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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渐晓,天光熹微。
许博远觉得自己的意识好像坠入了很深很深的黑暗,却意外并不孤独或害怕——包容的、温柔的、沉静的,像是初生的宇宙,又像是母亲的怀抱——他被轻柔包裹,并安然沉眠。
这让他醒来时都非常恍惚,有多久没这么安定而酣然的睡眠了?
目光迟滞了一会儿,终于随着瞳孔的聚焦变得清醒起来,视角正对的是一片天花板,上面的纹路熟悉到闭上眼就能在心里描绘出。
这是他住了十多年的卧室,他现在平躺在床上刚刚睡醒。
之前的记忆在这一刻潮水般漫回了脑海。以为家里进贼了……出门散心……飞车下救人……然后,出现了允。
允……
允?!
许博远的大脑像是被人猛敲了一锤,嗖的一下就从床上蹦了起来。
“允!……你,你是在的吧?”
[嗯,我在。]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顿时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像是失望,像是庆幸,也像是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平静。
稍微收拾了下心情,七扭八歪地穿好拖鞋站在地上时,许博远正要和往常一样拉一拉睡皱的睡衣,结果却发现平平整整一丝褶皱都没有,比他睡觉前看着还整齐。
他愣了一下,马上就想起来允晚上会用他身体的事了。
感觉有点怪怪的……
而且这样几乎二十四小时身体全在线,工作强度都快赶上荣耀服务器了,真的不会过劳死吗?
可是当初问允时,它已经斩钉截铁的否定过这个问题了。这货的话究竟能信吗?许博远有点纠结。
他怀抱着这种纠结一路去刷牙洗脸,拿起刮胡刀,把自己三两天没收拾又冒出一层青茬的下巴弄干净。照镜子时,发现自己眼下常年驻扎的黑眼圈似乎淡了点?话说回来,这长久不锻炼的身体,今天貌似精力精神都挺充沛啊?
“喂,允。我就当你说不会危害我身体健康的话是真的了,那是怎么个不会危害法?明明就得不到充分休息啊?”许博远忍不住问。
[哦,我在引导能量交换的时候途经你的身体,会延长细胞寿命,对体质有改善的作用啦,而且你的意识会进入深度休眠,精神力也会恢复的更好,有百分之三十的几率还能增长一些呢。]
这、这捡到了天上掉下的馅饼的感觉……
许博远目瞪口呆地掐了一下手背,有点不敢相信从小买什么刮奖都是“谢谢惠顾”的自己会有如此好运。
不,其实也不是好运。
想想允它坑爹的属性|吧,这最多能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的人生,从此就要这么痛并快乐下去了。
洗漱干净后,许博远挠了挠头,想起昨晚实在太疲惫洗完澡就睡了,他换下的衣服都还没洗呢,顿时又去翻洗衣篓。
唉,生活就是如此琐碎。要是能跟游戏里一样一键换装该多好……
“咦,衣服呢?”
[你在找换下的脏衣服吗?我昨晚帮你洗过啦,已经烘干收回了衣柜。你不用找啦!]
“……”这幸福来的太突然。
许博远心情复杂地拉开了衣柜,果然发现了干干净净折叠整齐的衣服。咳,内裤还放在最上面呢。
他有点小羞耻地看着,心里两个小人在不断打架——“田螺姑娘大法好!”VS“你的隐私还要不要了?你的节操还要不要了?快捡起来!”。打着打着,其中一方就摧枯拉朽地把另一方打出了个完胜。
“……做的不错!以后再接再厉啊。”
许博远关上柜门,厚着脸皮一派淡然地说。
*
许博远出去溜达了一圈,就近买了份儿肠粉回来当早餐。
吃完了一看时间,这才七点呢,按照以前的作息都还在床上窝着。自己是这么个作息,蓝溪阁的许多禽兽也是这么个作息,他们应该大多下线了吧……算了,待会儿还是直接隐身的好。
许博远走到书房,坐下打开电脑,先是挂上□□,再刷卡登陆了荣耀。
他扫了眼好友栏,发现这个时间点多数人果然都不在线。一边做着手上的事,一边随口问允:
“我看那几张小号都被你收回抽屉了,你昨天晚上玩儿的哪张?还是真就一会儿一个换着玩儿的?”
[没有,昨天只用了ID多瑙河的那个剑客号。]
“哦,那你昨天干嘛啦?不是说好要全部给我汇报的吗?”
[事无巨细?]
“当然!以防你再做出什么不能挽回的事。”许博远严肃道。
[唔……我昨天先是在神之领域55级练级区砍了棵树,出手第一招用的是拔刀斩,然后是几个普通攻击,再然后是……总共用时3.2秒把这颗树砍倒……]
“停!”许博远被这“事无巨细”的程度震惊了,照这样讲下去不得讲到天黑?这脑电波就不能对准一次频道啊!
“我说你也不用讲得这么细致啊,你以为你是系统日记?讲讲重点就行了。还有你没事乱砍树干嘛?游戏里就不懂得爱惜花花草草了?保护环境人人有责,你三观都歪了,这些常识一定要虚心学习啊!”
他苦口婆心地教育着,试图从点点滴滴的生活细节把允这货的三观掰正回来,省得三次元哪天就丧心病狂了。
(↑未来的黄少膝盖就这样中了一箭。我们快假装不知道。)
[好啦好啦,一会儿说事无巨细,一会儿又说只讲重点,人类真是善变。还是说人类的美德真的就是谎言啊?我好久之前的那个栖息对象就说过这句话,还教我怎么说谎,可是后来的你们好像都不太接受。
[据我目前过滤到的信息,和你们一样反对说谎的言论比例更高,但偏偏大多数的人类都做不到不说谎,那为什么还要以做不到的事,作为美德的标准呢?]
“就是因为做不到,所以才定作标准吧……”许博远愣愣地回答。话题怎么就到这么哲学伦理人性的层面了呢?他之前到底说了啥?许博远又茫然了。
于是话题就这样默默错了过去,许博远又开始操纵蓝桥春雪认真做计划中的事。
蓝桥春雪是神之领域的账号,但也是通过挑战任务从普通区升上来的,照样可以回老区。实际上因为神之领域太过混乱,杀人爆装连个普通区象征性的红名惩罚都没有,也有很多玩家不愿意去神之领域、甚至从神之领域退回普通区的。
即使神之领域出产的装备材料等全不能带回去,每一次返回都相当于裸奔。
许博远就这么开着蓝桥春雪裸奔回去了。
但他是蓝溪阁总公会都挂的上号的高手,在这里的级别自然很高,没费什么功夫就从公会仓库里弄了几件装备,让蓝桥春雪又变得衣冠楚楚威武霸气。
在不让杀人PK的主城随意挂着,许博远切出了游戏。
至于他为什么突然要回普通区?
当然是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去第十区好好主持开荒工作了!
开荒新区,必不可少的就是精英高手、经验丰富的老玩家,这些神之领域当然也有,而且遍地都是。但俱乐部公会斗争的重点终究还是在神之领域,带走太多人不仅会减损自家公会的竞争力,而且多多少少有点越过会长春易老了。
所以更多的人手他打算从老区带过去。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要给春易老回复一声,让他知道自己答应这件事了。许博远切出游戏之后就拉开了□□。
头像灰着,人应该还不在线。
他想了一下,又从桌面打开了一个空白文档,讲了一下这件事,提出自己这几天就专注于在老区联系一些人去新区开荒,也希望春易老能从神之领域找几个老手一起去;并且他要做一些开荒的其他准备工作,不再回神之领域,自己的任务可以让其他人分担一下。
然后突然想起之前BOSS被轮回公会抢到后的感慨,又略略说了一下关于轮回公会的分析——这个点到即止,因为春易老公会斗争的经验比他只多不少——建议春易老再派出几个野号,乘着轮回扩张势力的机会卧底进去,也算是未雨绸缪。
最后复制粘贴了文档,从聊天框那里给春易老发了过去。
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努力做到自己的最好。
许博远目标一定,接下来工作的大致框架就在脑中勾勒了一遍,双手握拳轻轻一碰给自己鼓了个劲,立刻就干劲满满地做起了准备工作——
除了上面说的联系老区的人手,还要查一查好几年都没碰过的普通区低级副本的攻略流程,整理一下新人小白常见的问题和误区,列出公会发展的思路目标、以及过程中需要注意的点,比如建立公会仓库什么的,这些都要详细的规范和文档……这样算下来,工作量还是蛮大的啊!
他感叹了一句,工作的积极性却没有半点消退。注视着屏幕不断敲敲打打,一向轮廓有些柔和的脸颊上神色专注而认真,瞳孔深处闪着点点星光。
——“……也是我为之奋斗的土壤。”
——“我想要,一直走下去。”
这些话的信息流突如其来窜进了允的分析中,它顿了顿,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类此时明明沉默着,怎么会让它有种接收了之前话语信息的错乱呢?
这个人类。
这些人类。
他们,所追逐的到底是什么?
*
这一天,对于许博远和允是安宁平和、毫无波澜的一天。
对于魏琛,是追忆往昔、唏嘘感慨的一天。
对于过山车和他游戏亲友那一伙人,是忍辱负重、割地赔款(自以为)的一天。
魏琛昨晚又和允打了好多场,越打越心惊。
他发现自己仅凭第一场PK和寥寥几句对话,对于允的认识实在是出了偏差。本以为这货的风格就是精准严密且直来直往,对猥琐打法适应性不高——结果是个屁啊!
这货的风格是压根儿就没有风格!
一会儿大开大合一会儿节奏严密一会儿猥琐的毫不手软,简直就像个精分,全看自己出什么招他就怎么应对。而且打了十来场的时候这家伙突然就像是吃了十全大补丸,以前会被自己误导到的地方,都能几乎不受干扰了,砍得那叫一个狠,一点敬老的意识都没有。
问这家伙是怎么了,结果居然回答什么——经过之前的信息采集,自己的一些误导性行为模式已经分析出来了,被误导的概率将大大下降!
MD,这小子秀什么智商,以为自己是爱因斯坦吗?
他看着躺尸的迎风布阵,袖子一撸继续邀战。
终于以突破想象极限的没下限再次扳回一局,魏琛长吁一口气,对操纵多瑙河这货的水准又往上提了两个档次,单论操作和反应,其实真的已经是职业圈相当不错的水平了。
但短板也非常明显。
就像这货回答说的,似乎打法是基于分析为基础,它更多的是应对,或者说是见招拆招,而相对并没有预见性和计划性——或者说是有,但是只要没有按照它的思路和规划,而设计出了全新的对策,它就有点抓瞎,被牵着鼻子走了,又陷入见招拆招的循环。
同时,输赢这件事并不被它放在心上一样。眼见败局已显,它会继续认真和你打,但这种认真,只是让局面平滑的发展下去,没有可能让人心惊肉跳的起伏,也没有终究扭转乾坤的奇迹。
——没有创造性,没有求胜心。
——怎么会有这样的年轻人呢?荣耀对它而言又是什么?可有可无的玩具吗?
——真是……太堕落了!
如果有这样天赋的人是他,如果有这么年轻的人是他,如果他在荣耀发展如此繁荣的时期当打……
可惜,没有如果。
魏琛看着屏幕中的银武死亡之手,静静地点燃了一根烟,白色的烟气缭绕弥漫着上升,他的眉目隐在后面涣散不清。
再说过山车的那个好哥们。
他为了报仇雪恨,带着包零食拐到了堂哥家,忍辱负重(自以为)地把小时候两人经常抢来抢去的那种零食递了过去,以示暂时低头的态度,并提出了帮他杀一个号的请求。
中草堂的千日红十分得意(其实是无奈)地答应了,在他临走前还示威(并不是)地想要摸摸他的头。
哼!劳纸高贵的头颅其实你这耀武扬威的小人能碰的!即使有事相求,也不代表劳纸坚毅的灵魂会屈服!他怎么会为了区区权宜之计,满足这家伙的卑劣心理!
他再次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走了。留下千日红呆在自己家里,百思不得其解——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这孩子也没比他小两岁,怎么越长越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