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四十章 文月(1 / 1)
来的人却不是永寿。
听脚步声,像是有两个人进到宜兰殿里来了。
一个素净的女声问道:“你喝茶吗?”
这声音干净泠然得很,不娇不媚,好似春日里的雪山融水,短短一句话,问得恬淡沉静,而语气里亦不失一抹柔雅。
“呀,她的声音真好听!”许璟听到殿前人说的话,乍然间都愣住了,心中大为称赞,忍不住就想探出头去看看,那说话的人长什么模样。
“好。”另一个声音答道。
诶?这是……
许璟原本想偷偷探身出去看一眼,但听到后面这个耳熟的声音,蓦地心惊僵住了。
“筱春她们不在,没有人烧热水,桌上这一壶茶,沏了好一阵子,都搁凉了,希望你别介意。”
“无妨。”
躲在帷幕后面的许璟感觉自己突然犯起了心绞痛的毛病,她有点儿绝望,抬手蒙住了双眼,表情显得痛苦万分:沈大人,我错了,我应该听你的!
外面说着话的,一个是楚王柴恪,另一个对宜兰殿事物如此熟悉,必然就是柔月公主柴文月了。
要是单单只有柴文月,许璟倒觉得好办,还藏什么藏,出去行礼问安,自报姓名,共叙一番表姐妹的情谊是再完满不够了,偏偏多出来一个闹过不愉快的柴恪,这脾性冷沉乖戾的三皇子殿下,早不来、晚不来,赶巧这时候来,真叫许璟左右为难,出去不太敢,不出去好像又不太合礼制……
柔月倒了茶,端给柴恪说:“还有些微温,你将就着喝。”
柴恪接了,道了句谢。
柔月笑笑,在一旁坐下:“我听说,淑母妃近来好多了。”
柴恪点头:“是,兴许和天气也有关,三月春光明媚,繁花灿烂,莺鸟争闹,看了多少会舒心些,病自然好得快。”
柔月莞尔,侧过头瞧他:“怎么不说自己的功劳?你不回来,淑母妃心有挂念,眉间总似凝着淡淡的忧愁。”
柴恪笑了一声,说道:“我算什么?要说功劳,解忧于病榻前服侍,事事亲力亲为,才真的是有大功劳。”
听外面两个人相谈甚欢,许璟实在没胆子出去打扰,所以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祷着,希望永寿这会儿千万别来找她。
隔了片刻,又听得柔月道:“哦,闲来无事,给你做了一件春衫。”
接着衣裙环佩细碎一阵响,想是柴文月起身,去取做好的衣衫了。
许璟屏息立在帷幕后,觉得哪里怪怪的,可一时又说不上什么。
“这颜色很素,我怕单调,所以在领口这里绣了些纹样,”柔月取了衣裳来,拿给柴恪看时,说道,“用的是暗金线,不会很显眼,你看看,可还喜欢吗?”
柴恪好久没说话。
许璟脑子里灵光一现,陡然间就意识到是哪里怪了——柴恪贵为皇子,又是御封的亲王,缝制衣衫这样的事情,自然有人替他打点,根本无需一位公主来操心,何况这位公主还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姊妹——许璟暗自嘀咕着,这柴文月要不是闲得发慌,那对柴恪也真的是太好了吧?
正揣测着,就听柴恪低声说了一句:“挺好的,我很喜欢,谢谢你。”
柔月道:“喜欢就好。”
静了一阵子,柴恪忽然说道:“以后,你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了,不值得。”
柔月笑道:“怎么能说是‘不值得’呢?只要我愿意,就都是值得的。”
话音落,跟着又是一阵沉默。
许璟听他们对话,觉得也是怪怪的,还来不及细想,环佩叮当轻响,沉默中,有人先开口了——
“灵辄,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想问你。”
“什么事?”
“你……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
“你指什么?”
“你对我,为何与旁人不同?”
柴恪略微一怔,转而就轻笑道:“你这话有歧义,我听不大懂。”
柔月背对他站着,侧过脸说:“不是有歧义,而是应该说,我想问的,原本就是两个问题。”
柴恪默不作声,静静听着。
柔月继续说道:“旁人都笑话我,轻视我,唯有你不同,这么多兄弟姐妹,只有一个你,还愿意和我亲近,且凡事都偏向于我,见不得我受一丝委屈,你对待我,与旁人对待我,是不一样的……”
柴恪低头抚平袖上的褶皱,语气淡淡地说:“所谓人情冷暖,不过如是。”
柔月回过身望着他:“如果你对所有人都是相同的,我也不必心存这样的疑惑了。灵辄,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对我的态度,为什么与你对其他公主的态度不同?”
衣袍轻轻擦响,柴恪起身说道:“我该走了。”
柴恪低头去取那件春衫的时候,柔月走近他,轻声地问:“是因为……你喜欢我吗?”
帷幕后的许璟仿佛受了一道天雷。
隔了好久,才听到柴恪说:“我想,你大概是累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胡话。”
“没有!我没有在说胡话!”柔月急切抢白道,“我是认真的!灵辄,我……”
“文月!”柴恪压低声音喝止了她,“柴文月,你搞不清楚情况吗?我和你,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啊!我们两个,根本就是不可能……”
“我知道!我知道!”柔月歇斯底地叫道。
……天哪,柴恪和柴文月?!
许璟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她惊恐地睁大双眼,非常怀疑老天爷是不是在开玩笑,她害怕自己发出声音,急忙用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柔月公主好像是哭起来了。
“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可我还是希望你能明白,我对你……我对你的感情早已不是简单的……”哽咽着,柔月颤声地说,“灵辄,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是对心上人的那种喜欢……”
柴恪静默不言,没有说话。
许璟按住狂跳不止的心口,慌乱中往后退了一步,她撞到了花架上,花架倒下,砸碎了一盆罗汉松。
帷幕后的动静这么大,不可能不惊动到外面的人。
“谁!谁在那儿!”喝问的女声尖厉中带着三分惶恐。
许璟惊白了脸,吓得不敢出声。
“出来!”柔月厉声命令道。
许璟真希望眼前能立马出现一个无底洞,她发誓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往下跳。
料想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像这样难捱的时刻了……
许璟双腿如灌铅,忐忑不安地低着头,慢慢从帷幕后挪了出去。
柴文月上一次见到许璟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许璟还是个三四岁的小娃娃,如今许璟出落成了大姑娘,柴文月根本不认识她。
柔月公主看着眼前陌生的人,急怒叱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我的宫殿中?”
许璟的心扑扑乱跳,支支吾吾回答说:“我……我叫许璟……是、是陪永寿公主……”
听到她说自己的名字叫许璟,柔月愣了愣,打断她道:“许璟?哪个许璟?”
许璟抓紧了裙角,盯着地面说:“就是东……东靖王府里的……许璟……”
霎时间,柔月面色如土,她呼吸急促,身形往后踉跄,几乎站立不稳,柴恪及时上前扶住了她,柔月侧过头看柴恪,转脸再去看许璟时,面色愈加难看了几分:“你,你都听到了是不是?”
许璟不敢吭声。
“你走吧。”柴恪突然开口了。
许璟如临大赦,得此一言,赶紧开溜。
柔月却伸手一把拽住了她:“不能走!”
许璟手腕被反扭住,她吃痛倒抽了一口凉气,忙转过身,一面拧眉护住自己的手,一面抬头怒视着柔月公主。
柔月看清她的样貌,遽然一惊,惊慌得松开了手:“你……”
宜兰殿这样的是非之地,许璟半刻都不想多逗留,不待柔月说什么,她就转头快步奔逃。
“许璟!”
在许璟要跨出宜兰殿去的前一刻,柴恪叫住了她。
“我不会说出去的!”
许璟不敢回头,说完这一句话就闷头跑出了宜兰殿。
永寿久寻许璟不到,正纳闷着再往宜兰殿上走来,迎面重又看见了许璟,不由得欣喜雀跃,连忙奔上前攥住她的衣袖蹦跳宣布道:“抓着了,抓着了!哈哈,我抓着你了!”
许璟白着脸,话也不多说,只一句“咱们走罢”,便强硬将永寿领回了福熙殿。
宫女拿了蜜茶、点心去园子里,却不见永寿公主与许璟的踪影,找了一通没找着人,于是慌忙跑回了福熙殿,等到福媛公主一回来,就将此事禀告了,许璟回去的时候,柴玑正大动肝火,在训斥所有的宫人,骂她们差事当得不好。
“福媛姐姐。”永寿还没进殿就嘴甜先唤了一句。
柴玑瞧见她们回来,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她迎上前,发现许璟神色不对,忙执她手问道:“安乐,你脸色怎么这样白?是哪里不舒服吗?”
许璟摇头:“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听说是累着了,柴玑便赶忙让她去内室休息。
晚膳时分,许璟没吃几口饭菜就放了碗筷。
这一夜,许璟睡得比平常都早,可是辗转反侧着,怎么都睡不着,她左翻翻,右翻翻,不知不觉在软榻上翻到了夜深。
柴玑带永寿睡在对面的床榻上,她听见响动,起身撩开纱帘小声询问道:“安乐,你睡不着吗?”
许璟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吵到你了。”
柴玑道:“哪里话,你才没有吵到我呢。只是……你今夜辗转难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有烦恼心事的话,倒可以与我说说。”
“没,没有!”许璟连忙否认,借口说道,“是有一只虫子,它老在我耳边飞,怪闹心的。”
“虫子?”柴玑撩开纱帘就要穿鞋,“要不,我们换换吧?”
许璟看她真有换的意思,急道:“不用!不用了,你睡吧,虫子……那虫子好像飞走了。”
“飞走了?那好吧。”柴玑打了个哈欠,缩回纱帐里去,躺下道,“天一暖和,虫子也跟着多了,明日我叫人给你安个碧纱橱。”
许璟再睡不着也不敢翻身了,她平躺了很久,直躺到身体都麻冷了,这才意识渐渐模糊,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许璟睡着以后做了半宿的噩梦,梦见柴恪要杀人灭口,拿着刀追了她一路,她拼了老命往前跑,却怎么也甩不开身后那个瘟神……
心悸惊醒时,天已大亮,许璟摸摸脖子,一领的冷汗,她坐起来,将脸埋在掌心,一闭上眼睛,就冷不丁回想起了梦中场景,又给吓得背上发寒,再出了半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