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南柯夢醒」(1 / 1)
离一尚在梦中,却陷入更深层的意识之中,做了个梦中梦。
用一夜,度过了三年。
她回到了那间单人套房内,从接受实验计划开始,到担任审神者之后的生活,一步一步的,重新再走一遍。
看四季变化,尝喜怒哀乐,品悲欢离合。
若说离一的记忆是一张张书写完整的页面编辑成册,属于审神者的那页却是用特殊墨水写上的,看上去就像是白纸,唯有她的灵力重新描绘过方能现形,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也唯有达到她的程度才能做到。
而离一花费了许多精力与时间,甚至冒着危险为刀剑们所做的御守,在他们之间形成了强烈的羁绊,并不因刀帐销毁而解除的契约抹灭,牢牢的,座落在她心底的最深处,自成一个世界。
逐渐苏醒的力量,从最开头的地方开始,细细的逐字逐句,为她朗诵着,属于她的篇章,如同一场问心之旅。
空白的页面逐渐丰富起来,像是个注定的宿命,懵懂无知的她依旧作出了与从前相同的选择,灵力重新的描绘与底下逐渐浮现的文字重叠在一起,直到这个故事即将走到尾声时,在魂之助即将收回刀帐的那刻,沉睡的意志终于先行一步提前苏醒。
剩余隐藏的字句抢在结局前浮现,眼前的迷雾被强行驱散,而描绘的过程还在持续进行着,却与当初开始有了细微的改变。
离一知道,无论她如何抗拒最后的结局,它还是会如期上演。
与刀剑们的告别依旧伤感,并不会因再次经历而稍嫌黯淡,相反地像是背负了两次离别而更为浓烈,因此离一依循同样的脚步,踏进石切丸房中时,依旧抱着他哭的嘶声裂肺,石切丸并未开口询问,只是紧拥着她,任凭她发泄着情绪。
哭的是仍然是分离的痛,流的却是再忆起的泪。
她蜷缩在石切丸怀中看似睡去,却因心中的纠结疼痛而清醒着,任凭烛台切将她抱回房间,他踏在长廊的步伐十分稳健,像是怕惊扰了她。
离一紧闭着双眼故作不知,却无法控制从眼角不断滑落的泪,她埋在他怀中,让泪水隐没在黑色的西装里,只希望这条路能永远没有尽头,烛台切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脚步放的更慢。
但只要是条路就有尽头,烛台切脚下的这条路,尽头在她房间的那张大床上。
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要如何再重新面对一次同样的场景时,烛台切却在她尚未睁眼时,温柔的吻上她的唇。
这个吻像是劈开了时空的限制,直直坠至心底深处,比之当初的星火不知强烈了多少倍。
“我说过,我会替妳记得妳遗忘的一切。”烛台切抚去她眼角涌出的泪,轻声复诵着他许过的誓言。
“——直到世界终结。”低沉的嗓音如同金石敲击般铿锵有力。
离一泪眼朦胧的伸手搂住烛台切,胸口胀满的情绪化为从喉头涌出的鸣泣,她再度贴上他的唇,力道大的像是要与他融为一体,直到气喘吁吁的分开后,看着烛台切熟悉的金眸,她感到有些混乱。
“你究竟是……”是我的记忆还是真正的烛台切?
烛台切的微笑像充满深意,“这很重要吗?时间不多,我不想浪费在解释上。”语毕,他再度扣着她后颈,不容拒绝的覆了上去,这个吻不再绅士温柔的蜻蜓点水,而是充满了男人的占有欲,离一原本脑中转的想法,都在缱绻交缠的吻中逐渐升温,化为蒸腾满室的春意。
长夜漫漫,则良宵苦短,这天烛台切依循着轨迹在她房间度过,但过程与之前相比却有了巧妙的不同。
第二天从房门中走出来时,离一还有点云里云雾的迷惑感,是她对于烛台切想法有了变化而导致了不同的反应吗?记忆所化成的梦境中,产生的改变究竟从何而来?
单纯是她的想像,抑或是……另一种可能的真实?
所以当面对长谷部自荐枕席的发言时,她并未感到失措,反而盯着长谷部看了半晌后,缓缓道,“那今晚就麻烦你了。”她想知道长谷部会有什么反应。
冬日的阳光单薄的没有存在感,但长谷部却像沐浴在夏日的烈阳下,薄藤色的眼瞬间亮的灼人,紧抿的唇微微扬起笑,松开眉头的他看上去格外的英挺俊逸。
“谨尊主命。”这句被他说过许多次的话,此刻听来却不再冰冷制式,而带着属于人身拥有的温度。
连长谷部的反应也会不一样吗……?
长谷部一反过去内敛客气的作风,炙热专注的目光直直与她对视着,他没有再开口却像在倾诉些什么,离一莫名感到有些脸热的移开视线,却仍觉如芒在背。
他们与过往不再完全相同的反应,似乎给了她重新选择的空间。
因此当夕阳即将西沉迎来逢魔时刻,离一再度站在鹤丸的门前时,根本无须考虑就迳自拉开房门踏了进去,这次她顺手将门关上,直接转身看着立于边上的鹤丸。
他挑着眉,像是她的举动不如预期,面上却没带出多少惊讶感,离一大步走上前直接用力抱住他,希望藉此能安抚他的不安,记忆中鹤丸传递过来的绝望感,依旧深刻的让她心痛不已。
离一只知道,她不想再经历一次,就算只是记忆的轮回。
“这算是同情我吗?”鹤丸的语气带着淡淡地讽意。
“我从来没同情过你。”就算鹤丸那双熟悉的金眸,染上了房中的黑暗而显得晦暗不明,她仍然直视着他。
在鹤丸尚未做出反应时,离一反客为主的凑上前印上他的唇——身处现实离一因各种顾忌而无法回应,但知道自己身在梦中这件事,她终于不再逃避而选择了坦然面对。
她一直都明白他所求为何,却总是不断的推开他,认为这样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但他用行动证明了,所谓的好与坏是他说了算。无论她想抹去多少次鹤丸留下的痕迹,最终仍是被他在心上刻划下深刻的刀痕,再也难以磨灭。
“这样相信了……”吗?
鹤丸丝毫没有迟疑的,追上那即将拉开距离的唇,将所有未竟之语封的严严实实,什么言语也没有这个吻来得直接,他与她相拥的身影,像是冬日唯一的光芒,驱散了周围所有黑暗,她闭起眼柔顺而不再抗拒的反应,像是最好的镇定剂,轻巧的抚去他心底的暗影,平复他狂燥纷乱的情绪,鹤丸眷恋的贴着她的唇,双手环抱着她,紧的像是下一刻即是末日他也不愿放手。
感受出鹤丸那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珍宝的心情,她就算做了再多心理准备,眼泪还是从紧闭的眼角泌出,与他落在她脸上的泪,再次交融。
“今晚留下来。”他可从没忘记昨天烛台切在她房中过夜的事。
鹤丸眼眶仍有些红,金眸眼中却不再死寂一片,面对她极为难得的主动,他立刻应用的淋漓尽致,顺竿子爬的速度无人能及。
听到他的要求,离一破涕为笑,“那可不行,我先答应长谷部了。”她向来都是以身作则的说到做到。
眼底的颓丧退去后,随之升起的是勃勃的生机,适才还被浓重黑暗包围的鹤丸,此刻再不复见,只见他提起刀就准备要去跟长谷部谈谈的模样,才像是她印象中的鹤丸。
不过能让长谷部改变主意的人始终只有一个人,他从不因任何威胁而妥协,最终鹤丸抱着枕头死皮赖脸的挤进房间,但有长谷部坐镇,他只能跟着打地铺并排躺好,为了位置前后两人差点没因此又打上一场,她笑到差点从床上滚下来,最后跟着他们一块儿打地铺,躺在两人中间,她倒是睡得格外安稳。
在天蒙蒙亮起时,阴郁的天空按照着过往的轨迹,飘下了雪,她知道,这场属于她的梦境也即将走到尾声,却舍不得就此结束。
离一穿着那身和服正装踏出房门时,脚步不如当初那样俐落,身为近侍的烛台切,跟在身后与她只有一步之遥,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界的遥远。
“这次妳不会忘记的。”察觉了她的踌躇,他忽地开口。
她回头望着烛台切,眼中的迷惘被惊疑取代,只见他脸上带着宠溺的温柔,口中却说着催促的话语,她什么都没说,他却像什么都知道了。
“我们一直都在等妳。”回去吧,这样,妳才能真正的回来。
在离一再次踏出大门的瞬间,原本空白的页面已重新描绘完毕,力透纸背的清晰笔迹更胜从前,从束缚中挣脱的力量更为强烈,带着破釜沈舟的执着意念,将其上缠绕的重重枷锁碾成齑粉。
属于审神者的记忆,自此解封。
※※※
夜还深沉着,黑发男子却已离开梦境,静静的站在窗边等待天明,远远看去,像一尊完美无缺的天人雕像,无悲无喜的俯视着众生。
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万物复苏之际,第一把晨曦洒落于身前时,他神情渐缓,像是若有所觉的勾起微笑。
同时间躺在床上的离一睁开眼,黝黑眼中从迷惑到清明,两份不同的记忆逐渐交错融合,她终于想起自己从何而来,又将为何归去。
但离一想不明白的是,关于在失去记忆时做的那些大量梦境,她总觉得,那不是她的梦……但会是谁的呢?
政府在她身上落下的枷锁,绝不可能如此轻易解开,单靠她留给自己的暗示,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有了那些梦境作为桥梁就不一样了。
难度减低但风险也随之增加,精神层面化为战场,硝烟战火满目疮痍,就算是现在,对于经历过的一切她仍然有种虚幻之感,只有觉醒的充沛灵力是唯一可证的存在。
她没想过自己拾回记忆的方法,是得再重走一遍同样的路,藏在潜意识里的那个世界充满谜团,身为记忆的主人她也说不明白。
过程实在详尽的让她咋舌,凭她一人之力真能记得这么多事吗?
弥亚打着呵欠起床时,就看到姊姊坐在客厅发呆,她看离一朝她招手,不疑有他的走上前去,却被姊姊伸手捏住双颊,往外用力一扯。
“痛痛痛痛——”弥亚马上从半清醒变得十足清醒,双手捂着脸一脸委屈,“干吗捏我啊?”还这么用力,她的脸不会瘀青了吧?
“我看看是不是在做梦。”离一看了看弥亚的反应,满意的点点头。
“那妳干吗不捏自己!”
“因为我会痛。”理直气壮的就像她还是审神者时的态度。
弥亚手还捂着双颊,稍微凑近了点仔细看着姊姊的脸,“姊,妳好像看起来不太一样了呢……”跟前几天的模样大相迳庭,昨晚还呈现魂不守舍的模样,怎么今天看起来精神奕奕的,还带着种说一不二的气势。
“我要去猎户星座找外星人。”
离一弯起嘴角笑了下,虽然她无法肯定自己能成功,但也没打算轻易放弃,被封锁记忆而受到镇压的灵力,在重新觉醒后更上层楼,她对于自己能做到的事情隐约有所感应,虽没接受过正式传承,依旧能用她自己的方式行使力量。
只要够强大,一切不过殊途同归——她开始明白这个规则。
“咦咦咦咦咦咦?”弥亚惊讶的都忘记捂住脸了。
“如果我不在,家里就要交给妳了。”离一拍拍她的肩,像是将这个重责大任交付过去。
“姊,妳认真的?”
平时玩笑归玩笑,但弥亚知道外星人不过是个代称,猎户星座的形容更是代表一个可能去了就回不来的地点,离一从不详述内容,反而更显得事关重大。
她看着离一脸上那沉稳而更显坚定的微笑,让她明白姊姊的决定不会再做更改。身为姊妹,弥亚很明白离一平时虽然什么都能妥协,什么都有得商量,可一旦认真起来却是比谁都固执,跟老爸的臭脾气比起来,根本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离一没跟妹妹解释太多,深怕将弥亚卷进政府的漩涡之中,她不信他们没连她的亲友都检查过,看弥亚的记忆不受影响,或许还得拜当初自己的形容词太过奇葩之故。
当事者都难以联想,更不用说其他人。
幸好她的工作性质不必进办公室,定时邮寄稿件即可,这给了她许多自由的时间,接下来一个月,她待在家中陪伴家人,异常乖巧的任由老爸安排相亲,反正跟陌生人吃个饭就能让他开心,她何乐不为?
但这样听话的表现,反而让泉父感觉特别反常,父女两个相隔多年终于好好坐下来谈谈,上次平静的谈话,似乎是与成矢分手之前的事情。
“妳真没打算结婚生子吗?或者重新找个对象?”泉父看着特别独立的大女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离一看着父亲斑白的发鬓,深深感到时光流逝所刻划下的痕迹有多么无情,但这个问题之于她,没有任何转圜空间,深吸口气,她还是说了真话。
“我有想相守一生的对象,但在很遥远的地方,如果去了……或许再也无法回来。”
泉父认真的与离一对视片刻,不若之前总会反驳她的意见,反而带着感叹开口,“妳现在与你妈,看上去真是一模一样。”连固执都是。
“去吧,我老了管不动妳。”泉父站起身,看上去似乎佝偻了几分,“只要妳觉得幸福就好。”他重重按了下她的肩,像是身为父亲最后的祝福。
默默坐在沙发上的离一,在泉父离开后,她终于忍不住将脸埋在掌心中,任由泪水穿过指缝,落在衣料上染上了深色的渍痕。
像是宣告着,她与现世即将划清的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