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终结的开始」(1 / 1)
所谓美梦,只存于夜幕之中,当天明时还是得睁开双眼面对现实。
隔天一早,长谷部恢复了他平常的模样伫立于房门前,在他寸步不离的跟随下黎依仍旧穿梭在不同刀剑的房间,她看了看长谷部的脸色,似乎已看不见前一日曾有过的失态。
只不过她同时跟烛台切一起踏出房门被长谷部撞个正着这点,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尴尬,虽然他们什么也没作只是相拥而眠……好吧,她承认有点什么,但始终并没有太过出格的举动,烛台切的自制力的确一绝,被吻到差点失控的人反而是她,而始作俑者只是对她笑得好整以暇。
守在房门口的长谷部脸色丝毫没变,与他撞见明石躺在她床上那天截然不同,黎依不由得猜测,如果不是他早已知道烛台切在她房内过夜,那就是他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但要从长谷部的标准表情中判断事情真相实在太困难,他并没有开口追问,只是如同往常每天的早晨般,确定她今日的行程,并且牢牢的跟在她后头。
在这种紧要关头分秒必争的时刻,身为主殿的黎依虽然不一定身旁有刀剑跟随,可实际上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严密注意着。
长谷部那压在心底用重重枷锁束缚着的声音,在离别前夕绝望的压迫下碎裂,被她主动的拥抱与承诺轻巧的解开,像在水沫中的细小声响慢慢放大,不停在体内鼓噪着,强迫他去倾听。
他才明白,什么都没有与她分别来的令他恐惧,包括心底的呓语。
无论发生了什么,给了多少选项,他依旧会站在这条以她为名的道路上,如同生根的参天大树般坚定不移。
仰望着耀日的他,就算只是散落的光芒,也能令他感到满足。
黎依放慢脚步与长谷部并肩,“长谷部,你……还好吗?”她想了想还是丢了直球。
她没迟钝到连长谷部与烛台切在房门前的僵持都感觉不出来,气氛虽称不上剑拔弩张,却有种她说不出的诡异的针锋相对……但不等她出口询问,两人就像是毫无异样的谈起些琐事。
“我很好,主殿昨夜可有睡好?”长谷部微微低头看着黎依,目光从她眼下淡淡地青影掠过,再顺着挺直的鼻梁而下,最后停在了显得特别红润的唇上。
“勉强还可以,一个人睡不着。”她藉此解释着早上长谷部看到的情况。
昨夜与烛台切彻夜谈心纾解了不少胸中郁结,黎依现下看起来没有昨日那般疲惫,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小小地呵欠。
长谷部视线依旧停留在她身上,正经八百的开口,“需要属下晚上侍寝吗?”然后丝毫不意外的看黎依左脚绊右脚的差点摔倒。
黎依脸上难得带出些窘迫,“你……我……”长谷部果然对她跟烛台切一起走出来耿耿于怀!侍寝不是这种用法吧?而且这算什么,自荐枕席吗?
顺势扶了她一把后,长谷部表情不变,“我是认真的。”讲的就像在安排内番名单一样平淡。
他换了个主词的说法,让黎依看不出他到底是开玩笑呢?还是开玩笑呢?总之应该是开玩笑吧!
长谷部居然会开玩笑,果然是要世界末日了吧——
“你真是太幽默了……”黎依决定放弃追问这个问题,迳自快速的往前走去。
看着她加快的脚步,长谷部只是不急不徐的跟在后方,就如同往常的距离,看着黎依挺直的背影,薄藤色眼中清明一片,如同雨后的天空。
无论她倾心于谁,烛台切始终与他们并无不同,刀剑男士与身为主殿的黎依,身份的鸿沟不是用言语或者行为就能扭转的关系,他相信烛台切在与他的对视中,清楚明了的感受到这点。
他们之间,谁也不会让出属于自己的位置,谁也不会往后退任何一步。
无论是刀剑还是男人间的战场,退后与死亡无异,即使时间倒数即将结束,他们皆会选择直面命运,并且奋勇向前。
就算只剩最后一日,刀剑们依旧各自展现不同的坚强与样貌,更甚至,他们还有余力将勇气分送给她。
总是要黎依整理毛发的小狐丸帮她梳起了过肩的半长发,动作细致又熟练,轻柔的手法就像怕弄掉了任何一根发丝,温言说着他会等她回来后,再让她像以往那般替他梳理那头蓬松毛发;坐在一旁的鸣狐主动将小狐狸放进她的怀中,用着低沉嗓音轻轻的对她说,这是分给她的力量;连狮子王都跟着将鵺放在她肩上,这才发现居然轻飘飘的像棉花,果然传说中的妖怪就是不一样……被他们所给的温暖包围,她只能将脸埋在小狐狸柔软的毛皮上,眼角笑出了泪淹没在其中。
这时还是维持着锻练日课的同田贯,直接邀她一起又绕着本丸跑了圈,他难得放慢速度与她并肩,黎依看着无比熟悉的草木,就算只是萧瑟的冬景,也让她看的目不转睛;鶑丸依旧坐在长廊上饮茶,见她到来他只是倒了杯茶塞进她手中,笑笑地要她回来时带点新茶叶,最后嘱咐她千万别将眼泪滴到茶水里,那样就不甘美了——被他这样讲,反而什么感伤都飞走了,就像鶑鸟一样。
平时不觉时光飞快,却在政府给出的时限内深刻感受它从不停留的脚步,任由她无论如何挽留恳求,也不曾施舍过她分毫。
等到黎依的脚步几乎已经将本丸踏遍后,这天也即将步入尾声,天空阴郁的连西下的夕阳无法窥见分毫,厚重而潮湿的云层在本丸上空滚荡着,如同众人无法平静的心情,像是再积蓄点力道扭转着,冬雪就会如同眼泪般落下。
她婉拒了长谷部的跟随,独自站在鹤丸的房门前,盯着幛子门上的纸纹犹豫着是否要敲门,见到他之后要说些什么才好……
鹤丸国永,这个名字如今念起来,仍旧让她心绪百转。
从她交出刀帐后鹤丸就销声匿迹,安静反常的犹如从本丸里蒸发,就算现在面对鹤丸比面对烛台切还令她感到纠结,她却无法在临走前连他一面都不见。
每次总是他来找她,这次……由她来找他了。
自我心理建设一直持续到太阳即将消失于地平线之际,黎依才深吸口气,抬手敲了敲门却毫无回应,长廊依旧安静的令人有点害怕。
逢魔时刻的到来,偷走了眼角最后一点余光。
黎依突觉有些莫名心慌,她不再等屋内的回应,唰的一声拉开了门,霎那更深更浓的黑暗扑面而来,像是涨潮中的浪,散发种抗拒着她进入的讯息。她像是逆流的鱼群般向前踏进了房间,远远看去就像被暗潮卷入,而她是这片汪洋中唯一的光源。
她在黑暗中搜寻着鹤丸的身影时,身后的拉门被缓缓的关上,感觉到微弱光源消失,她顺势回头,见到了那鹤丸熟悉的身影靠在门边,神情不明。
“你就不能出个声吗?”居然连这种时候都要吓她?而且连灯都不点是想模仿鬼片现场不成?
鹤丸似乎在笑,但她看不太清楚他的笑容,他身上的白衣像是被染上了一层黑雾,唯一看清的是他张开的双手。
黎依还在不明所以时,鹤丸轻笑着,“直到这种时候,都不愿给我个拥抱吗?”他脚步没有移动,像站在深渊的入口,等着她自投罗网。
像是被这句话勾起离愁,她低垂着眼慢慢走向前,如他所愿的给他个拥抱,与这两日跟其他刀剑们的告别并无两样。鹤丸缓缓收紧双手,确定抱紧了怀中的人,不会再让她有挣脱的可能。
他低下头凑在她耳边轻语,声音空洞的可怕,如同被逢魔时刻抽走光源的长廊,“警戒心还是这么低啊……妳不该来找我的。”居然敢直接走入他怀中,真是傻的可以。
“我知道妳做出选择了。”他呼出的气息穿透了发丝,“既然如此还来找我做什么?同情我吗?”说到后来,鹤丸笑了出来。
埋在鹤丸怀中的黎依倏地抬头,却被鹤丸单手遮住眼,“我……”她想解释些什么,却找不出适当的语句。
他是将自己关在房内没错,但本丸里发生的事情他还是一清二楚,他不踏出去,不代表没人会带着消息踏进来。
关心他是一回事,但更怕他做出什么才是真的——每个来看过鹤丸的刀剑男士都有同样的共识。
鹤丸的耐心,是建立在他知道黎依会在身边这件事上,连唯一的凭藉都即将消失之时,他愤怒惊惶的几欲失控,心底干涸的黑暗像得到了养分般疯狂滋长,叫嚣着想将她一起拖入其中,却被他死死压制住。
就连黑暗,也没有从他身边夺走她的权力。
独自待在房内的行为,是他与深渊的一场拉锯,直到她带着足以撕开黑暗的光,拉开了房门而打破平衡。
“我没有……从没这样想过。”失去了视线只让她感到更加不安,但鹤丸却不让她挣开,手掌牢牢的盖在上头。
她对鹤丸,从来就不是同情,也从未有过同情。况且骄傲如他,又怎么可能会忍受的了同情这种怜悯般的施舍。
那些心疼与在乎都是真的,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千言万语就像在喉头滚荡,双唇却像两扇大理石做的门扉般坚硬紧闭,将之锁于其中,连她自己,都被关在门后。
直到鹤丸低头覆上她的唇,亲自敲开那扇门。
“无论妳做了什么选择……我都会这样吻妳。”他用着温柔至极的声音,吐出的却像是个开战前的宣告。
冰凉的唇相贴,从中汲取到藏在其中的温暖后,驱散了寒冬带来的颤意,他吮着她的唇瓣□□着唇缝,灵活的舌如同大军压境般撬开了牙关,像个侵略者扫荡了口腔内的每一寸牙肉,才饶有兴致的卷着她显得可怜兮兮的舌尖,与之纠缠不休。
这是他第二次吻她,比记忆中感觉更加深刻的……令他想流泪。
鹤丸身上那带着绝望的气息,随着彼此交迭的唇间传递过来,她尝到了淡淡地、犹如海风般的轻咸,悄声无息的瓦解了她所有准备的抵抗。
“这样妳还敢回来吗?”鹤丸压在她唇上开口,语气如同他的刀锋般凌厉。
——妳还会回来吗?妳还回的来吗?
恶狠狠的威胁,听在她耳中却犹如白鹤垂死前的泣血哀鸣,在她耳边盘旋不去。
黎依睁大双眼却仍旧一片黑暗,唯有氤氲的泪雾积蓄其中,无须眨眼就凝结成泪滴落下,穿过他的指缝,融入他的心底,像是身处干涸沙漠中置于手掌的绿洲。
我会回来、我会回来的……
她哭的说不出完整的语句,只能伸手拥住他,艰难而用力的点着头,随即再度被他狠狠吻住。
就像要与她纠缠到天荒地老,至死也不方休。
他想见她,却怕她眼中再没有自己,于是他遮住她的眼;他想问她,却不愿听她拒绝的言语,于是他封住她的唇。
在她给出的那片绿洲里,即使身处黑暗,他终获平静,静待最后的黎明。
黑夜终会过去,天却仍旧阴郁,这几日累积的云层,终于在离别之手的扭转下,流下像是带着悲悯的泪。
这是本丸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也是最后一场雪。
次郎再度帮黎依穿上了和服正装,画上完美的妆容,就像披上了件再强大不过的盔甲,准备踏上单独一人的战场。
走道上以烛台切与长谷部为首站了一整排的刀剑男士,每个人都穿上了出阵时最完整的具装,跟随着黎依的脚步移动,像是她忠诚的骑士们。
没有任何人开口,言语已失去了它的作用。
等沙漏即将漏光最后一捧沙时,黎依穿着木屐踩在通往大门的石砖地上,无须任何人搀扶走的再稳当不过,看上去像个传统的大和抚子,步伐却带着铁马金戈之意,如同披着荆棘前进的女王般骄傲。
她赤手空拳什么也没带,却像什么都带了。
刀剑男士们在她身后持着刀单膝跪地,他们脸上带着肃穆自豪的坚定神情,如同盛大的出阵仪式,不带任何悲伤却更显悲壮。
雪花细细的散落在她身上,总是飘散的黑发被仔细的绾起,像是收起了所有情绪,黎依始终没有回头,除了眼前凝视的深渊,无人知晓此时她是何种神情。
她每一个步伐都像踏在刀尖上,踩在薄雪上的脚印,如同无形的血迹沿路撒了整地,可她依旧没有迟疑的迈出了大门。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的彼端,也没有人移开目光。
就算那是天人永隔。
※※※
金黑色的异火浮于空中,在巨大的法阵中心点燃烧,焚烧的是从黎依手中收回的那本刀帐,吞吐的火舌像是撕裂着她与刀剑们唯一的联系。
黑发男子看着火焰从盛放,到渐渐燃烧殆尽而熄灭,在火光消失的最后,他眼底残余的金芒,像是神只般毫无温度。
他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这场痛入骨髓的分离。
“从今此后,世上再无审神者黎依。”
政府的实验计划,就此划下句点;而真正的审神计划,还尚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