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逢初劫(1 / 1)
果然,苻笙第二天起来时就觉得浑身沉重,脑袋晕沉沉的,想着甄茴这几日忙前忙后,昨晚也不可能好好休息,便没有做声。
莫离察觉到公主脸色不佳,正要开口,就被止住。
“你去瞧瞧你甄茴姑姑,让她今日好好歇着,不准忙活其他,告诉她,这是命令。”苻笙对于自己的身体一向是最了解的,她知道还能坚持便不打算声张。实在是因为太久没生病,她不愿在这样的日子里凑热闹。
苻笙用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对着一旁的担忧的莫石道:“扶我一把,我去躺一会儿。”
“公主,奴还是去和姑姑说一声,您好歹让她看看,免得她担心。”莫石心中自责,定是昨日因为她的一时疏忽导致公主受了风寒。
苻笙没有做声,一起身却两眼发黑,身子便先软了下去,直直往后摔去。
幸而一边的莫石手快,却也吓得不轻,大喊着让人请甄茴。
成璋殿的书房,慕容冲正握着狼毫,一笔一划地描着,越写越觉得这字中所露出的风骨与锋芒,与他所熟知了解到的苻宏完全不苻。否则便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苻宏装模作样演戏的功力太过于深厚。
又或者,这完全就是两个人。
写完最后一笔,他才搁下笔,将另一侧的书翻开细细琢磨,他对于汉学的了解并不深,但这一旁的注解却能看的明明白白,或许是做注的人当时过于激动,一时激愤难以遏制,才会在原本简单的几个字中透露出这般情绪,不甘,孤傲,还有愤怒。
而他,只觉得感同身受,与他的心境再合不过。
而苻宏,不是他过于否定,实在是不可能。看来,这北宫之中的秘密真的不少,就如,苻坚为何将嫡女囚禁于此,以及苻笙口中的兄长,到底是谁。
慕容冲对于自己被困一事,从未指望过在北地的兄长慕容泓会主动救他,他的叔父慕容垂更是不可能。就目前的局势而言,他所能利用的便是慕容暐以及那数万被俘虏迁入长安的燕国人。
他的失踪,苻坚必定不敢让人知道,但是过一段时间,他的人便会慢慢发觉不对劲,到时势必能找到机会,他不但要出北宫,还有出长安。
等到下午出了书房,他便见到一直候在门外的内侍,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慕容冲并非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见对方话说不清,却紧紧跟在他一侧,试图挡他的去路。
“公子,您……您现在不能出去。”守岁头上直冒冷汗,他也不知为何,一对上公子,他就打心底放蹙。他是这北宫之中,一向是左右逢源,就是公主身边最得意的莫石和莫离对他也是十分和蔼照顾。
慕容冲止住脚步,冷眼看着说几句话就打颤的小太监,见其越发吓得说话不利索,直接推开人便要往前去。
守岁一个踉跄,好不容易起身,见到已经走出一段路的人,急的直拍脑袋,他这是一见到真男人就怂了。想起莫石交代他的话,跺跺脚还是跑着跟了上去。
“公子,您等等!”说一句就不停地大喘着气,“外边……外边来了好多人,莫石姐姐让您先不要出殿。”
慕容冲猛地止步,而后转过身,问道:“你说的外边,是说北宫之外的人?”
守岁哆嗦着佝偻着,垂头回话:“是……是城廷尉,还有很多留着胡子的御医。”当时他一看到就吓得腿软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外边的人。
“他们来做什么?”应该不可能是因为他,若不然也不会让这么个人守在这里拦着他了。
那么,又是因为什么?
至于御医?
慕容冲心中一动,他想,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不过,他一向以为苻坚对这里已经不管不问了,但如今看来,也并非如此,难怪她不怨不恨啊!看来这公主,果然还是公主!
“不……不知道。”守岁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没有任何表情的人,心中哀嚎,他真是宁愿去干那收夜香的活,也不想再伺候这活阎王一样的人。
寝殿,所有的熏香都被熄灭驱散,过道上不时有人走过来又叹气地离开,一向垂散着的珠帘此刻也被随意悬挂在一旁,只有琉璃雕花的瓶中斜插着的几株绿萼和墙上悬着的水墨画依旧同往常般,透着卧室主人的漫不经心。
天青色的帐子内,苻笙沉沉地躺着,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额头不断地冒着冷汗,但只要一触碰到她的皮肤,便能感受到那不正常的冰冷。
在外一向强势冷静的甄茴,此刻只是呆怔地依着莫离,一只手死死地抓着一块素绢,一手紧紧地捂着唇。她仿佛又回到了宫变时的那一夜,大皇子的血衣,皇后从宫墙上一跃而下的疯狂,只有公主和她,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又一群的侍卫拖着宫婢,不停地穿梭在一向被禁的宫门口。当时,她并不觉得悲哀,只觉得,皇后终于解脱了,终于从这没有皇后尊严的牢笼中走了出去,剩下她和公主。
而现在,公主呢?
她在莫离过来看她时就没打算休息,正打算过来请安就听到了莫石的呼叫,等她赶到时只看到已经昏迷在莫石怀里的人。她虽吓了一跳,却也没想到会这般严重,直到她为她诊了脉,她才发现她想的太简单了。
她的医术一半是由于长久照顾苻笙的心得,一半是早年皇后身边的女医所教。大小病症她见过不少,应付起来一向都是得心应手的。直到她用尽所有方法,都没办法让公主好转清醒时,她才真正发急。
当她绝望地跪在明光宫外,却始终得不到陛下宣召时,只要王寻的出现再晚一刻,她此刻便应该已经以刺客的名义被处决了。即使王寻借来他父亲王猛的名义,成功说服了陛下派来御医,却终究还是不能消去她心底一直以来的怨恨。若不是陛下心狠不顾骨肉之情,现在公主又怎会这般!
“嗯……公主这病症来势汹汹,恐是昨日便已有了症状,拖至此刻,实在是凶险之急。”老御医摇头又点头,慢悠悠地道着,“为今之计,只有下猛药,但这势必会有遗症,然而再这般昏迷下去,病情也会更加严重。”
王寻一直站在屏风外,听到这话不由看了一眼一直未发声的甄茴。
他实在没想到她的胆子会这么大,他正巧进宫向陛下禀报关于寻人之事,却看到她竟从头上取下簪子,就要往立在她身前的御前内侍刺去。之前见面时留下的印象太深,还有她对公主那副母鸡护小鸡的架势,也一直让他想忘都忘不了。他迅速地挡在张内侍身前,暗中制止了挣扎的这位甄茴姑姑,再旁敲侧击从张内侍处套出话,他才知道来龙去脉,果然还是为了公主。他想他应该是为这份忠心所动,才会第一次在外借用父亲的名头行事。这姑娘,每每见面,都让他心悸,实在是太彪悍了些。
“不知您说的是什么后果?”甄茴机械地问道。
御医犹豫了片刻,还是吞吐道:“我看这还是需要禀报陛下一番,毕竟这……”
公主昏迷至今,外边御医来来去去皆道没有把握,但是却始终不见陛下的身影,即使是近侍也不见一个。难怪公主心冷,这样的血亲,何必多抱希望。
甄茴冷声打断:“禀报陛下,再继续耽搁公主的病?难道张御医不知道陛下下令让公主常住北宫就是为了养身体?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只要公主好了,陛下高兴还来不及!”
话中的讽刺却只有王寻能深刻地体会到,连忙插话,“张御医,有话不妨直说,陛下既然派了您过来,就是相信您能做出最好的判断。”
张御医擦了擦汗,“公主体内寒气肆虐,我担心下了猛药,会不利于日后……日后子嗣。”若不是事关重大,他何尝不想露一手,毕竟他在这位子上呆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些。
室内众人一窒。
“麻烦您了。“许久,甄茴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