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赠繁华(1 / 1)
日落月初,华灯初上,月澄灯霁。
楼殿之上悬挂着珠宝玉石,金银穗坠,风吹金玉,相击互撞,锵然成韵,响若乐声。
月下灯树如花焰般七枝散开,月影洒落,恍如熙熙流水,尽眼黄金地。湖上燃灯数百盏,水面霞光回旋,夜空成了飞星的河,湖水成了落霞的天,水天一色,光射彩掩。
浮灯旋旋,如闪光星带,灯火点点,闪烁荡漾,北宫之中灯明若昼,辉罗耀夜空。
一到戌时,宫人们纷纷歇下手上的活儿,挤在门前,院落,以及廊道旁,踮着脚翘首而望。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着,不愿错过任何一盏流光。
碰上猜谜的,不识字的,便按着字数胡乱诌着,猜着灯谜的揭底,至于彩灯上缤纷的花色,早已看迷了眼,分不出哪些是芍药,哪些是牡丹。
苻笙独坐于室内,透过窗,听着似近在耳畔粲如珠玉的嬉笑声,嘴角不由也漫上一记笑。她好似还从未见过如果热闹的盛景,也没见他们这般开心过!
莫石从门外进来,脸上表情有些古怪,而后就站在苻笙边上,一脸的欲言又止,。
苻笙不解地望着她,见她不说话也不出去,也就随她去了。
没一会儿,莫离也掀了帘子进来,看到木头似的莫石,偷偷对她打了个眼色,莫石别过头装作没看见,莫离无奈地叹了口气。
苻笙笑着道:“这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打机锋呢。”
莫离脸上还透着欢愉之色,甚至带着有别于平日沉稳的少女的活泼。
“公主,外面悬着千百盏花灯,简直比天边的月娘还要亮些,您不妨也出去透透气看看热闹?”她和声劝着,指着窗外的人道:“外边那些人可都玩疯了,尤其是秋景,她还真抓了只大蜘蛛关在个锦盒里,现在还在撺掇着人一起穿针引线,这兴头上的,大伙儿也都拿出锦囊钗头当赛品,向织女乞巧呢!”
话还没说完,秋景已经喘着气跑了进来。
莫石厉声训道:“殿内跑跑跳跳的,成何体统?”
秋景缩了缩脖子,见莫离招手,才上前行礼,已然又规规矩矩的模样。
“不是说在外边耍得挺疯的么,这么急跑进来难道是难不成是输了彩头?”
“才不是,奴婢只是来谢谢公主的,若不是公主慈恩,奴婢怕是一辈子也见不到如此盛大的场面,也见不到这么多的灯,连数都数不来。”秋景两眼发光,激动得一时忘了对莫石的害怕。“奴婢方才为公主乞巧,可赢了不少彩头,蜘蛛在盒子里也已经结了密密麻麻的网,公主日后不论想做什么,都定能如愿。”
苻笙之所以没出去,却不是莫石她们想的那般,也不是顾影自怜。
她只是想着,若她出去,宫人们难免束手束脚不能随兴,就连莫离她们,也只会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此时听到秋景的话,她也不由起了心思,莫石去寻披风,莫离和秋景随着她一同往外去。
果然,每棵树的花灯下,都立着三五个侍女,偷偷侧耳说着什么,脸上尽是娇羞,犹如三月桃花。而黄门们大多是围着个灯谜,嘀嘀咕咕地猜着谜底,或是堵上一个月的月钱,或是三日的杂役活,兴致高昂。
苻笙抿着嘴笑,一路没有声张,徐徐沿着游廊走着,直到上了露台。
夜风习习,卷起了她脚边的裙衫,有些凉,却不觉得冷。
再往上走,便是往绿亭的去了,前些日子方摔的小道,一夜风雨,怕是早上新冒出的青苔都还未全消。苻笙止住脚步,立于路口,望着丝毫没有暗色的林子,却不敢再往前迈。
她怕再往前一步,便如临深渊,无法回头。
小道两侧,高木之间,碧色的湖烟纱萦绕着枝头。一盏盏云色的灯垂挂在纱幔上,风一吹,灯笼轻盈,漫眼望去,就如飞升的天灯。
巧而精的绫绢上,并无任何繁杂的花色,只是一首首简单的诗,从《秦风》到《小雅》再到《周颂》,水墨融着月色,衬着烛光。
苻笙就这般悄然而立,微微抬头,丹唇逐笑,眼含羞和,聘聘袅袅十三余,回眸一笑胜星华,世间仿若再无他色。
“你们便在这儿守着吧!”
莫离和秋景垂首应诺,再抬头之际,苻笙已沿灯缓缓而行,徒留一个纤细的身影,乌发如缎,素衣逶迤。
“你这是在做什么?”莫离见秋景念念叨叨的,不由好奇。
秋景拍拍脑袋,“我想数数到底有多少盏灯?老是眼花,不认得这些个字,也就不知是不是数重了!”
莫离一怔,“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她念着最近绫绢上的字,喃喃道:“《诗》三百,若是没错,这儿,该是有三百零五盏吧!”
苻笙还未到顶,便已经瞧见了那个一世风华的人。
于灯光烛火中,他静默以待,一袭玄衣,在恍如白昼的夜里,萧萧肃肃,清举若神。
两人相视而立,他似乎是在等着她。
“今日饭饱否?可又无力上山?”他见她不动,终于出声,言笑晏晏,透风而来。
苻笙脸上的笑意渐渐漫上眼底,点点头,又摇摇头。
“路上秀色,已足我果腹了。”
慕容冲满意,“甚好。”
她走到他身旁,与他一顺着他的视线远眺,虽然也是灯火辉煌,但入了她的眼,便只余冷寂。她侧头看向身旁之人,见他手上沾着墨迹,便将他先前借于她的素绢递回于他。
慕容冲接过,随手擦了擦,便拢于袖中。
“今夜可欢喜?”他似不经意地问着。
这与长安城百姓所度的乞巧,也是一般无二了。
“欢喜,极是欢喜的。”
“那为何不感激于我?”慕容冲皱眉,他从未做过如此风雅而无聊之事,见她反应平平,不免有些不高兴。
苻笙一愣,继而后退一步,学着书上士子的模样,很是严肃地朝慕容冲做了个揖,“感谢郎君赠一夜繁华之恩,他日定尽一生之力以相报。”
见她行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礼,慕容冲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既然如此,便从明日开始如何?”
听他提到书房缺了个读伴,她欣然应下,“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该当如此。”
忽然,远处传来急促的击鼓声,是闭市的钟鼓。
顷刻间,行人匆匆归家,孩提哭闹耍赖,情人惜兮相别,早先的盛会已瞬间宴散,空余鼓声。
而北宫林间的小道上,始终随风而荡,灯火不熄。
慕容冲立于亭间,对着长安城,目光如炬,苻笙伴在一侧,久久未出声。
北宫的欢闹声渐渐消散,平歇。
风入了口,苻笙忍不住咳了几声。
慕容冲回神,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来路去。
“夜了,走吧!”一路下山,他的步伐并不快,多是迁就于她。
今夜下山的路比之上次亮了许多,也好走了许多。对于苻笙来说,也快了很多。
守在路口的莫离和秋景看到苻笙时,长舒了口气。
莫石手上还挂着披风,此时见到主子,马上将披风给她披上,对她来讲,无论何时,都没有公主的身子来得重要。
慕容冲并没有同苻笙一起离开,只是将她送至露台。
苻笙远远回头,星火之间,望不清他的神色。
“咦,秦女医怎么还在这儿?”秋景皱眉看着远处的一个身影,有些不高兴地道。
莫石回头瞪了她一眼,“你倒是好眼神,这么远就能知道是秦女医了!你都疯的没边了,人家好好在这儿待着还能碍到你?”
秋景悻悻然,轻声嘀咕:“先前就见她在这儿了,而且这儿所有的灯都是只公主一人的!”
先前她去如厕回来,便见到林子路口的树灯下站着个人,伸着手,似是摸着灯上的字。她还以为是公主下来了,吓了一跳。实在是秦女医当时正背对着她,又换下了往日的宫服和发髻,月下望去,背影还真与公主的像了七八分。就连她这日日近身伺候的,都是走近了才认出来。
秦女医转身见到她时,有片刻的无措,却又很快变成了如平常冷冰冰的模样,让她只能怀疑自己看错了。
她当时想着秦女医新进宫,可能还不了解宫规,甚至还很是委婉地暗示秦女医,像她们这样伺候主子的,必须小心忌讳,不能撞了主子的服色,若是被训诫姑姑见到了,是要施戒刑的。而且公主现在正在山上赏灯,若是她也有兴趣,可以往慈元殿旁的院落去,那儿才是真的热闹。
看来,人家根本就把她的话当回事啊!
“公主,真的是秦女医。”走近看清身影,莫离也是眉头一皱,却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苻笙自是看不出其他,反而赞了她几句,“女医今日打扮甚佳,在北宫内,便不必再做太医署的打扮了。”她转头问莫离,“阿甄以前也是这般的,我瞧着也习惯。”
秦凌跪地请罪,“近些日未近公主身,便做了寻常打扮,坏了规矩,还请公主恕罪。”她眸光微抬,未见到想见之人。
苻笙亦不再多说,让莫离扶人起来,“女医起吧,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吧!”话罢,她便缓步离开,莫石莫离更是没有多一言,唯有秋景,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直到身边没了任何声音,秦凌才抬起头,望着这满山的辉火,眼中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