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卌七章（1 / 1）
“所以，说一千道一万，闹来闹去，就是你那皇上哥哥，把你当作一大块肥肉扔出去做饵，然后做了一票大的，把庆王一家子都端了？”
……虽然这话说来也没错，但是，也太白了吧？
岚王抱着小闺女，无可奈何地摸了摸下巴。
蓝沐盘膝坐在他一侧，怀里抱着琵琶信手轻弹，曲调悠扬轻快，令人愉悦非常。
当日，凌书正人多势众将庆王世子带来的人尽数肃清，前面巽一带着人忙着灭火，而那位钱奉章钱将军则是‘恰好’外出巡视，接着便带着城南五十里外的一万人把整个肃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鸟都飞不去，彻底地阻断了庆王世子的后路。
结果事情一结束，这些人却是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把一个偌大的烂摊子剩了下来。甚至，连庆王世子这个案犯都没有理会，一并都丢给了岚王解决。
之前王府里还有京城里来的刘公公和梁大人，两人经历此番凶险，劫后余生，很是感慨了一番，然后一再谢绝了岚王的好意，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带着人迅速离开，回京城复命去了。
岚王还想着借机把庆王世子这个大/麻烦甩给他们，没想到两人跑得实在是太快，叫人根本反应不及。
而在临走之前，刘公公那笑得如同菊花一般的老脸，却是在蓝沐面前晃了又晃，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不怀好意，让蓝沐都不好意思装作没看见。可是，当蓝沐大咧咧问起的时候，这老家伙又神秘兮兮地不肯开口了，那副“言尽于此，你自求多福”的讨打模样，叫人牙齿直痒，却无计可施无从下手。
又过了五六天，王府里的一切也总算是恢复了正常，除了前殿烧得惨不忍睹，其他的事情都一一步入正轨，开始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包括死去的侍卫和仆从的抚恤金的发放，一些战亡人士家属的安抚安置，以及王府里那一大片叛乱人的尸体，也都做出了妥善的安排。
庆王世子被押进了地牢，他身上的剧毒还没有完全解开，紫瑛留了解药之后，也在昨天上午时分，离开了岚王府，回家去了。
至于岚王，因为前殿被烧，波及到了他的寝殿和其他不少地方，他便没有了住处，于是便昭告天下一般住在了清水居里，更是将一概公务都在正房的厅里处理。
因此，一连几天，这清水居院中人来人往，门客、暗卫、管事、侍卫、仆从等等纷纷而至，往来奔走，络绎不绝，简直是连门槛都要被踏破了。蓝沐带着郡主住在原来的房间里，一面养伤看孩子，一面帮着岚王把前殿损耗的情况逐一整理，列清条目，结算出修缮所需的银钱，安排工匠，定制家具以及所需物件等等，也是忙得一个头两个大，一刻也没消停。
好不容易事情有了眉目，各个部门安排的事宜都已经顺利实施，岚王和蓝沐缓了口气，一起吃完午饭，正要打算小憩片刻的时候，几日不见的云舒不期而至，跪在了正房门外，恳请求见岚王。
岚王也没作声，继续和蓝沐坐在榻上喝茶闲谈，到现在已经把云舒晾在院子里快两个时辰了。
眼见着日头偏西，蓝沐实在是按耐不住了，冲着岚王使了个眼色。要打要杀要骂要罚都好，这么把人干晾着，也太吓人了。虽然岚王有自己的打算，蓝沐也不好插手干预，可是这么一个大活人跪在门口，他都不好出门了啊。
岚王倒是沉得住气，茶水都喝了一壶，才慢吞吞地把阿妍稳稳地抱着，起身走了出去。
蓝沐好奇地凑到窗边，借着窗棱的缝隙，往外窥视。
只见云舒一身灰蓝的袍子，收拾得还算整齐，看起来比前几天好了几分，但是神色仍旧十分惨淡。
岚王一手抱着闺女，一手随意地摩挲着她的小拳头，脸上神情淡淡，丝毫不露端倪。
云舒的底气不由得又弱了三分。
他自己做了些什么，心里是再清楚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之前所做的这些事，岚王八成是一清二楚的。不过，因为他带罪立功，帮助岚王制住了庆王世子，又加上这几天，岚王也一直没有把他押进地牢处置了，这让云舒心中那一点希望的火苗越发的茁壮起来。
云舒当然是不想死的，否则的话，当初他设计庆王世子的时候，就不会跟紫瑛求来解药事先服下了。他冒着生命危险，不过是为了将功补过，有一个可以和岚王谈一谈的机会。
瑾琗去了哪里，云舒并不知道，然而就他对岚王的了解，岚王对于他们这些人，还是留有一定余地的。所以，瑾琗应该是和岚王谈好了条件，去其他的地方做事了，抛开了男宠这个身份，去堂堂正正地去做一番事业。
云舒想，他自然是比不得瑾琗，可是只要有岚王的庇护，避过这几年的风头，以后的日子也还是能够渐渐好起来的。
庆王世子以及庆王一派，必然还有余孽，这些人不能和帝王和岚王对抗，难保不会把怨气撒在他这个背叛者身上。他在岚王府里众目睽睽之下算计了庆王世子，就已经注定他如今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岚王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他最怕的，不是被人追杀，而是失去岚王这个庇佑。如果岚王不念旧情，一心将他逐出岚王府，他的结局就只有死路一条。
幸好，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个地步。
因为……
“柳姬不是还活着吗？”云舒轻轻说道。
只要柳姬没有死，他的罪名无疑就轻了很多，云舒暗暗想着，他会背叛庆王世子的事情，是不是也在岚王的算计之中呢？
那心惊肉跳、辗转不成眠的几天，是不是就是岚王刻意给他的警告？
岚王在等他想清楚吧——是作为内应、为了庆王世子一直在黑暗中等待下去，还是幡然醒悟，为了岚王临时反水？
岚王或许对他们这些人没有感情，但是却并非绝对无情。
云舒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壮着胆子，说出那一句话来。
柳姬还活着。在岚王已经发觉异常，安排了暗卫暗中守护的人，怎会那么轻易地就死掉呢？更何况那闹鬼的情形，未免也太真实了。
甚至是包括刘素中毒，云舒也觉得，早在岚王的掌握之中。
那么，岚王未必会将他舍弃吧。
正这样想着，云舒听到了岚王轻轻的一声笑，极轻，但是却让云舒绷紧的神经瞬时放松了下来。
“起来吧，”好像看透了云舒的心事，岚王此时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愉悦，“冯总管昨天跟我说前面人手有些紧，你先去他那里帮几天忙吧。”
敲打过之后，给一点甜头还是必要的，而且云舒还是放在眼皮底下比较好。不是岚王不信任他，而是一旦将他放出去，无论是去铺子里还是庄子上，都不好保证他还能好好活下去。岚王觉得云舒还是值得用一用的，太轻易地就死掉了，未免有些可惜。更何况，云舒在岚王府里待了这么久，吃穿用度也花了好大一笔银钱，总不能亏本了才是。
云舒听了，立时神情一震，有些受宠若惊地连忙给岚王磕了个头，才踉跄着站了起来。
他一双脚都跪麻了，但是岚王所做的安排却令他感到，他刚刚以这个代价所换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值了。
打发走了云舒，岚王抱着小郡主回到屋中，一抬头正对上蓝沐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禁微微尴尬地笑了一笑。
蓝沐眉梢轻轻一挑：“什么？柳姬还活着？”
岚王道：“嗯。”
“所以，那个闹鬼的事情，以及到云舒院子里吓人的事，正是她本人亲自去做的？”
“是。”岚王很乖巧地点头，妄图蒙混过关，不料却换来了蓝沐更犀利的盘问：“所以，刘素那件事，你根本就是为了找借口，把我阿姊找来给你助力的吗？”
“……”男朋友脑子转得好快，有时也叫人苦恼啊。
岚王只好补救道：“起初我是有这个想法的，那时巽一刚刚查到了你的一些事情，我觉得再多一个人帮忙，可能胜算更多一些。但是后来又觉得，也许明白地和你说清楚，会更合适一些。只是没想到，很快就出了事情。刘素那件事，我事先也有些察觉，却没料到伏琴这个变数，所以那时候的确也是不得已了。这确实是个意外，并非我设计而成。后来……”
他忽然住了口，脸上神色有些异样。蓝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道：“好吧，我承认那个时候，开始有点……动心了。”
也正因为如此，岚王才不想在与蓝沐和紫瑛的交往中，掺杂进去一些可能会影响他们的关系的东西。
这是最基本的诚意。
蓝沐目光闪了闪，似乎听懂了岚王的言外之意。他随即笑着转移了话题，道：“你刚刚把云舒晾在院子里半天，是为了将来他死心塌地地为你卖命么？”
岚王微微一笑：“他毕竟是庆王世子安/插/进来的眼线，岚王府里近几年的事情，都是从他那里泄露出去的，不敲打一下实在说不过去。”
而且岚王心里，还存有一些芥蒂。那就是几年前有关那个夭折的孩子，有没有云舒的参与。
那件事，多半就是庆王世子做的，而且岚王这几天细细回想当初，对当年凌宝月的死也有了新的猜测。他怀着些隐秘的侥幸，暗暗地想到，或许皇帝真的没有加害过他的王妃呢？或许这一切都是庆王的算计……这样的话，他心里也就安慰多了。
在梁州庆王的事情，岚王派了两队暗卫出手，不可谓不狠，哪怕只是煽风点火、火上浇油地添乱，也足够庆王焦头烂额了。而那些暗卫在行动过程中，也不忘搜集消息，把庆王数年之中暗地里的一些小动作摸了个清楚。
岚王也因此，开始怀疑当年的凌宝月之死。
至于庆王世子……
“对了，为什么那个世子这么跟你过不去啊？你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他都没有跟自己老爹一起造反，而是跑到你这里来折腾？”
……这个问题，岚王其实也不大确定的啊。
“呃……”岚王的眼角隐隐抽动了起来，他模棱两可地说道：“多半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蓝沐怀疑地瞄着他：“是么？世子还在地牢，你真的没去问一下吗？”
“嗯……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本来是开玩笑的事情……”接触到蓝沐“我就看着你怎么编”的视线，岚王无奈地笑道：“当然不是真的开玩笑，那时候他说不定就是故意要弄死我呢。”
一番解释之后，蓝沐只觉眼前一黑，这个理由还真是……清新脱俗啊。
“就是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世子出手算计你，却反被你算计得……不能人道，成了和刘公公差不多的人吗？”
“……我猜，大概就是这样了。”否则庆王世子为何要一再算计他的子嗣呢。
蓝沐或许不清楚子嗣对于他们这些王公贵族的重要，可是岚王却是了如指掌再清楚不过的。庆王世子的这个秘密一旦曝光，他的世子之位是留不住的，庆王必然要废长立幼，庆王世子的多年经营立时便要灰飞烟灭。再往远处说，就算庆王起兵夺了皇位，面南背北登基称帝，世子成了太子，然而就凭这一点，他将来也必然无缘于帝位。
这真的不是蓝沐轻轻松松就说出来的小事情。
所以这真的是“深仇大恨”啊。
“那么，如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其实都是你当年惹出来的了？”
岚王矜持而谦虚、无奈又无力地，默默点了点头。
外患已经肃清，内忧已不算是什么。王府的暗卫也不是吃闲饭的，后院的那些小动静，岚王实在也没放在眼里。
因此岚王决定，开始借机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后院的时候，而那些庆王的眼线，世子的眼线，以及皇帝的暗桩什么的，真的算不上什么，很快都被岚王利落地处理掉了。
府内安定下来之后，岚王便派人将庆王世子送上京城，交给了他的皇兄。
半月之后，庆王一家被圈禁，世子被发去守皇陵，终生不得出。
又过了几天，岚王将后院的美人和公子们一一另行安置，能够用得上的物尽其用，分别安排了差事，实在没有什么本事的，就送去了别院好好养着，把整个后院清理一空。
等到冯总管按照岚王的吩咐，把属于王妃的院子清扫整理出来，布置得焕然一新，岚王带着蓝沐和小郡主住进去之后，京城里快马加鞭地来了一队人马。
岚王和蓝沐接了圣旨，宣旨的侍卫统领叫人呈上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牌子。蓝沐在宫中一众大内侍卫的注视之下，默默接过了那个让他倍感烫手的东西。
“……皇上的意思是，我这就算是岚王殿下法定的，男朋友了？”蓝沐不确定地讪笑道。
万一他以后变卦，是不是要杀头呢？
然而他这个想法才刚一冒头，就被岚王适时地掐灭了。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蓝沐的左手。岚王的手掌温暖有力，让人安心，蓝沐忽然觉得，这样子，其实也不错。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他吐了口气，侧目看看岚王，两人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