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十六章 守诺(1 / 1)
许璟明明已经不记得东靖王的模样了,但当她在梦里看见那道挺拔身影的时候,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的父亲。
忽然间醒来,心内一酸,睁开眼的同时,滚热的泪水也跟着滑落了下来,许璟爬坐起,懵懵地盯着门口金灿灿的一段午后阳光失神:梦里的自己似乎年岁还很小,梦里亦有这样的明暖,那是很好的辰光,爹爹从花圃里摘了一朵开得最好的花,忘了是蔷薇还是牡丹,总之他回过身来,有着温润的面目、轻暖的笑,他擎着花,弯腰朝许璟招手,小玉儿,过来……
“小玉儿?”许璟抹了抹脸上已经凉了的泪,迷蒙自疑,“爹爹是在叫我吗?”
元娘端着一盅汤轻手轻脚地进屋,隔着帘子看见许璟醒着,高兴道:“正好郡主起来了,快来喝汤吧,管先生才送过来的。”
“管叔来过吗?”
“刚走。”
元娘还没反应过来,许璟已一阵风地从她身后跑出门去了。
“管叔!管叔!”许璟飞奔着截下管季白。
管季白看她鬓发松乱,调笑道:“哎哟哟,火烧了郡主的眉毛不成,怎么这副样子就跑出来了?”
许璟追得急,有点儿喘,她抚了抚心口,说:“管叔,我就是想来问问你,我……我的小名是什么?”
管季白望着面前的可人儿微露讶色:“你说什么?”
“我的小名。”许璟再重复了一遍,“我爹爹在的时候,是怎么叫我的?”
管季白默然不吭声。
“管叔?”
“自王爷去后,已经很久没有人那样叫过郡主了,以后也不会有,”管季白说,“郡主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了,以免多添忧思。”
“我想知道。”许璟走近,探询地问,“是不是……小玉儿?”
管季白骇然地瞪大了双眼,“郡主记得?”而后他的神情又很快恢复了,自言自语道,“是了,怎么会完全忘记呢……只是自王爷去后,真的没有人再……”一念及旧主的恩情,管季白喉中哽咽,说不下去了。
许璟解了惑,安慰管季白几句,再谢过他,没了别的事困惑,她转身就要回去。
“郡主!”管季白忽然叫住了她。
“怎么了,管叔?”许璟回头问道。
管季白想,许璟现在开了灵窍,天资聪慧,有些话,也是时候该当面嘱咐她了,他靠近许璟跟前,认真与她说道:“郡主,等岑先生重新把府里的账目和库房里的物品清算了之后,你最好还是过过目,如今王府家底怎样,你需心里有数。王爷去了,王府自几年前就断了俸禄,郡主是姑娘家,不可能出仕做官,如果不能开源,则只有节流了。”
许璟想了想,说:“管叔说的是,我会上心的。”
管季白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转眼郡主……也过十五许嫁之年了,是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多考虑了,我的意思是,郡主选的如意郎君,不仅要能真心爱护郡主,家世更不能差,综合两点来说,我认为裴……”
“管叔!”在管季白要说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许璟匆忙打断了他,“真定公主二十二了也还尚未婚配,我想我根本不用着急。”
管季白没再强求,他叹了口气:“好吧,这事确实是急不来的。”
许璟回到房间,元娘见了她就立刻催道:“郡主,快先趁热把汤喝了。”
许璟看了一眼,微有不满:“元娘,你能不能帮我告诉管叔,别总在午后把汤送来,早不早晚不晚的,而且都是天麻乳鸽汤,我不想喝。”
元娘说:“这可怪不得管先生,管先生也想早啊,可是做这汤很费工夫的,尽管他老早就爬起来,但汤要炖到最好,就不得不错过午膳时刻了,所以一向是午后送来。”
许璟为自己的冒失感到很对不住管季白,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元娘再说:“若是郡主实在不想喝,我去告诉管先生一句就是。”
许璟坐下,揭开汤盅盖子道:“不用去,午后喝些汤也不错。”
元娘糊涂了,刚才还说不想喝,现在又说不错,自家郡主真是善变啊……
不多久,裴小侯就来了。
短短的两天时间,他就把许璟拜托他的事情做好了,在前厅,许璟见到了传闻中长安最好的武师段合段师傅以及二十名年轻人,在那些年轻人里,有六个是出自军营,本身底子就好,进府就可任职,剩余的,也都是按照许璟的要求挑选的。
许璟见着这些人,喜笑颜开,立刻命王府总管好好安置他们的住处和日常饮食,当然,她也没有忘记欠着裴琦先的那一顿饭,起了身就要拉他去一品斋。
“现在?”裴琦先忙拦住她,为难地说,“现在恐怕不行,袁尚书约了我下棋,我得去袁府一趟。”
许璟不悦道:“难不成你还要留在那里吃晚饭吗?”
“我想,大概是的……”
“不行!”
裴琦先看许璟气急败坏,十分讶异。
许璟道:“你可以去下棋,但是晚饭必须要吃我在一品斋请的这一顿!”
“为……为什么非要是今天?”
“今天心情好,往后就不一定了。”
裴小侯进退不得,但为了不扫许璟的兴,更为了不错失与她相处的机会,他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袁尚书的棋下得很糟心,连输几局,好不容易平了一局,正打算一鼓作气杀败裴小侯,裴小侯却匆忙告辞了,着实是把袁尚书气得不轻。
裴小侯赶到一品斋的时候,许璟已经在雅间里等好久了。
一品斋果然不负盛名,所有的菜都做得既好看又好吃,许璟咬着筷子想,虽然说王府的菜做得不差,但比起一品斋,还是少了些什么,她当时就有一种要把梁二添送来一品斋学艺的冲动,后来是想到了在勤政殿上吃的那顿午膳,这才打消了念头。
遵上头下达的诏令,长安的酒楼在腊月及正月里,必须尽早打烊,不得经营到夜深,裴琦先和许璟两个人,几乎是刚吃完,就被老板赔着笑脸给请出来了。
许璟走在街上,气呼呼地说:“他们怎么能往外赶客人呢?要不是我吃饱了,我肯定会掀了他们桌子的!”
裴小侯不以为然,笑着劝慰道:“也不能全怪他们,这是圣上亲自下的诏令。”
许璟诧异:“皇帝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做?”
裴小侯解释说:“是为了遏制京都中贪腐的不正之风。在没有颁行这项禁令的时候,腊月、正月这两个月,长安的达官贵人们辗转于各座酒楼间,往往畅饮至深夜,与同僚宴饮,也接受大商贾的宴请,长安从来就没有过安静的夜晚,更时常有因醉酒而发生的口角和殴斗事件,撇开这个不说,到了新岁,官官相护、官商勾结的情况太严重,百姓们怨声载道,苦不堪言,圣上在一次微服巡游间,偶然得知了此事,留心观察了两年,后来终于下了这样一份诏令。”
许璟听罢,不由得惊赞:“皇帝陛下圣明!”
裴小侯笑话她:“刚才不是还说,要掀一品斋桌子的吗?”
许璟不好意思道:“误会,都是误会。”
两个人一边走着一边说话,就当是饱足后消食,车马都跟在身后。
走到梧桐巷口,许璟不经意往里一瞥,看到靠近巷口有一个小摊,昏黄的灯光下佝偻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许璟狐疑走上前,待看清那人面容时,不觉万分惊讶地叫出声来:“董账房!真的是你?”
裴小侯走近,发现那是个卖油饼的小摊。
摊后的老者头发灰白,戴一顶破旧的帽子,形容干瘦憔悴,身上的棉袄也是半旧,老者在整理东西准备收摊,他转身见到许璟,大惊之下面色尴尬,极不自在地缩着手,好半天才讷讷低声叫道:“郡主。”
摊上还有两个没卖出去的油饼,街上冷,已经没了行人,许璟看董账房落魄至斯,睁大了眼,半是怜悯半是痛心,但更多的还是震惊:“那些钱不够你用吗?你为什么还要辛苦做这样的事?”
董账房一面继续收着东西,一面难堪地说:“纵有金山银山,也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老奴……我、我没有儿女,想趁着还干得动活,多为自己攒下些棺材本……”
许璟听了心下很难过:“那也不应该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啊!天这么冷,雪还没化,万一给冻病了怎么办?”
“这就要回去了。”董账房把摊上东西收好了,避着许璟目光,低头把担子挑了起来,“我是王府的罪人,不配得到郡主的原谅和关心。天色不早,郡主快些回府吧!”
董账房说完话,颤巍巍挑着担子往巷子深处去了。
许璟不放心,跟在董账房身后走了一路,最后看到他的身影拐进了一座低矮的四方院中,她在黑洞洞的院门口立了好久,寒风阵阵,吹得她眼睛里泛酸……
“给你。”
看到许璟用手擦眼睛,裴小侯递了一块折好的方巾给她。
许璟望着他,迟疑接过,低低道了一句谢,然后就转过身,闷不吭声地往巷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