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许承诺(1 / 1)
王寻依旧垂首而立,恍若他确确实实是刚看到苻笙。
唯有慕容冲,依旧定定地坐着。
室内有片刻的沉寂。
直到慕容冲忽然笑了一声,而后看着苻笙道:“公主回来了?”
“嗯,回得晚了些。”苻笙立于昏暗中,脸色不明,声音中也听不出其他。
两人就似从前的相处,他在书房看书,她偶尔因为别的事耽误了时间过去得迟了,他也是这般道一句,公主来了?今日晚了一刻。
对于两人如此没有反应的反应,王寻显然有些难以接受,他复出声:“公主,臣有话要说。”
苻笙没有多说,只是让莫离先退下,便独自缓缓地走进内殿,殿内的光线不足,她走得有些慢,直到眼前一亮。
慕容冲将室内的几盏豆形灯都点上,才道:“既然有话要说,那不妨坐下慢慢谈。”
“大人先回吧,若是可以,不妨带阿甄进宫一趟,再过些日子,北宫的禁令便该解了。”苻笙朝一旁的王寻点头道谢,“大人的心意,我心领了,有什么事不妨到时再谈。”
“公主,事不容缓……”王寻皱眉,更是不解,想到外边等着他消息的甄茴,他更是不愿就此离开。
“无事的,因为,我从一开始便都晓得。”她仿若没有看到慕容冲骤变的神情。
王寻不知再说些什么,或者说他也被苻笙方才的话给惊住了,等回神时,便发现自己已出了慈元殿,不远处便是宫门。此刻还不到守卫换班的时辰,他正想着如何出去,就见一名女子立于假山后边,还朝他行了个礼,可见是正在等他。
他不由意外,却不敢轻易靠近。
“这是公子交予大人的书信,另外,大人若想出宫,可随我来。”秦女医将手中的书信递给王寻。
此刻,殿内异常的安静,甚至能听到灯芯轻爆的声音。
苻笙在王寻走后便靠在了一旁的软榻之上,闭着眼没有说话,她并没有她所表现的那般平静。
慕容冲就坐于原来的位置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安静似陷入沉睡的人。
半晌后,还是他先沉不住气。
“下午之事,你的第一反应是不要让苻宝和苻锦发现我的存在,那时我只是有些微的怀疑,却没想到,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原本以为是他在利用她,戏耍她,结果不过是笑话!
苻笙睁开眼,望向说话的方向,“是,我都知道。”
他起身,“什么时候开始的?”
苻笙看着他的身影慢慢走近,心想,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吗?她刚刚说了啊,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那日是她第一次跑出北宫,但她第一个见到的并不是她父亲,而是他!
她躲在一旁,看着他犹如一只被激怒的野兽,嘶吼发狂着要冲出四周的围困。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他竟选择了自残,那划向脸颊的刀被及时夺了下来,鲜血还是不停地流淌着,他却放声大笑。
白衣黑发,两颊沾着血,唇角微微上翘,双眼如冰,立于刀剑林立的侍卫群中,似是修罗。
那双带着无限恨意的眼睛,总是不时出现在她往后的梦中,同时伴随的,还有后来的那一幕。
她想过无数个她被禁于北宫不得出的理由,她也以为会是其中一个。只是,现实总是比想象的更加残酷,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指着她,称她为孽种!
“所以,当我再次看到你时,我便知道你是谁了!应该说,那时我已经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了。”
慕容冲摸了摸耳后留下的一道疤,漠然问道:“那你又为何救我?若是为了讨好苻坚,你早就该在王寻搜查时便将我交出去!”
苻笙苦笑,她哪里想得了那么多。他是她出北宫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她在北宫中见到的第一个外边的人!落雪之中,他只剩最后一口气,却也要硬挨着,她又哪里忍心不救!
他,不过也是个倍受命运磋磨的人罢了,与她阿兄何其相似,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可是发现这北宫之中的宫人,比之外边有何不同之处?”她没有回答,只是问他。
慕容冲皱眉,细细思量着,除了对她特别忠心外,他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的。正欲回答,脑中忽然闪过什么,他再思及他所阅的书籍中标注的评述,似乎最后所注的日期都止于七年前。
“除了甄茴,宫中所余宫人,七年前不是老妪,便是不知事的孩童。”他缓缓地道,之前的很多疑惑也一点一点地解开,“你阿兄,不是苻宏,更不是苻丕!他早在七年前便已离世,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一晚,同阿娘一起用完膳后,阿兄牵着我回了慈元殿,他第一次不顾我哭闹耍赖,只是让阿甄好好守着我便径自离开。”
当时她从榻上爬起来,趴在窗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只觉得阿兄讨厌。地上雪还未化,月光照着,衬起白光,枝头上的残雪落到他的肩头,他伸手拂去,回头看着她,眼角尽是温柔与宠溺,她却气得把窗恨恨地合上,对着一旁痴痴望着的阿甄抱怨,以后再也不要理阿兄了!
“当晚,阿兄没了,阿娘自尽了。然后,便是屠杀,阿甄抱着我,紧紧地捂着我的眼睛,我却还是看到了他们的血。十岁之上,五十以下的所有宫人,尽数灭口,除了被舅父保下的阿甄。”舅父说阿兄太傻,本就不是心狠之人,却偏偏走了那条绝路。
“死在这儿的人太多了,我不愿再多一个。”她避开他的视线,欲撑坐起来,却忘了左肩的伤,一时摔了下去。
慕容冲看着她肩上的茶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有些讽刺地道:“我还道你们是父女叙情,看来是演了出武斗。”
苻笙笑靥如花,粲如朝阳,“可惜我连对手都算不上,因为从始至终未入过他的眼。”她事不关己地说着。
殿外是莫石与莫离轻声嘀咕的声音,大概是莫石在问莫离今晚的情况,莫离左拉右扯的惹急了莫石,才一时不慎发出了动静。
“你身边忠仆甚多,你很幸运。”他没有接过之前的话,而是换了个话题,“看他们年纪,都是自小生长于此的,这几年你倒是□□得不错。”
她听后,脸上露出微微得意的情绪,还调皮地对着他眨眼,“强将手下无弱兵,这得看主子!再者,我还有阿甄帮着,她可是我阿兄的关门弟子。”
“是吗?我怎么记得当初成璋殿有个经常怕我冷,想亲自为我暖床的侍女,这也是看主子的?”他含笑打趣。
至于甄茴,慕容冲垂眼,遮住眼中闪过的情绪。
两人便似平日闲话,东南西北地聊着,直到晚风吹得有些发凉,才似想起已经入了夜。
苻笙拉住欲转身离去的他,眼中带着莫名的期望,“过几日北宫便会解禁,如果你要离开,那是最好的时机,你想走吗?”
两人相视,谁也看不出谁的心思,慕容冲转身,将她拉着他衣袖的手拂开,而后再握住她的手,他弯下腰,靠近她的脸,轻声问:“你想我离开?”
她笑,缓缓摇头,“不想。”
“你怕吗?”他又问,不知是问怕他离开,还是怕他不离开招来祸事?
“不怕。”她还是一样的笑,坚定地摇头。
慕容冲也笑,而后放开她的手,“让秦女医帮你上药,从头到脚,倒真每一处好了。”
苻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慢慢消失。
慕容冲一路走出慈元殿,没多久,便见到守在路边的秦凌。
她朝他行了个礼,而后慢慢跟在他身边,却见他忽然止步。
“去帮公主上药吧!过些时日我再寻你。”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直到看到他转身时脸上露出的迟疑,她才觉得似是哪里不对。
她只觉得心中不安,计划行至今日,已覆水难收,而她,也不希望他回头,他应该变得更强,不被任何人左右、欺凌。
“公子。”她忍不住叫道。
慕容冲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他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抬头望着被乌云遮掩的星空,“破军既出,除非生死。”
王寻这条线虽然失了控,却比他当初所想的更为精彩。
人心难以预测,但是一旦握住其死穴,其实也不难掌控。
这场博弈之中,他并无赌注,所以他无所顾忌,对于想博的结果,却越来越庞大,进入这场局势的人也越来越多。而这些人中,最原始的只是苻笙,而计划进行到现在,变化最大,让他最难以把握的也是她。
更甚至于,他能走到今日,少不了她的推动,即使她的初衷,只是为了甄茴,却因此帮他引来了最合适的契机。
今夜她的话确实让他意外,无论是被掩埋的七年前的真相,还是她对他的坦白。
如果更早一些知道她对他身份的了解,或许,他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先选择杀了她。
慕容冲轻叹了口气,回头朝秦凌道:“若有那一日,你还是归家吧!”
她曾说她不愿不恨,即使没有自由,只要能在北宫中安静度日,便已是满足。那么,对女子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平静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