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chapter.6 经年(1 / 1)
我们现在经历的每天,都是余下生命的倒数。
古希腊悲剧里盗火的普罗米修斯,被囚禁悬崖饱受折磨,并非是因为盗火行为本身,而是因为命运,而他甘愿受罚,也是因为命运。
普罗米修斯,命运的先知。
众神之神宙斯也会因逃不脱命运而妒恨,在不明命运的迷茫困惑中痛苦暴怒。
而普罗米修斯,则可以忍受下日日折磨,因为命运已经通过预知给了他希望。
人们的希望和安全感来源于已知,命运则属于未知的范畴。
何灵和父亲都死于胃癌,透过阿嬷那边,我大概知道何家还有更多人死于同样的疾病。
胃癌的家族聚集性,我不知道在何灵倒下前这片阴影在她头上盘旋过多久,现在这阴影终于笼罩我。
似知而非知,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死,但是大概不会是个太好的结束。
这样的认知浇灭了我之前全部的热情,我的生活一度陷入停滞。
要不要开始,要不要继续,开始和继续的价值与不得不结束后的憾恨比又如何?
我像浮萍一般迷惘飘荡,神识混沌之时,严谌对我伸出手,他说:“何夕,不要等死。”
黎念后来对我和严谌私下的亲密相当嗤之以鼻,“你说说你们两朵高岭之花,怎么凑在一起那么不要脸。”,全然忘了那年谁为了区区一次师范生考核就把我卖了。
严谌的身影在人来人往的候车室也很显眼,在我看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向我走来,我有些尴尬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他对我微微一笑,神情比我自若得多,“何夕,不巧,你的车票都被黎念拜托给我买了。”,又补上一句,“当然你人也被托付了。”
严谌的行李除了随身的一个背包外就是一部相机,走在宛城的小路上有外乡人的陌生却没有拘束,时不时停下来拍两张照片,十足的气定神闲。
这一处远郊初冬略显荒凉的的原野,远远能看到南方深翠色的山峦,在我小的时候,应该还很小,还需要抬起胳膊去牵阿嬷的年纪,曾经随阿嬷来过,那时候这一处还有一个石亭,在旷野上很显眼,如今也不见了。
阿嬷和父亲葬得不远,我便顺道来看看他。
与何灵和母亲不同,我的记忆里是没有父亲的,认识父亲的人见了我都会说我肖父亲,而这时,对着石碑上有点模糊的照片,隔着岁月也能感受照片上人当年的丰神俊朗,这么看父亲眉眼间与我最相似的江南的气息反而淡了。
我用素色的绢擦拭了阿嬷和父亲的墓碑,摆上祭品,另外有两束风信子,看起来有些不中不洋。
何灵离世突然拉近了我与死亡的距离,于是方才我在花店门口微微驻留,想到如果是我,我不爱祭品,不要生者的眼泪,只希望还记得我的人送一束美丽的花给我看。
严谌应我的要求并没有靠近,我折回去找他的时候他忽然对着我的方向按下了快门。
我不爱照相,皱起眉看向他,他把相机放下来,语调是自然的讶异,“何夕,为什么不喜欢照相?”
没有什么为什么,“只是不喜欢。”我说,“以后不要照了。”
后来我才知道严谌其实是很喜欢摄影,但是到最后他给我拍的照片也寥寥可数,对我的喜好表现出完全的尊重。
我第二次在严谌那里见到我的照片是在这年新年,万年高冷的严男神更了他的微博,“第一次有等了好久同时觉得再久一点也没关系的感觉,新年之际可以和她一起度过,实在开心。她不喜欢照相,偷偷拍了这张背影,下一秒还要溜到她身边装没事人。不论如何,感谢这个新年,同时谢谢你愿意相信我。”,配图是我们晚上呆过的广场,有一阵他说要去买些花炮,我站在原地等他,没想到他还拍了照片。
黎念在下面留言:会照相了不起啊!一个背影拍那么美还那么瘦,对每逢佳节胖十斤的单身狗双倍伤害啊啊啊啊啊啊啊!简直过分!
于是学生会里给严谌微博点赞的学弟学妹们又默默给黎念的评论点了个赞。
我回忆和严谌在一起的过程的时候发觉我们简直顺利得不可思议,我们鲜少冲突,几乎没有争吵,不过分亲昵也不会冷淡客套,沟通顺畅。严谌说在我们两个的问题上,如果我愿意相信他,就跟着他走,事实证明他主导得很好,我渐渐适应两个人的节奏,不知不觉中,两个人私底下的亲密也逐渐自然。以至于某次我捉弄他问是不是他之前阅姑娘无数谈恋爱这么有经验,他抬起一张惊愕的脸,像是被我气着了,却由着我没再说什么。之后一天,递给我一个盒子,里面居然是严谌高中的日记,据严谌说,那时候知道他喜欢我的,除了何灵就是这些日记本了,我对着盒子愣了半天开始笑,严谌最后红着耳朵用一吻结束了我这场恶作剧。
那是我们的初吻。
严谌对我们感情的认真超乎想象,可以说从谈恋爱,到后来我们结婚,能有的美好回忆我们一样都没有错过。
我一生之幸,在与严谌的这份爱中没有憾恨,没有辜负。
我们在国内订婚,然后举办旅行婚礼。
严谌说全部处理好的事不仅有他的家人,还有舒芸,当初我也很惊讶,在我正式从舒芸的潜在情敌升任严谌女朋友后,我和她居然和好了。
订婚宴前,我在更衣室化妆,舒芸冲进来,没有铺垫,“何夕,我要做伴娘,好歹你把我这么多年竹马加暗恋对象抢走了,让我圆下小时候的梦想,在婚礼现场能站在台上不过分吧?”
我笑眯眯地看着她:“怎么不过分,古语有云:‘防火防盗防红颜’,伴娘神马的最危险了,我这么小心眼怎么可能答应。让我想想,婚礼现场台上都有什么人来着,司仪,然后一拜天地二拜……要么你客串下高堂?正好我爸来不了。”
舒芸也笑了,“何夕,你还真是……”
看过有人说:“荷尔蒙决定一见钟情,多巴胺决定天长地久。”
所幸,神灵对我不是这般冷漠与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