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闺阁话（1 / 1）
段小郎站在苻笙面前，温和知礼，全然没有方才在莫石前的一点调皮闹事。
“姨母，您可是在生我的气吗？”他向来最自豪的便是能一眼看透女子的心事，这招在外几乎是所向披靡，帮他良多。只可惜，他每次都无法猜出姨母在想什么，不是他能力不行，而是他几乎都没看到过她有什么情绪。
苻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相貌看着虽与她们没有特别大的区别，但身上毕竟还有一半的鲜卑血统，对于骑射的喜爱，似乎天生便无法将之割舍。无论她怎么限制，他从小就会瞒着众人偷偷跑出去玩，如今有了个同样喜好的孙娘子，两人倒是臭味相投，一抓到时机就往校场跑。
若是他长得再像他父亲些，恐怕他在外边的日子，就没这般好过了。
她轻叹了口气，“你可还记得你母亲的话？”
段随皱了皱眉，却还是点点头，“我晓得阿娘不愿我习武，可……”
“好了，日后你也不必再偷偷摸摸地出去了，我会每旬请孙娘子带你去一次校场，但不可再多了！”苻笙打断他的话，然后无奈地朝他摆手，“可别这般看过了，你还是赶紧些回房梳洗，然后出去迎一迎你孙姨母和蔡姨母。”
段随听着前边的话兴奋得不行，就差抱着苻笙大叫了，但是一听到蔡姨母，马上就瘪了。
他生平的两大挫败，一个是他姨母，另一个便是蔡姨母，后者纯粹是因为太厉害了些，他的那些小把戏简直不够她塞牙缝的，调戏不成反被调戏。
“那儿告退。”他唉声叹气地离开。
秋景在一旁偷笑，在段随离开后，才对着苻笙道：“主子这一颗大枣一个棍子的，看把小郎给折腾的！”
“哪是我折腾他了，还不是你们俩惯的？”苻笙笑着道。
段阿姐去世后，便一直都是莫石和秋景在照顾段随，段随又是个嘴甜的，哄起人来，便是一贯不吃这套的莫石都禁不住，越发地宠着他。
而她对他，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个督导的长辈，两人亲而不腻，敬而不疏。
没过一会儿，外边便传来两道声音，一个干脆利索，一个娇媚婉转。
两个年轻妇人相携越过门帘往里走，左侧的那个身材苗条，体格风骚，双目含春粉面娇，右侧的那位却顾盼多情，娇袭娴静，弱柳扶风。
“我瞧着阿笙这般好得很，何须再找男人多谢麻烦！”说话的是右侧的孙娘子，惯来都是个有话就憋不住的主，性子与其容貌是大大的不符。
蔡娘子扭腰袅娜地进了屋，也不顾及苻笙，开口就是让秋景休得只想往地底下钻的荤话。“平时是麻烦了些，可到了床上□□的时候，就恨不得这麻烦再来一些！”
苻笙起身相迎，一见到蔡娘子，就赶紧地把一把果子往她嘴里塞，笑着打趣道：“你好歹也顾忌些我这屋里的人，他们还都是些云英未嫁的姑娘。”
秋景红着脸退了出去，去厨房交代着晚膳。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雪，便让婆子时刻注意着院子的动静，等积了便扫雪开径，却不要踩着了其他雪地。
婆子赶忙应下，带着两个小丫头坐在廊下守着。
屋内，三人靠坐在榻上，吃茶闲话。
孙娘子喜欢动刀刷枪，按蔡娘子的话说，就是白长了一副勾人的狐狸精模样，实在是暴殄天物。
此刻，她毫无姿仪地坐到榻上，抓了把干果吃着，不可置信地问：“你真答应让你那好外甥同我一块儿去？”
苻笙不厌其烦地点点头：“再真不过。”
蔡娘子朝着孙娘子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再说她这不修边幅的模样，径自拉着苻笙，一脸暧昧地问着：“我可是听说，有位姓穆的郎君欲求娶于你？”
“那克妻的白面郎君？不成不成，阿笙你可莫犯傻！”孙娘子忙吐了嘴里的东西，着急地劝着。
“你个我闭嘴！”蔡娘子怒瞪了她一眼，虽是如此，语调却还是无比勾人，“别听阿孙乱说，那人我见过……”
孙娘子完全没理会她，一拍桌子，怒喝：“那男人还是你的入幕之宾？他还有胆子敢来求阿笙？”
蔡娘子气得就差拎着她的衣领暴打了，气得指着她说不出话。
苻笙哈哈大笑，“我看琳琅你最该忧心的可不是我，而是阿孙才对！她这般，可怎生是好？”
蔡娘子闺中小字琳琅。她没好气地道：“算了算了，你们俩都是木头，就我一人瞎热心。她好歹是成过亲的，你可好，干脆连这念头都没起过，也难怪段阿姐放心不下你。”
苻笙抱着个小暖炉，脸色露出些怀念之色，“阿姐若是在，我恐怕只能躲到阿孙家去了。”
“我成过亲，所以我才觉得阿笙这般便很好了，过自己的小日子便好，既不用伺候公婆夫婿，也无需担心其他，更是有了阿随这么个好外甥。我可是羡慕得紧！”孙娘子自从因为妒忌无所出之名被休弃后，便发誓再也不要嫁人了，就算像琳琅一般养男宠，她也是嫌麻烦的。
蔡娘子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两人，一个蛮不讲理，自说自话，另一个深藏不露，一开口便堵得你没话说。
她只能转到正事之上，“今日我已让账房算着收成，过几日便让他们过府同你们细说。”
“按从前的来便是了，哪里还能不信你。”
两人对这话更是不感兴趣，直到孙娘子大大咧咧地提及近日在城中碰上了一大群鲜卑人，为首的似乎是个贵族，一行人偷偷摸摸的。
蔡娘子听后，眼睛一亮，“可是肤白鼻高，俊美勾人？”
城中虽然也有白虏，姿色却还比不上她府中的人，让她失望不已。
“我哪里注意得到那些，而且那领头的郎君身边还跟着几个凶神恶煞的粗汉，不过瞧着个子倒是挺高的。”孙娘子回忆着道，她才打量了一眼，就被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苻笙心中一跳，脸色有些发白。
蔡娘子可惜了一声，看见苻笙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又想起你的那小情人了？”
“胡说什么？”苻笙回神，拿她的口无遮拦毫无办法。
“哟，还不承认？你书房里的那张小像，可怎么说？原来你喜欢比你小的，难怪你一直对那穆郎君没个回应。”说着，蔡娘子又靠到她耳边，娇媚地笑着道：“要不要阿姐同你找几个？”
苻笙这下是真的是无言以对了，她觉得无论她怎么应，似乎都不对，而最有可能的结果，自然便是明日她的府中便会多几个和段随差不多年龄的美少年。
她不由扶额，推了推孙娘子，只能祸水东引了，却没想到还没开口，孙娘子就难得机灵了一回。
她也凑热闹，“阿笙快说说，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竟能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这下子，两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苻笙，似乎是不问出来誓不罢休。而苻笙，却是嘴巴严实得很，任她们怎么套话，都只是笑着打岔。
最后俩个人也只能作罢，只是蔡娘子还是好声劝着：“你说段姐姐救了你们主仆三人，可你这么些年来替她照顾段随，守着段家，甚至比之当初好上不知多少，这个恩，也报的差不多了，实在没有必要用一辈子去还。”
她叹道：“我们女子活这么一世不容易，你们瞧我过得倒是肆意了，可外边哪个不是在背后骂我的！我男人死前没对得起我，死后还不允许我过自己想要过的活吗？我用我自个儿赚的钱养男人，可没一点对不起谁的。阿笙你也别犯傻，年纪轻轻的，何必过这清规戒律般的日子！”
苻笙苦笑，“我晓得的，段姐姐帮了我许多，但我也从未想过为了报恩而故意不嫁。阿姐，我只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想身边再多个人而已。”
“那你心中念着的人呢？若是他，你愿嫁吗？”
孙娘子一语中的，就连蔡娘子都不得不佩服这傻妮子也有聪明的时候。
“我心中念着的那个人啊……”她脑海里浮现出那双冷厉的眼睛，以及依旧清晰的身影，微微垂眼，嘴边却笑着：“即使听闻我死的消息，恐怕他也是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屋内一静，孙娘子和蔡娘子面面相觑。
“阿笙你长长成这副样子，他竟也能无动于衷？莫非真是柳下惠不成？”蔡娘子端详着苻笙的模样，实在是不解，“那人可是眼盲？”
“或者是个傻子？”孙娘子也不敢相信。
苻笙仅有的一点愁思也被两人给折腾没了，“他不但不是个傻子，还是个目光长远的聪明人。”
“没准是你没发现他有暗疾？”她实在是难以相信啊！
“我是有眼疾，却还未瞎，两年时间，朝夕相处，还有什么是能藏住的呢？”
段随歪着头靠在门外，看着外边的落雪。
他们相处了两年，但是他们分离，又已经是多少个两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