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 箭意(1 / 1)
“陛下!”裴老侯爷肃冷的语调像给许璟兜头浇下了一桶凉水,果然,就听得这位两朝元老言辞恳切地呈表道,“许璟此番得胜,不过一时侥幸而已,怎有资格领受陛下的如此厚赏!”
侥幸?这二字是何等讽刺难听!
浑身热血俱涌上脑门,许璟立刻就轻蔑地笑了笑:“侯爷您说我是一时侥幸?也就是说我的箭其实根本就不可能射中合齐术咯?”
裴侯瞟一眼自己的儿子,鹰一般锐利的目光再在人群里带过了云大将军身后的毛头小子云炜,笃定道:“没错,谁知道当时是不是有人在旁边帮了你一把。”
裴小侯爷脸色霎时间难看至极。
云炜当时是在城下,事后只听裴琦先轻描淡写说过几句,鉴于与许璟不熟络,他也不敢去问,现今转念一想,不免也起了疑,下意识跟着众人望向裴小侯——哈,神色那么古怪,一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料,那许璟再是一声冷笑,风姿飒飒竟抱拳朝上座之人奏请道:“陛下,我愿当场验证箭术,好令裴老侯爷心服口服。”
敬元帝略一思量,但见许璟双目清光流盼,似是信心满满,只好允了。
不多时,有内侍监将弓和箭呈给了许璟,许璟向殿门口走动数步,远远瞧了瞧被侍卫放在承光殿正前方宫门下的靶子,努嘴对一旁的内侍监吩咐说:“我不想走到这里来发箭,你去告诉他,让他把靶子放到飞檐一样高。”
内侍监睁大眼睛以为听错了:“啊?”
许璟就又重复了一遍:“把靶子放到飞檐一样高。”
殿上开始骚动了,几乎所有人都在想,这安乐郡主一定是被激将得失心疯了。
内侍监不敢耽搁,旋即一阵风般地跑出殿去。
许璟发箭的位置是在御座阶下,云炜目测了一下距离,虽不及当日,但也不短了,他咽了咽唾沫,偷偷问他父亲:“爹,像这个距离,您有把握射中靶心吗?”
云大将军迟疑片刻,然后摇摇头:“你老爹我要有这个能耐,大徵朝早该没仗可打了。”
于是云炜捏了把冷汗,心想,许璟果然是气疯了。
一支利箭从承光殿中射了出去,靶子被劲力一带,直向后翻下宫门檐梁,守在一边的侍卫眼疾手快,纵身跃下时一把将其捞住。
靶子很快被拎回了殿中,所有人都看到,那一支箭不偏不倚,正中红色靶心。
云炜瞪大了双眼,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他站在父亲身后,清楚明白地看到固定箭靶用的厚厚木板竟然被刺穿了,整枚箭镞都在靶子的另一面,他望望许璟清丽柔和的侧脸,不由得脖子发冷,莫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裴老侯爷和其他人一样都呆住了。
御座上的敬元帝不动声色,良晌才起身击掌,朗声大笑道:“裴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裴老侯爷躬身一拜,枯声说道:“臣……无话可说。”
“助安乐郡主御敌有功者,于今晚夜宴上皆有封赏。”
敬元帝走下了鎏金玉阶。
近侍公公忙高声宣告退朝。
一干宫人跟着敬元帝离开了承光殿,皇帝陛下一走,文武大臣们也都纷纷散去。
许璟的双手在袖中发抖,直到确切看到箭射中了靶心,她悬着的一颗心才踏实落下,她夸下海口的时候不害怕吗?是,那个时候,头脑一热,根本就没有想过后果。真正觉得失落害怕,是在箭离弦之后,她陡然间就觉得非常后悔和害怕,她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承受不了其他人一丝一毫的嘲笑了:我为什么要争这口气呢?万一射不中怎么办?等着看笑话的人一定会如愿以偿吧?
还好,总算是苍天保佑,没让她把王府和爹娘的面子一并丢干净。
可手还是颤抖得停不下来,所以她咬着牙垂下眼睫,默默将双手攥得很紧。
云炜见裴小侯不像要走的样子,就自己随着父亲先离开了。
承光殿上变得安静很多,没有人与许璟相熟,她一个人孤独站在那里,裴琦先看她伶仃无依的模样,心里感到很难过,他走过去想同她一起出宫,也好说些安慰的话,虽然不知道管不管用:“郡主,我……”
甫一张口,还来不及多说什么,许璟就扬起脸大声质问了他一句:“为什么你事事对我讲的都是实话,却唯独要特意绕开最重要的一桩?”
那声音不高不低,好几个尚未出殿的官员都听见了,他们各自回头来张望。
裴小侯爷又不是傻子,他当然晓得她无头无尾的这一句话指的是什么:父亲是为他好,才会想到用下赌注的法子去摆脱以前那个对他痴缠不休的安乐郡主,权只当是戏言,因为凭之前的娇痴人儿,根本就不可能立下战功,如今局面惊天逆转,圣上与文武百官都愿为戏言作证,肯定侯府与安乐郡主的赌约,可是他知道他面对的到底是个脸皮薄的正常姑娘家,他以为刻意不提是对许璟的尊重,他也以为刻意不提起就不会有旁的人来多管闲事……
裴琦先的声音低了低:“对不起。”
许璟眼眶忽而一热,她转身快步走出去,那时楚王柴恪正和吴王柴昭并肩走在廊上说着话,正气急攻心的安乐郡主也顾及不上许多,推开他们就抢了路离去。
柴恪撞在红漆殿柱子上,下意识护住右手臂,脸色霎时阴冷发青。
柴昭看到了,大恼许璟的不知礼数,少年人气盛,当下便高声叱道:“哎,我说你这丫头真出息了是吧?眼睛往哪儿长的呢!敢推搡我三哥不要命啦!”
其他大臣们都瞧得心惊胆战,这楚王柴恪虽然不受圣上过多的宠爱,但毕竟外放的皇子也还是皇子,头上的一字亲王衔并非摆设,岂能由得一个小小的郡主来冒犯?且说那楚王心性沉凉,往日行事就有些狠辣张狂,这一笔账可不知要怎么记下。
许璟不管不顾,恍若未闻,裴小侯爷却不能视若无睹,他赶忙上前替许璟的无礼给楚王、吴王赔了不是。
柴昭低头掸了衣袖,撇撇嘴道:“既然裴小侯你来说情,那这一回就这么算了吧,不过你见着那丫头可要好好说教说教,要再有下回我肯定不客气!”
平素与裴琦先甚少打交道的柴恪则是先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那神态像极了一种令人畏惧的野兽,裴琦先忽而一震,想起有人悄悄在背后叫这位拥有前朝皇室血脉的皇子作“狼崽子”,他看见柴恪那双沉静幽深的眸子里渐渐轻漾起了一层促狭的笑意:“今非昔比了,她未必会领你好意。”
楚王柴恪的一句话精准地戳到了裴小侯爷的痛处。
其中深意,柴昭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他忍不住放声大笑,可当意识到只有他一个人在笑时,他又很尴尬地飞快闭上了嘴:“那个……三哥,咱们走吧。”
柴恪的背影略显单薄,裴小侯爷心口犯堵地站在承光殿前的寒风里,第一次觉得跟这位三皇子相处着实是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