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1 / 1）
蓝沐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我还有个阿姊，我们是双生子。”
“嗯？”伏琴一愣，不明白蓝沐怎么一下子扯到了自己身上。
“我们也是遗腹子。而我们娘亲在生阿姊和我的时候，难产死去了。”蓝沐黯然说道。
“抱歉。”
“女人生孩子，多半都是要搭上性命的。如果能够救助更多的产妇和孩子，就算使用非常的手段，我也毫不介意。”
他轻手轻脚地将手里的小郡主重新放在垫子上，亲昵地蹭蹭她小小的脸蛋，面对着这个安静无邪的婴儿，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这个孩子多么幸运，她的娘亲还在，父亲也还在。”蓝沐轻轻说道。
在蓝沐看来，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已经是十分美好的事情了。
伏琴衣袖下的手指却捏得死紧，半晌没有言语。
蓝沐的身世让人心生同情，他的笑容让人动容，可是，也仅限于此罢了。伏琴心底浮起的，也只是这一点无足轻重的怜惜，而并无其他。
甚至，那笑容会让伏琴觉得有些刺眼。
因为，那冰冷的现实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
伏琴不想打破蓝沐的好心情，但是看在难得有这么一个人还让伏琴觉得顺眼，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我从三岁起，就在最仙居里生活了。”伏琴换了个姿势，神情淡淡，声音里有一种遥远的味道，更多的却是无法剔除的嘲讽和无奈。
“你知道最仙居是什么地方吗？那是仅次于教坊司一般的存在。”
蓝沐坐起身，作出倾听的姿态，可是看他的表情，教坊司是什么地方，蓝沐也是不大清楚的。
伏琴笑了一笑，说道：“就是官奴和私奴的区别吧。我和你是不一样的，我是奴籍，是贱民，甚至是最低贱的那一种。最仙居在普通人看来，是一座仙宫般不可企及的地方，可是说得明白些，不过是高级很多的青楼罢了。再高级的青楼，也不过是买卖声色皮肉的地方，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买家的地位相对更高些吧。”
他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如同冬日坚厚的冰层上一线细不可查的裂纹，微小而无力，冰冷又无辜。
“最仙居就是个供权贵出入的青楼，我之所以会在那里，是因为……我的父亲母亲，把我卖掉了。”
蓝沐不禁神情一滞。
“饥饿和贫穷，是会吞噬良心的东西。”伏琴慢慢说道：“而权势和金钱，有时候更会叫人疯狂。血缘什么的，真的算不上什么。”
世间那么多天灾人祸，刀兵战乱，人命就像浮萍草芥一般，被父母卖到青楼，也算是一条活路。可是，要让伏琴的心里生出亲情，存有感恩，那才是最好笑的事情。
在最仙居里长大，多年来面对着那些不堪的景象，那些不怀好意的笑脸，还有那被当做货物和牲口一样的眼神，何为情？何为爱？伏琴是不知道的。人在连生死都不能自主的地方，又怎么可能还会怀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他为自己谋划，他清晰地知道，他能够获得如今的安稳生活，所依靠的除了运气，更多的，还是因为他自己懂得进退和知足。
他知道自己的位置。
不会妄自菲薄，也不会觊觎那些超出自己能力所能够驾驭的东西。
正因为如此，岚王才会看中他把他带回肃州，而他在王府之中也才会有一席之地，才能有如此舒心的日子。
这些事情，伏琴不会一一告诉蓝沐，但是他要让蓝沐知道，这府里很多事情都并不单纯。
包括岚王的恩宠。
特么的，这根本就是在把他伏琴架在火上烤啊！
“王爷去西山之时，本来只是要带刘素一人的。”伏琴忽然说道：“柳姬应该是使了些手段，才获得了许可。那时，王爷对他们两人略有些喜爱，带他们出去游玩一番，也还算正常。”
蓝沐不解伏琴为什么一下子把话题转移到了柳姬和刘素身上，但好在刚才的沉闷一扫而光，便安安静静地听伏琴继续说下去。
“可是再怎么喜爱，柳姬也只是一个贱奴，和我一样。就算她生了郡主，你也不要妄想王爷和她相亲相爱，更不要以为郡主和柳姬之间，会有普通人家的母女之情。”伏琴冷声说道：“这个孩子，不过就是柳姬往上爬的工具罢了！”
蓝沐怔了一怔，随即露出了苦笑。
原来如此，伏琴是想说，这孩子其实并没有刚刚他说的那么幸运啊。
“还有，虽然王爷的想法不容我们妄加推测，但这孩子是不会交给柳姬抚养的。更何况柳姬有没有命活下去，还不好说。”
“嗯？昨天有人和我说，柳姬已经醒过来了，只要好好休息……”
“谁跟你说那些！”伏琴恨声道：“你没见我成了什么样子？刚刚又是谁上门了！”
蓝沐更加不解：“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伏琴有些不耐地缓了口气，道：“我刚才说过，王爷之前宠爱的是柳姬和刘素吧？现在呢？”
“……你？”
“所以王爷已经是告诉了所有人，柳姬和刘素失宠了。”
“哦。”蓝沐呆呆点了点头：“可是为什么呢？”
“不要管为什么！”王爷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谁还能管得到王爷！伏琴抚了抚抽痛的额头，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道：“你只需要知道，人的争斗，是不会停止的。这府中公子六人，侍妾七人，除去柳姬刘素，其他人也并不像我这样只求衣食无忧。一旦有了机会，每个人都会想着往上爬，那些奴婢们，一向最会看人脸色，柳姬失宠之后，日子必然不会好过。而刘素，他今天来无非是要探听消息。”
蓝沐想着刚才刘素所说的话，问道：“打探……我的消息？”
伏琴轻轻点头：“还算你没有蠢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王爷宠爱的是你啊。”
“但是王爷的孩子，现在是你在养。你仔细想想他所说的话，就会发现，他每一个字都在算计呢。而且，他现在已经认定了，你就是王爷的新宠了。”
“我？新宠？”
伏琴道：“他叫你什么？”
“……蓝公子？”
伏琴冷笑一声，说道：“就算我介绍说你是王爷请来的神医，可是他还是称呼你为蓝公子。在这府里，公子都是来称呼男宠的。”
蓝沐愣了愣，低下头看了看睡着的婴儿，若有所悟：“……是她这个小东西，改变了这王府里的局面？”
“正是。公子还好，现在最上火的，是那些女人们。”
“因为王府没有女主人？”
“这样的诱惑，不知道有谁可以忍得下呢。”伏琴轻轻笑道：“哪怕脱了奴籍，成为良妾都是大好的事情，好歹算是个名分。上面没有主母，妾室也能一人独大，若是走运做了侧妃，哼。”
蓝沐摸着婴儿娇嫩的小手，不由得深深叹息一声。他本以为自己躲进王府是一个极好的主意，没料想到头来只是自作聪明。
“这样勾心斗角，想想都觉得好累。”蓝沐无奈道。
伏琴哼了一声，不以为然：“这才到哪。”
“那王爷找你又是什么意思？”
一提起这件事，伏琴忍不住又要青筋直冒，他刷的一下将目光落在蓝沐脸上，小刀子一般狠狠地刮了又刮，看得蓝沐心虚不已：“……难道是因为我？”
伏琴冷笑不语。
蓝沐讪讪道：“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伏琴沉吟道：“谁知道呢……王爷的心思，岂是我等俗人能够揣测的。不过，之前王府后宅也还算平静，柳姬和刘素虽然受宠，也仅仅是比旁人略好一点，从来不会像近日这般……”连续两次在伏琴院中留宿，并且相隔不过两日。还有那些赏赐，不知道有多少人又要眼红。
“……是因为，你和我交好吗？”
“也可能是因为你多嘴啊。”伏琴翻了个白眼，在他看来，这个原因更靠谱呢。
“难道是因为我问你那句王爷技术……”蓝沐随口笑道，就见伏琴一个眼刀飞过来，连忙住嘴。
好像也有道理嘛，蓝沐暗暗想到，男人被质疑那方面，心里肯定是不会太舒服的，更何况人家是王爷。哎，当时伏琴好好回答不就好了？
不过——
“这么说，王府确实是有暗卫存在咯？”蓝沐道。
伏琴惊讶道：“你知道？”
蓝沐道：“只是一直觉得附近有人罢了。”
也就是说，王府一切都在岚王掌握之中，而如今这些被掀起的波澜，都是岚王暗中推动。
岚王究竟要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伏琴一样也在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