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 29 章（1 / 1）
老武知道当地的熟语——“靠天靠地靠父母，不如靠自己。” 任务分配下去了，他理由充分地坐在教室后边发呆，轻快地想，做老师竟是如此妙事。老武内心畅快的能跑火车，开始摇头晃脑的默咏《牡丹亭》。背诵《牡丹停》是近来老武备课的一部分。虽然古文酸涩难懂，可是老武说的很简单——“古文是什么？它仅仅是一种表达形式，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深奥！就像你们觉得论语很难吧，可是我们记得杜甫的《最能行》‘小儿学问止论语，大儿结束随商旅。’在古时候论语只是一本少儿读物，所以你们看，它其实很简单。你们平时多读读，就会对它熟悉，熟悉之后就简单了。除了我们课本和四大名著外还有很多好看的古代文学作品，它语言凝练优美，比如《牡丹亭》。我记得它里边有一段写的特别好。忙处抛人闲处住。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玉茗堂前朝复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同学们惊讶地长大了嘴，认定老武文采斐然，齐齐拍手叫好。老武这时候就找到做老师的尊严了。
老武默咏之后，抬头看看同学们都在干什么，没想到躺倒一大片。只见陆涛也趴在桌子上睡觉，老武心里暗暗后悔看到他，但是不去叫醒他又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便慢慢起身走过去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陆涛站起来揉着睡眼，全身抖动着，仿佛要抖落身上困意。
虽然这个场景大家很熟悉，但每次都要笑。君承被笑声惊醒，扭过头去看，思川笑着对君承说：“你知道不？陆涛还让我打探你现在到底是不是和萧琪好上了。”君承听了无所谓地笑。
就像偶像剧中总一个搞笑人物来活跃气氛，陆涛是这样一个标兵。这家伙懒得出奇，从来不叠被子。或许是因为他的被子里藏着钱，因为每次用钱的时候，掀起被子总能找到或多或少的钱，上到百元大钞下到五毛硬币。陆涛每天都在教室里边睡觉，每天并不是虚指，而是实实在在的每天。甚至可以说是每节课，每次睡觉的时候滩成一片占同桌一大片好地方。
陆涛瓜子脸，大眼睛算得上是一个帅小伙，不过行动猥琐。他长了一个高鼻梁，不过这高鼻梁对于带眼镜的他并没有按照本意发挥它的作用——不能如愿撑起眼镜。它更像是一个滑梯，眼镜在上边不能立足，一直滑到鼻头。当然不可能是镜框不合适，因为这是在北京配的，一个镜框就一千多块呢，更有热胀冷缩功能，这个事情无人不知。头因为要适应眼镜，所以老向上仰起，眼球朝下，仿佛领导视察工作。
陆涛读过《红楼梦》，这在高中生里边是罕见的。红楼梦这部经典被人捧到了天上，只是一部书有这样大的价值肯定不正常。人们研究它不把它当作小说，而更像是在破译密码。据说曹雪芹“身胖头广而色黑。”虽然身胖和色黑两项无法考证，但是“头广”这一项却是证据确凿。如若不然，怎么可能在他的书里加密那么多信息，需要穷很多人一生的精力来发现。不过这样倒是增加了不少的就业率，曹雪芹的伟大竟然能在几百年后为祖国四化做出如此贡献。虽然红楼梦如此经典，可是普及程度不到家，人们仅仅知道贾宝玉，林黛玉两个人。可陆涛不仅知道贾宝玉、林黛玉，他还知道薛宝钗、史湘云。像所有缺乏读书的人一样，他对自己仅读过的这一本书念念不忘，要找出一切机会来提起这件事。男生犯禁之言，多有□□和同性恋，这两样恰恰陆涛都懂。人们说风骚的潘金莲，他就会说：“潘金莲算个啥，“多姑娘儿”那才叫风骚，‘上上下下竟有一半是他考试过的。’”人们话题涉及到同性恋，陆涛就说：“哈哈，在古时候这个叫龙阳之性，秦可卿弟弟秦钟就是一个同性恋。”
本来向往常一样，被叫醒至多是站上一节课，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今天陆涛看到君承笑的时候瞥了自己一眼，他知道那是在笑自己。如果别人这样当然可以选择无视，可是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竟然和他好。现在俩人应该算是情敌，被情敌看轻，陆涛气不打一处来，胸中涌动着勃发的怒气。他想自己终有一天会吐气扬眉，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灵感突至，脱口而出道：“吐气扬眉越王剑。”说完这句后，陆涛觉得脑海里仿佛有首诗要成型，可是没有成形的句子，他暂时忘了和君承怄气，转而决定作诗。
班长有所建树，在教室后边贴了几张彩纸，设立了一个名为“创意空间”的地方，供大家发表自己的创意。陆涛见到这个喜不自禁，才情有了宣泄地，就像憋了半天的尿，终于找到厕所。他把杂志上的野史剪下来，这种野史大相主流历史之径庭，捕风捉影地故作奇论，陆涛用来表示他对历史的看法与众人不同。同学们下课无聊，驻足观看，陆涛偷偷拿眼窥，心里能滴得下蜜糖。本来陆涛没有想过要自己作诗，但现在突然有了灵感不能浪费，即使这灵感小的可怜，就像捡了一个螺丝钉而想着要怎样配一辆大卡车。
古诗对于他来说是陌生的，据说要讲究什么平仄对偶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怕搞出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笑话。可是陆涛不是读过《红楼梦》吗？林黛玉教导香菱说：“若是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不以词害意’。”有了理论陆涛决定要实际行动，绞尽脑汁，浪费了几节课的睡觉时间，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写出来了。君承和思川上完厕所回到教室里，在教室的后墙上围着几个人，君承和思川也凑过去看，只见上边写着一首长诗：
《狂士》
柳细花红莲池畔，淡水清酒笑问天。
拄杖无时夜叩门，莺歌和处萧与弦。
寒窗十载功名路，扁舟楫水蓬莱前。
横眉笑我庸人耳，吾视碌碌如草芥。
锦裘华服为哪般，破袍烂纱乾坤间。
人事业报佛无相，散发跣足红尘仙。
经纶不用终南径，但见秀景吟一篇。
比及会稽青烟起，吐气扬眉越王剑。
平时同学们背古诗囫囵吞枣，不断句不赏词，一口气背下来，完全是大量练习下口部肌肉的条件反射，只能证明是早自习噢噢叫的成果。或许是教育者有先见之明，在考试卷上出了一些诗歌鉴赏的题目。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经过大量总结，同学们有一个固定的套路来答这样的题目——“用了什么什么的手法，表达了作者什么什么的感情。”一道题答下来比拼的是词汇量和字迹，所以平时大家不是去钻研诗歌，而是去研究各种答案套路。成果喜人，现在同学们可以不看诗歌而直接回答题目了。今天见到身边的人竟然能押韵，很了不起，就打赏了几句赞美。
君承看到“经纶不用终南径。”这句暗笑，看来为文与为人真的是两码事，终南小道陆涛不是轻车熟路吗？。
陆涛当年是个才子，每次语文古文古诗词都是他第一个背会的。老武收了一个得意门生分外得意，每次都让陆涛上黑板默写古文。后来君承与他坐了一段时间的同桌才明白个中缘由。陆涛上课除了睡觉就是看古文，可是上语文早自习那是肯定要睡觉的，因为这样老武就会说：“去，把这篇古文给我默写下来。”这正和陆涛心意，自然是一马平川，赚足了骄傲的资本，在众人都没记住的时候人家已经会默写了，惹得大家一致自卑。
陆涛看到君承在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过他想卫君承应该是看不懂自己的深意，这样一解释，陆涛释然了。
上次严艳叫去的王强也是一个文艺青年。王母教子有方，把小王强送入兴趣班学了几天毛笔字，这是他性格中传统文化的证据。现在学生的字能用来拍昆虫纪录片，更别谈书法，王强懂得横提竖勾，所以标榜自己喜欢传统文学。看到陆涛作诗一首，风光艳艳。王强嫉妒的心如同火烤，晚上也趴在桌子上作诗。用了一节课的时间做出三首，取名为《铿锵三友》，为了表示谦虚，先传给陆涛一观。陆涛看到“铿锵三友”这几个字就要笑，再往下看，目光掠过“劲松、北风、岩石——”暗笑便有进化为狂笑的势头，这样的字眼，这种俗不可耐的词句正是他所鄙视的，自己有无数理由来批判它——操起睡到疲软的手用最大的力气回信，写了一行，回头发现自己写在纸上的句子居然比王强的词还俗，便赶紧划掉。目光注视到王强那娟秀的字体，就大力写道：“名为铿锵三友，奈何字迹小气，于铿锵二字不符，不如先练好字体，再逞雄壮之气。”陆涛为自己的幽默自得不已，故意将纸条摊开传回去，以供天下人传阅。
传纸条后，陆涛以为今天终于露出本色——他心目中的自己是散发跣足、无视世俗。昨日种种不过是韬光养晦。就像唐伯虎裸奔，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不，今天慨然为诗，挥笔评诗，已然是翩翩美公子了，既然不再韬晦何不锋芒毕露。这个晚自习陆涛没有睡觉，他指点江山，大谈中美军事力量对比。他说现在不行，十年后中国会有一百艘航空母舰，在美国建立殖民地。
陆涛见君承与萧琪不像是在谈恋爱，因为他们俩不是经常在一起，只想好朋友一样说说话而已，没有什么恋爱的表征举动。所以托人打探，可是没有人尽心尽力为自己工作。每次自己一本正经的问，得到的总是嬉皮笑脸。陆涛想即使他们俩好又怎么样，只要没有说清楚自己就有机会。现在自己的文采终于表现出来了，萧琪一定对自己刮目相看，趁热打铁说不定就能追到手。
第二天早自习陆涛作了一首打油诗：
淑女
婀娜无意磐石心，
君子真心是真金。
磐石固有千斤重，
四两定能拨千斤。
没想到萧琪看后，叹了一句“油腔滑调。”就把它弃于地下，陆涛的心就像那纸片，虽然被扔到地下，但是怎么也摔不坏。想自己喜欢的女生怎能如此不解风情，不过没有关系，等关系好了以后可以慢慢熏陶。
晚上回到宿舍，王强因为昨天被陆涛羞辱，要报一箭之仇。说：“陆涛你现在还想追人家萧琪呀！哈哈，你笑死我了。”陆涛说：“关你什么事？”——看着王强——“你怎么还没笑死？”王强明白马谡所言攻心为上的道理，他句句诛心：“如果你不是这么懒，不是这么脏，还说不定。但是，你看看你——”他言语间留下的空白，表示他不屑把它说出来。
王□□计得逞，陆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被他瞬间“诛”掉。陆涛本以为，自己《狂士》这首自勉诗一出，“小有名气”是用来打底的，“远近闻名”才行。没想到别人一点没有刮目相看的意思。
明日陆涛站在教室后边看自己写过的诗，发现那几句让自己陶醉不已的句子现在看来竟是这样的庸俗。他想到别人对这个的看法，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又想起昨天写给萧琪的打油诗，更加不堪。他越想越不自在，可是时光不能倒流，写过的话又像休掉的老婆——覆水难收。爽性还是睡觉吧，睡觉与醉酒有同样的效力——一睡解千愁。只是陆涛不知道的是，没有人在意他的什么诗，大家站在后边看了几眼，发表了几句评论，回到座位就忘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