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 郡主(1 / 1)
许璟被送至一座大帐前,离帐门口还有六七丈远的时候,帐前焦急候着的一人已红肿着眼泡赶忙飞奔过来搀扶:“郡主!郡主您没事吧?”
那小巧的身形、娇柔哽咽的声音一下就能辨别出是女子,许是军营中身着女装多有不便,因此对方是一身灰色短衫的男装打扮,许璟不认得她,过分的亲昵便承受不来,冷情瞥上一眼,慢慢抬臂挣开了她的手。
作男装打扮的姑娘惶惶看定许璟:“郡主?”
裴羽轻咳了两声,靠近些小声提醒说:“郡主,这是您的贴身侍婢元娘。”
许璟一顿,暗自恍悟,不由转头细细端详了对方一番,二十左右的模样,说不上有多美艳,但面目莹润,很是清秀,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里除了惊讶和忧虑之外,还有一种叫“温柔”的东西,许璟越瞧她双目,就越是觉得亲和与舒心。
裴羽朝元娘笑了笑,“元娘,小侯爷吩咐底下人烧了些热水,一会儿就送过来,你先领郡主进帐去吧。”又恭谦向许璟一福身道,“郡主,您请稍歇片刻,属下还有琐事处理,就暂且告退了。”
裴羽落落大方,进退知礼,比那个咋咋呼呼叫云炜的家伙强了百倍,许璟看他走远,又忍不住在心里再赞了裴琦先一通。
元娘将许璟请进了账,帐中陈设虽简洁,该有的物什却一应俱全半件不缺,许璟坐在睡塌上正盯着角落柜子上的铜镜与妆盒看,元娘已将一盏热茶端了过来。
水的温度隔着杯壁传来,暖了许璟的掌心,许璟见元娘站得有些远,偷眼瞧她的目光中带着四分瑟缩、六分疑惑,想是方才在帐外生分的举动将人吓着了,思忖片刻后,她尴尬开口说道:“我……我从马上跌落下来,可能是摔伤了,之前的事一概都不记得——听裴羽说,你叫元娘是不是?元娘,你能不能简略讲来,让我尝试着回忆一下?”
元娘颤抖了一下,她屏住呼吸,双目圆睁,惊恐望着许璟。
彼此之间静默了许久。
“……”许璟气馁地叹了口气,“算了,我问你答,行吗?”
元娘神色一僵,但最后还是讷讷点了点头。
“我叫什么名字?”
这第一个问题就让元娘略显苍白的脸上蓦地红热起来,她急忙伏跪在地:“郡主名讳,岂是元娘这等卑贱下人……”
许璟不耐烦打断了她:“恕你无罪,所有问题,只需如实回来。”
“许……许璟。”
“我如今年岁几何?”
“郡主您生于庚辰年腊月初七,再过一个多月,就、就该满十七岁了。”
——十七?许璟暗道一声奇怪,很认真想了想,恍惚记得自己不止看过十七遭的春秋轮回,山林里的枯枝萌出新芽,新芽长作浓郁的绿荫,绿荫萧疏焜黄变作无边落叶,很快枯枝又为茫茫白雪所覆盖,年复一年慢悠悠过着,足有几辈子那么长似的,这,这些……唉,印象浅淡,怕又是梦中所见了吧。
许璟回过神来,再问:“那,我爹娘呢?他们怎么会准我来这样的鬼地方……这是在做什么?前线杀敌?”
元娘眼眶一红,泫然欲泣:“王爷和王妃……”
“等等,我爹是什么王爷?”
“东靖王,许旷筠。”
一提到许璟的爹娘,元娘的话终于自觉地多了起来,也不用许璟再问,就自个儿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告知给她听:此年是柴家坐江山的第三十六个年头,当今圣上是开国高祖皇帝的第二个儿子,即位后改元“昭德”,现为昭德二十六年,许公自十三岁起就随当今圣上也就是当年的柴家二公子征战沙场,为推翻前卫、建立柴徵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后先帝病逝,圣上登基,彼时朝野震荡,正是局势最不平的时候,东境邻国延林、东祁伺机出兵吞下边境十数座城池,并有继续西侵之势,东境百姓流离失所,而京畿尚需强兵拱卫,圣上不得已,只能着许、程二员大将领三万精兵御敌东征,次年春,程公战死,朝廷内乱,圣上无暇东顾,谕令许公便宜行事,第三年,内廷稍安,东境失地尽数收复,延林、东祁称臣纳贡,许公率四千残兵回返京都,圣上感念其大功,赐下殊荣,异姓封王,开立国未有之先例,造宅城东,婚配阮国师之长女明珠,越明年,诞育一女,取名为“璟”,小小婴孩落地未足三日,圣上即钦封“安乐郡主”,且赏金、珠、绢、帛无数,惜王妃福薄,于郡主五岁上造歹人行刺而亡,再九年,东靖王痼疾重起,延医诊治,药石罔灵,经半年而薨。
末了,元娘揩一把泪,红着眼眶悲戚说道:“这前线,是郡主您自愿要来的,王爷和王妃不在,府上也没人敢拦着,况且这……这都是圣上点头应允过的……”
许璟听罢身世,一身血莫名就炽热澎湃了起来:敢情我家世如此煊赫!
再一细想,依旧胸怀激荡难以平抑,唯一忍不住想做的就是含泪望天:托一双早逝爹娘的福,女儿我生来就是个不小的人物啊!
却见跪在地上的元娘情切切盯着她看,欲言又止数番,似有言语堵在喉间不敢直说出来。
许璟好奇道:“你有话要对我讲?”
元娘面露难色,张口结舌地回答说:“有……是有那么几句,不过……”
许璟不由得扬眉训斥:“有话就说,支吾个什么劲!”
元娘吓得脸色倏忽一白,赶忙伏在地上,磕磕巴巴说出了一件令许璟极为介怀的事情,她说,就到她早晨送许璟出帐的那一刻为止,许璟都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心智未开、十分痴憨。”元娘描述得极委婉。
许璟紧握茶盏,面色甚阴沉。
“郡主?”元娘窃窃探问。
“……还有别的什么吗?”
元娘额上渗出冷汗来,低头抽着嘴角实话实说:“尤、尤喜裴小侯爷。”
果不其然,许璟皱了皱眉:“尤喜裴小侯爷?什么意思?”
元娘硬着头皮再答:“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许璟一震,良晌无话。
“我很喜欢裴琦先?”许璟心中默默思量着,虽说这位裴小侯爷吧,确实玉树临风生了一副温柔俊秀的好模样,且也在战场上救了自己一命,但一个傻子该怎样去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呢?她适时地想起了云炜的话——“连自己的心上人也不记得了吗?”、“我就不信这柴徵王朝还有人不晓得此事!”
人尽皆知、人尽皆知啊……
许璟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丢脸!”
热水送来以后,元娘悬着一颗心服侍许璟沐浴,尔后替她换上了一身的干净衣物,许璟除了不再言语,其他看上去都还正常,元娘抱着一摞脏衣服出去的时候,许璟正在房中悠闲踱步,随手翻看着四周的器物。
晚间,云炜来送烧鸡,元娘出去接的,回来她将食盒搁在中央的四角长案上,说是裴小侯也在外头,想看看郡主。
许璟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了,她利索地从榻上弹起,循着香摸来,盘腿在长案边坐下,厌烦挥了手说:“我有什么好看的。你去告诉他,不见。”
元娘应了,转身出去,快走到帐门前时,听到许璟在后面叫她。
“哎,元娘——”许璟手里正擎着色泽橙黄晶亮的山鸡腿,因嘴里咬了热乎乎的一块肉,话音有些含糊,看元娘停下了脚步,她慢条斯理将鸡肉咽下,才又说道,“让他们,明天午间,照着这手艺,再烧一只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