彩霓虹灯一样丰富,不禁越来越好奇消失页面的内容究竟为何?
“主殿……居然还记得这件小事?真是令属下不胜惶恐。”长谷部花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如同刷屏般的脸色。
“山中无大事嘛,自然小事就容易记住啰。”离一微微一笑,说得轻描淡写。
这句看似无心的话藏了许多更深的涵义,长谷部的窘迫如潮水退去,岸上留下的是化为实质砂砾的负罪感,但他从未感到后悔,哪怕是一秒。
本丸所有的刀剑男士都是共犯,却没人愿意放手。
长谷部稍稍深吸口气,“那几页写了主殿的名讳……还有小像。”
名讳?小像?
“你知道我的名字?……啊,是之前的称谓吧。”离一楞了下,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关于名字这个称谓,似乎不存在于刀剑与审神者之间,因为他们始终称呼她为主殿,久而久之,似乎连名字都将淹没于时间的洪流中。
“是。”她的反应并没有厌恶排斥,这让长谷部的回应顺畅了不少。
撕去的那几页,满满的全都是她。
那个他不可能喊得出口的名字,以及他伸手也无法触及的面容。
“至于小像……”离一沉吟的模样让长谷部有种即将被宣布死期之感,但握有生杀大权的当事者恍若未觉,只转头找张白纸,从笔筒抽了只笔递给他。
“我还不晓得你会画画,快画一个我瞧瞧。”她到现在还是只会画火柴小人,连歌仙都已经宣布他束手无策。
长谷部有些怔楞的接过纸笔,似乎想也不想的,也无须抬头看向离一作为对照,低头简单几笔就勾勒出女子的轮廓,画得不精细,却很轻易的能看出他画得是谁。
离一越看眼睛越亮,她的刀剑们可真称得上是能人辈出啊。
“啊啊,长谷部我没想到你除了书法之外,连画技都这么好!”心中有股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在长谷部画完后,他越发不敢直视眼前的离一,任她将纸抽回看得津津有味。
何来画技之说,他会画的只有她,除此之外一窍不通。
身为刀剑男士,最不缺的就是心细手稳,以及耐心时间。
挥刀斩切的果断凌厉需要靠成千上万次的锤炼而成,描摹她的轮廓反而是种宁静的救赎,用同样的水磨工夫,怎么可能画不好。
“喏。”
离一再次将那张纸递了回来,长谷部下意识伸手接过,却在看到纸上的内容后眼神有些发直,手指攥的用力纸张边缘跟着紧紧皱起,斩杀敌人也从未流过汗的手心开始泛起潮意。
在他刚画下的小像下方,赫然是离一工整的笔迹。
“这才是我的名字。”
长谷部艰难的将视线移回眼前的离一脸上,彷佛看到当年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笑容,但她如今浅淡轻笑就拥有着更胜从前的气势,也更令他心醉神迷。
改变的不只是身为审神者的离一,长谷部也从单纯的许下忠诚,直至今日甘愿付出所有,与过去再不相同。
“下次可别写错了。”她的声音如同出弓利箭,穿过那张写着她真名的小像,强劲有力的牢牢钉在他心底。
不过就是签名照有必要这么紧张吗?居然还要毁尸灭迹……她也不是没迷过偶像追过星啊。
虽然一把年纪说来是有点不好意思,但身为主殿被刀剑崇拜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就算哪天要办个签名会也不是不行嘛。
离一转着笔天马行空的想道。
※※※
“妳就这么轻易的将真名跟他说了?”鹤丸忍不住拔高音量,以显他的不满。
离一躺在枫树下赏景,但凉风徐徐吹来令她昏昏欲睡,“名字你不也早就知道了吗?”还是鹤丸与她进行剑术切磋时设下的彩头,那时怎么不见他好心的提醒她?
“这不一样。”
原本跟着躺在旁边一块儿感受大自然的鹤丸坐起身,落叶发出了沙沙的声响,与风声恰好融合在一起,离一不觉有异,却在意识即将飘远之际,被脸上的异物感唤回。
一片掌心大的枫叶正巧盖在了她脸上。
离一半眯着眼,从枫叶缝隙看着正低头凑近她的鹤丸,不懂他现在是在闹什么脾气。
鹤丸背后的树影随着风摆动,“妳知道给予真名代表的意义吗?”灿金双眸闪着的光芒像是毫无温度,冻的吓人。
“知道。”离一答的干脆,反而更让鹤丸感到不满。
“那妳不怕吗?泉离一”
鹤丸低头靠近她耳边如同吟诗般的念出她的名字,低沉声线如同溪水流淌,婉转优雅的让人从脚底生出细小的电流,顺着小腿蔓延,穿过脊髓直直冲上脑门。
离一那巍然不动的面摊依旧功力高深,却禁不住他凑在耳边低喃,终于说了真话。
“如果你是指‘神隐’这件事,那的确不怕。”
不待鹤丸追问,她接着说:“现在跟神隐有什么差别吗?”语气并无不满怨怼,只是平淡的叙述事实。
这几年离一从未离开过这块方寸之地,本丸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早已踏遍了每一处土地,如数家珍瞭若指掌。当初她还曾自嘲没有下个7年好挥霍,可如今她却即将跨过7年的门槛。
鹤丸捡起落在她面颊上的那片枫叶,灿若红火的颜色遍布叶面,却掩盖不了即将迎来的凋零,但当落下的枝叶化为腐泥,却成为来年春天的养分,无法抹灭的生生不息。
如同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抹灭她渴望自由的心。
“妳一直都没放弃对吧。”寻找那条连结现世的路。
离一静默不语如同默认。
除了最初也是他们目前主要经营交易来源的幕末外,随着离一的能力逐步提升,本丸大门也开始能在她的自主意识下跳转到别的时代。
江户、安土桃山、战国、室町、镰仓、幕末。
当年征战时所踏遍的时空尽握于手,却仍然尚未找到通往真正属于她的那条路,离一隐约能察觉,彷佛有人在现世设下了一道栅栏,用来防止时空穿越者的进入,除非她能突破这道屏障,否则只能止步于此。
她开始明白为何当初与历史修正主义者的战场,从未蔓延至相对和平的现世。
那里是有主之地,虽然不晓得主人是否为时空管理局一方。
静卧于飘落的枫红中的离一,更衬的她整个人白皙空灵,那头原本与鹤丸并无两样的银白长发,如今从发根处已逐渐染上淡墨,昭然着她日益增进的灵力,她闭着眼像是沉静睡去,实则是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鹤丸看了一会儿,心底的躁动逐渐安静下来,这几年他的养气功夫可没白做,否则早就被气的出窍驾鹤升天去了,正好如了烛台切的意,或许连长谷部都会破天荒的额手称庆。
“关于刀剑男士……妳的确有很多不知道的事。”他捻着枫叶转了圈,又再度将那片叶子搁回离一脸上。
被脸上的异物感再度吓一跳,她的头微不可察的动了下,却因为鹤丸的这句话而暂缓了想取下枫叶的动作。
“譬如说,妳认为最想神隐妳的人是谁?”
不是你吗?离一无语的腹诽着。
“妳以为是我或者是刚得到妳真名的长谷部吗?”鹤丸俯下身,温热的鼻息被那片枫叶挡下。
“都不是,是烛台切光忠。”他的笑温柔又残忍,如同无知孩童抓起蝴蝶,将之扯去翅膀后仍露出的纯真笑容。
“证据在哪?”离一只觉鹤丸是在挑拨离间。
烛台切从未在她面前流露过丝毫意图,更别说……他们互相坦诚心意过了这么多年,她始终只接受过他一人而已,他有何必要神隐她?
这几年鹤丸不再像从前那般咄咄逼人,像是自愿退居线后般的手下留情,但离一总觉得他从未死心,因为一旦让他有机可趁,他能占的便宜一个也不会落下。
更别说神隐还是鹤丸亲口向她提起的事——在他赢了比试得到她真名后。当时她听完脸色发白,却随即发现他不过只是吓吓她而已,神隐确有其事,但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做到的,随着灵力掌握的契合度越高,离一逐渐明白,她的刀剑神隐不了她。
这也是她能如此爽快的告知长谷部自己名字的最大底气。
“我被他诈了这么多年就是证据。”鹤丸慢悠悠的说,就算枫叶盖住了她大半的脸,他依旧能感觉她满心的不解。
“他能做得到时下不了手,如今应该悔的肠子都青了吧。”此话一出,离一抬手就想将叶子取下好好跟鹤丸辩个分明,却在鹤丸紧接在后的语句打消念头。
“如果妳想我直接吻妳的话,就尽管拿。”威胁的内容听来有些可笑,却十足有效,鹤丸忍不住摇摇头,唇边的笑有些无奈。
这女人真是够古板守旧的……到底谁才是千年老头子?
“你刚说被烛台切诈了这么多年又是怎么回事?”离一隔着叶子说得又急又快,连忙转移鹤丸的注意力,唯恐他又不按常理出牌。
“这个啊……”鹤丸拉长语调像是不太甘愿,“这实在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重新回想都觉得精神受到创伤。”但配上那脸略带痞气的笑,明显就是副想讨价还价的模样。
“你以为现在是在幕末大街上杀价吗?”离一不得不承认,在幕末活动久了,连不同时代的刀剑们都有些染上浪人那不羁的风格,更别说鹤丸性格本来就是偏向此类。
“我说就是了,妳躺好别动。”鹤丸看她失了耐心,终于不再吊她胃口。
大风忽地吹来,附近几颗枫树连绵不绝的沙沙作响,掩去了鹤丸的声音,除了躺在树下的离一外,再也没有谁能听见。
鹤丸语毕,见她微楞似乎还在消化这段话中的信息,终于忍不住俯下身,守约的隔着那片枫叶,在她唇上的位置重重的印下一吻。
干燥的叶片脉络压在唇瓣上有些冰冷粗糙,他却记得枫叶下的温软,连落叶的草木味,也被记忆中的馨香所取代。
从上方望去,离一几乎被鹤丸的羽织覆盖了大半,配上两人相似的外貌穿着,和谐的几乎融为一体。
霎时似乎连头顶上摇晃的枝叶都跟着停滞下来,时间应是很短暂的,离一却觉得像是一辈子这么长。
等到鹤丸终于退开了些,离一才再度听见那沙沙的叶片摩擦声,嘈杂的令她感到心慌,鹤丸伸手将那片枫叶取下,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
离一刚归来有段时间,肤色白的吓人连丝血色也无,简直比鹤丸还更像随时要羽化登天,就算直至今日也还是带着种透明感,面无表情与之对望时,那双幽深黑眸像是能直指心底的令人发述。
但现下,他找回了她最初的模样。
“看来妳还记得。”鹤丸语焉不详的说了句话。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引线,离一难得略显血色的脸开始从耳朵泛起淡淡红潮,随着脖颈延伸至和服交错的衣襟里,冲淡了她身上隐隐的离世气味。
她根本无须思考,瞬间领悟鹤丸所指之事。
鹤丸说的是他们之间曾有过的暗潮涌动、说的是她依旧记得他吻她的感觉、说的是那些被她深深埋藏的罪恶感。
离一有些恼羞成怒,她很久没有过太大波动的情绪了。
“我没有早发性失忆症。”离一硬梆梆的说道,她倏地站起身来,一把将鹤丸手上的枫叶抢回,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离一散在身后的长发还夹杂着些许草木碎屑,与其说是被气走的还不如说是落荒而逃比较贴切,鹤丸没有追上去,反而向后一倒在她刚刚躺的位置,手臂搁在头上十分悠哉。
“枫叶,这里还有很多。”任秋风将落叶吹的满天飞舞,他闭上眼笑得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