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维以永怀 第一百零二章 英雄绝唱(上)(1 / 1)
第一百零二章英雄绝唱(上)
范伯的话始终在少伯耳边回响,他不禁开始怀疑,或许之前做的一切果真都白费了,他越是凸显曹值的才华横溢狂放不羁,越是得不到曹操的喜爱,不过既然曹操欣赏仁爱之人,他现在改变辅佐曹值的政策,也不晚吧,便突出他的“仁”、“孝”罢了。
路上,他却巧碰见了杨修急急走着,于是上前打招呼:“德祖,这是去哪?”
“呵呵,是少伯啊,我正欲去见七公子。”杨修停住脚步,朝少伯笑笑。
“正巧,我也正要去。”杨修竟也要去见曹值,那么正好顺路了,少伯想着,便乐呵呵的欲同杨修一起过去。
哪料,杨修的脸色却微微变了,只拱手笑道:“我本无事,既然施祭酒要去与七公子商讨正事,我还是改天再来吧。”
嗯?少伯一愣,他刚刚不是还说要去找曹值么,怎么自己一说要去,他就不去了?罢了,随他去不去吧。于是他也拱手:“好,既然如此,德祖请自便。”
杨修略略颔首,转身便走了。
奇怪的人。少伯心中想着,迈步找曹值去了。
此时曹值正一边饮酒一边赋诗,几杯酒下肚,已口占得一首诗:“吁嗟此转蓬。居世何独然。长去本根逝。宿夜无休闲。东西经七陌。南北越九阡。卒遇回风起。吹我入云间。自谓终天路。忽然下沉渊。惊飚接我出。故归彼中田。当南而更北。谓东而反西。宕宕当何依。忽亡而复存。飘飖周八泽。连翩历五山。流转无恒处。谁知吾苦艰。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糜灭岂不痛。愿与根荄连。”
“好诗!”少伯拍掌入来。
“呵呵,是施先生。”曹值站起身,笑道,“先生喜欢此诗?”
“喜欢。”少伯点头。
“呵呵,还请先生雅评。”曹值颇有深意的看着少伯。他平时只知少伯对治国理天下很有一套,却不知他诗词曲赋如何,这次是个机会。
少伯的诗词功底倒也不容小觑,虽说他赋诗只能算个中等水平,但在春秋被范伯逼着倒背诗经,赏析则是绰绰有余的。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了起来:“说到‘评’,则不敢,只说说我的一点看法吧。子建此诗看似咏物,实为喻人。你叹转蓬随风远飘扬,何时归故乡,却实是在叹息自己的命途。虽飘离,却是忽亡而复存。子建呵,你莫非……已看出什么了?”曹值的诗如此悲凉,难道,他已知曹操不会立他?
曹值听完少伯的分析,呵呵一笑:“先生果然洞测人心。实不相瞒,如今虽有许多人跟随我,我却仍能感受到父亲对二哥的喜爱。呵……我不懂,不懂啊!”
他这么一说,少伯心中更是一阵颤栗。看来,之前走的路果然错了,曹操并非喜欢优秀的儿子,他喜欢的,是宽宏大量却有政治手腕的儿子!那么,从现在开始,他要替曹值转型。
“子建……”少伯想了片刻,开口道,“我想,或许你可以‘输诚’。”
“输诚?”曹值挑眉,“我懂你的意思了,只是,这样有用么?”
“不妨一试。”那日范伯对他说的话,让他几日都无法安寐,今日终于下定决心来转变对应之策。
“好,我就听先生的。”曹值点了点头,心中也思索起来:或许“输诚”,真的有效呢。
此刻,门外回廊中,杨修却兀自躲着,在听到少伯的建议后,他蹙起额,面容也紧了起来。如果是这样……他,必须做点什么了。
少伯退出门时,丝毫不知杨修正躲在背后,只大步朝外而去了,心中思索着,茜茜的信也该到了吧,不知她又有什么点子呢?刚想到此,便见夫差府上的小厮匆匆跳下了马来,喊道:“舅老爷,夫人从江东来的信!”
呵,这么巧!少伯笑道:“多谢,辛苦了!”便上前接过信,递给他几两碎银。
杨修本是见少伯出来,以为无事了,便欲回房,却忽然听见有人对少伯说有从江东来的信,忍不住,好奇起来,轻轻踱步尾随了去。本来也就是那么随意看一眼,哪知那少伯却四下里打量起来,像是接住了什么烫手的东西,脚步忽然加急,朝前赶去。
杨修暗暗奇道:莫非少伯也有什么秘密?他盯着少伯前去的方向,眼珠略转,有了打算。
丝竹声柔柔响起,舞女素手撩起薄纱,玉足轻轻点地。
酒杯碰响之时,刘备笑道:“多亏了军师,否则江陵归江东矣。”
诸葛亮摆了摆手,眸中笑意盎然:“还要多谢子龙的舍命相随呵。”
“哪里,都是军师神机妙算!”赵云慌忙起身,端起酒盅。
“呵呵……”诸葛亮示意他坐下,“子龙不必过谦,此次借得荆州,乃是大家的功劳,并非亮之功也。若非主公勇闯东吴,江陵又岂能归我等?”
“哈哈哈!”刘备摇头笑道,“好,好,好,既然是大家的功劳,我们一起饮了这杯吧!”
诸葛亮默然颔首,举起酒杯。
“不可——”楚楚忽然冲了进来,急声制止。
“黄夫人?”刘备蹙眉,看向诸葛亮,心中有些不悦。
“刘使君,月英唐突了,只是孔明尚未痊愈,不宜饮酒。”楚楚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诸葛亮发热许多日了,尚未褪去,最近肠胃也开始不适,怎能饮酒呢?
“哦?”刘备抬眼看向诸葛亮,“军师莫非身体不适?”
马良此时也起身道:“回主公,为了江陵之事,军师两日两夜不曾歇息,恐是受了累,也受了寒。”
“真有此事?军师为何不早说?”刘备大骇,站起身来走到诸葛亮身前,“军师应当保重身子才是!既然不适,速速回去歇息。”
“不成!”张飞在一旁却没头没脑的开了口,“军师如何知道江东会让出江陵的?要说明白了俺才让军师走。”
“三弟!”刘备转身喝道,“军师身体不适,国事须改日再谈!”
“呵呵……”诸葛亮笑着扳过了刘备的身子,“主公,亮只是偶染风寒,不碍事的。既然三将军想知道,亮也可以道来。”
“是么?”张飞瞪大眼睛,喜道,“快讲快讲!”
刘备正要阻止,诸葛亮却伸手示意不妨,缓缓说道:“周瑜并非寻常人,他用一年时间打下江陵,不会琢磨不出此间厉害,此人心深,思索也快,多奇计,他必然想趁此机会一举夺得荆州,便会献计软禁主公,反攻我等,但鲁肃此人稳重,心思缜密,小心谨慎,放眼大局,必然不敢轻易软禁主公,恐给江东带来无妄之灾,而此刻主公屯兵公安,给鲁肃施加了无形的压力,出于联刘抗曹的目的,他定然劝孙权借出江陵,甚至让出江陵,以为权宜之计,将我等推到抗曹的一线,如此一来,以周瑜的狂放,必然心中不忿,此后反水也说不定。如今我等已借得江陵,大可将计就计,真的拿下江陵。”
张飞思索半刻,忽然拍案而起,大笑道:“军师果然谋略过人,那么将计就计的事情,就交给军师了!”
“呵呵……”诸葛亮笑笑,轻摇羽扇,“是,三将军!”
“好了好了!”刘备敛容,喝退张飞,对诸葛亮道,“军师快回去歇息,莫要累坏了身子。”
“这……”诸葛亮略收眉鞘,欠了欠身,“主公不必挂怀,只是区区小恙,但既然主公坚持,那,亮告退了。”
“去吧……”刘备挥了挥手,“军师可是我的全部头脑呵!”
楚楚已迫不及待的拉了诸葛亮出来,嗔道:“自己的身体不必注意么?若要天下皆春,若要匡复汉室,若要让黎民百姓都安安稳稳,你便不该作贱自己!你一具身躯便关系到汉室安危,你就不好好想想么?”
“知道了。”他无意多说,不着痕迹的挣开了她的手,朝前走去。
远处,水色玄冥。诸葛亮临风而立,眺望对岸。呵,茜茜,也正关心着天下大事吧……若周瑜能反水降刘,倒不失为一件美事呵!这么想着,他微微笑了。这一次,周瑜可会心怀不满,可会有所动摇?呵,等吧,等吧……
战场上,烟砂弥漫,血溅绫罗,一颗颗人头如一叶叶枯草倏然飞出,猩红的液体印入张牙舞爪的空气中,如同嗜血的魔鬼。
姜冏高高坐在马背上,一脸枭然,看着叛乱的羌族与戎族军队,眼中寒光与火光并存,那一柄长枪横指天空,白马嘶鸣,在尸体中冷冷踏过。
虽然战争比想象中难打的多,城也快被攻破,姜冏却丝毫不放弃,脸上的咸腥一滴滴落入口中,他却仿若不觉,一双深眸定定盯着围住的叛兵将领。
白马,已被血色染红,眼中的世界也变得扎眼起来,那刺鼻的腥味渐渐扩散,许多士兵忍不住,竟降了敌军去。
“敢降者斩!”一声怒喝自姜冏口中冲出,但却仍无法制止叛逃的士兵们。
“哈哈哈……”叛兵将领得意的笑了起来,“姜冏,今日任你如何勇猛,也逃不过我们的手掌心!”
“哼哼……”姜冏扬起下巴,不屑的别开了眼,“匹夫何须狂妄,要战便战,莫要多言!”
那人一夹马肚,“呵”的长啸一声,举着双锤直向姜冏奔来。
姜冏丝毫不退让,待到那人奔至眼前了,才忽然立马,一枪刺入对方胸膛,快如闪电,让人防不胜防。血,冲天而出,洒落在尸体周围。
对方的气焰一下消了许多,却仍有不怕死的勒马朝姜冏而来。
姜冏见对方眼中气息发虚,手中长樱不稳,口中轻“嗤”一声,蓦地大吼着急速向前。那人吃了一吓,未及与姜冏过招,已兀自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姜冏手起枪落,便将那人头活活从身体上剥离。
叛军皆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失了士兵的姜冏仍然如此勇不可当,一个二个噤了声。忽然不知何人,在角落拈弓搭剑,倏地朝姜冏射去。
姜冏岂能不知,只轻巧闪身,那剑被从他左边擦了过去。
然而——
“啊!”一声惨叫,自姜冏身后传来。
姜冏急急回头,惊见方才那一剑竟射中了观望战事的郡太守!幸而偏了一些,只在左肩。
叛军见状,抓太守的呼声大起,全都一拥而上,朝那动弹不得的太守杀去。
“太守!”姜冏策马急驰,挥舞着长枪左冲右杀,硬是赶至了太守身前,一个俯身,已将太守掠到马上,自己则坐在他身后,全力保护他。
“放箭,射太守!”叛军一时聒噪起来,夺城的声音超过了杀姜冏的声音。
姜冏却哪里肯依,一边护着受伤的太守,一边快速挥鞭。他本不愿逃,可此刻,太守的安危尤为紧要呵!
哪知,那白马本已疲惫不堪,如今又身中数箭,只听“咚”的一声,轰然倒下。
姜冏与太守自然也随之摔落在地。姜冏顾不得去怜惜那一匹新得的白马,只匆匆检查太守的伤势,在万般无奈下,负起了太守,徒步往前跑去。
可是,人的两条腿,又如何敌得过马匹的四条腿与箭矢齐发。
一刀,砍在了姜冏的左肩,血,喷薄而出。
又一刀,砍在了姜冏的腹部,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箭,一支、两支、三支……支支扎在了姜冏的盔甲上,血液,顺着箭头,汩汩涌下。他,却紧咬嘴唇,死死护住太守,站立不倒。
终于,他抢到的一匹马,但,已无力翻身。
左手,上下挥舞着长枪抵挡乱箭如雨,右手,用尽全身力气将太守抱上马,随后狠命一踢,那马扬起前蹄痛嘶一声,撒开蹄子突围而去。
笑容,苍白如雪,却在最后一刻,了无牵挂的绽放。
刀,枪,剑,再不留情的洞穿了他的脖颈,胸膛,腹腔……
天,飞速旋转,周围的花草树木,都已由大红变为昏黑。
“轰”——
他倒地的瞬间,低喃出了两个字。
只是,任谁,也听不到了。风如此轻声的呜咽,已将这两个字同化了去。
一个平静的小村庄中,一妙龄女子抱着婴孩,正极目远眺,似在等待,什么人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