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 22 章(1 / 1)
老太太走后君承出去玩了。由于君承成绩还行,益秋特批儿子几天假期,他说:“儿子现在懂事了,不用像小时候那样管着了。”出去玩又担心被家长说教,就好像夹着一泡尿,干什么都不痛快。君承现在解决了后顾之忧,无牵无挂的爽快。他后悔,早知道这样,以前好好学习了,白白浪费数个假期。
君承去了卢宇那里,他去的时候屋里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去了。个头最大的叫刘宇阳,细高个子,瘦骨嶙峋。他鼻梁高但不通,除了鼻涕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他的鼻子仅仅是中间大,就像在这个地方安了一块放大镜。虽然两颊消瘦,但是他的嘴唇比较厚。这样倒是替脸撑起门面,否则会被骷髅族抓回去,家法伺候。刘宇阳的两片厚嘴唇喜欢吹牛,或许是长相决定能力,就好像腿长的人一般能跑。以前他吹嘘自己的玩具,说自己的玩具望远镜能看见吴刚砍树。现在他变本加厉,说:“奔驰?just so so!百八十万而已!劳斯莱斯五六百万也买了。我们目标放远一些,我看高档兰博基尼就差不多。”君承听到如此豪言,不由自主地唱反调:“你以后如果有了——呃——奥拓是吧?可不要小气呀,一定要让我先玩玩啊!”刘宇阳听后哈哈大笑,说:“奥——拓?哈哈!你不知道?那东西怎么能上档次。”
田钧慈眉善目,剃成光头,能去少林寺做方丈,只差研究生学历。人不可貌相,他是典型的古龙派角色。他们同龄人中有一个叫张册的,是抗日剧中翻译官一类人。他小时候是这一块地方的小霸王——“欺男霸女”。只是他母亲可比电视里的皇军护短多了。但是他这个“翻译官”当的不称职,竟然偷师于我八路军,游击战用的得心应手。百姓们在他家方圆几街之内都是草木皆兵,谁也不能保证被从某处飞出来的石头砸破脑袋。君承和刘宇阳是“张三李四”的代表,整天以泪洗面。绝地反击是在一个上午,君承和刘宇阳布好“口袋阵”,把他骗到一个离家很远的破屋子里。准备要揍他。不过到揍得时候发现他们被人家打出心理恐惧,只用秸秆在他头上敲了几下木鱼,并且虚张声势地恐吓他。张册嚎哭着跑回家里。
解决了宿敌,俩人以为功力大增,把衣服挂在树上,开始哼哼唧唧的练武,不一会儿“皇军”就叫嚷着跑了过来,君承手快抓起衣服就跑,刘宇阳慢了一步以扯破衣服的代价逃了出来。从此君承和刘宇阳变得胆气十足,发现张册不过如此,为了报复,俩人只要一见到张册就要挑刺打架,把张册训得服服帖帖。
虽然如此,他们两个笨蛋被欺负了好几年。田钧胆大心细,只要见到“皇军”不在,就冲着张册打,打完就跑,一个大人在不堪也不会追究一个小孩子的隔夜帐。所以田钧并不是老和尚,是孤胆英雄。
当然那些是小孩子的游戏,做不了准。但是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张册依旧是老样子,喜欢欺负人。所谓欺软怕硬的意思就是挑最软的捏,因为自君承等人之后又有年龄更小的孩子出生,张册就转换了欺负的目标。张册有他聪明的地方,小时候被驯服,就知道自己武力不行,转而向君承和刘宇阳献殷勤。人这个虚荣的动物,受马屁没有原则,因为战火不会再烧到自己头上,所以也就不计张册的前嫌了。
在自家炕上坐着的是卢宇,这家伙比君承几人小两岁。卢宇在学校谈恋爱卓有成效,女朋友换了几任,胸中感慨良多,自诩情种。适才他和刘宇阳挤在一起,抱着手机,交换好友列表里边的美女,商量着泡妞呢!成果喜人,他们的列表里边多出几个缠绵悱恻的名字——♂下輩子♀還做伱釹人、沵濕硪的緈輻、裑邊★鍀溫暖、愛伱一萬年——功德圆满后,暂时放下手机,只等有时间就开展泡妞大计。
现在他俩放下手机,就泡妞手段做进一步探讨。卢宇的诀窍是“多说话,多花钱,多装逼。”概括为“三多”。刘宇阳说:“香车美女,香车美女,美女肯定喜欢香车,泡妞的话用敞篷车最好。你说到时候把篷子掀开,一边吹风一边看美女,多爽!”
卢宇听着不高兴了:“叫敞篷车,那里会有篷子?”
刘宇阳说:“就是有!要不然下雨天怎么办?”
卢宇罗列证据:“下雨天不就不出去了吗!再说那四边都是门,怎么能装车顶?”就这样他俩的话题就转到“香车”上来了。
卢宇不自量自,在泡妞之外同刘宇阳讨论汽车。就敞篷车有没有篷问题他俩产生分歧,彼此不服,转而谋求第三方支持。他俩不重视张册的建议,但都要把田钧拉到自己阵营里边。田钧坐山观虎斗,在他俩两败俱伤的时候出来拉架,说:“有意思吗?我不知道!还是说说一会儿去哪儿玩吧。”
君承提议说去河里走走,多好的天气。众人一致同意。大家缩着脖子出来了。今天天公作美,正是故地重游的好时候。一般来说,这地方的冬天是名副其实的冬天,北风怒号,愁云惨淡。太阳仿佛吃了败仗,垂头丧气,失去了应有的本色,就像手电筒打在天上的一个亮斑。刺骨的寒冷让人不想出门,因为身体缩在一起非常疲惫。今天太阳反击,大有田单连破七十城的豪气,西北风今天反而缩头缩脑的不敢出来了。从屋子里裹着暖气出来,众人都觉得这天气隐隐有秋日的爽朗。
从村子出来下河滩是一个陡峭的高坡,看时依旧是积雪,没有一条雪痕,不免失望。他们小时候在冬天只要下雪就会滑雪,所谓滑雪就是找一个大的方头铲子,坐在上边双手握住铲柄,从高坡上一滑而下,有风驰电掣的快感。有的铲子柄太长,就像坦克的炮筒,把前边人吓得心惊胆战。他们从记忆中畅游回来便齐齐化身成为九斤老太感叹“一代不如一代。”所有的前辈都看不起后辈,恰如所有的后辈都看不起前辈。君承等人看自己的游戏没有继承下来,大感不爽,恨不得组织一个天地会来“反清复明”。
从斜坡下来是一大片草滩,这草滩虽然高不没脚,却异常的浓密。刘宇阳从兜里掏出来一个打火机,点燃了枯草。顿时火势顺着微弱的西北风哔哔啵啵的烧起来,气势甚旺,就像有蚂蚁大军匆匆从脚下走过。见此情此景,君承胸中诗情涌动,脱口而出一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君承鼠目寸光,吟诗只盯着“寸草”两字。
田钧听到直率地鄙视君承:“哈哈,就你这水平还上学,我看你不如回家放猪。我现在不上学也知道应该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君承说:“你让我放,我就放。”说过后觉得这句话笨拙、老套一点也不精妙。不好意思,勉强地呵呵笑。
田钧见了,以为君承为这么一句无聊的话而得意。对着君承四指合拢,中指冲天,脸面向上,眼珠向下做了一个狠狠地鄙视动作。君承抓起那只竖起的中指,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边战边退。跑到河边俩人都筋疲力尽了,弯着腰喘粗气。君承打了一个停战的手势,说:“老矣!老矣!跑了几步就气喘心跳。”——叹老是年轻人的专利,就像只有漂亮的人能发出“今天我好丑”的感叹,这是一种胜利者的大度。
使劲喘了几口气,俩人相视一笑泯掉恩仇,张望着后继部队。后面人优哉游哉,迟迟不来。君承兴致高涨,跳下河。河里的冰是自惭形秽的浑浊,并不彻亮通透。
田钧休息一会儿精神抖擞,也从岸上跳下来。他仿佛没有意识。一言不发搬起一块石头砸冰,并没有出现冰面分奔离析的场景。君承看田钧仿佛年轻了十岁——因为小孩子的游戏永远像动物一样,盲目且没有意识。他过去帮忙,果然效力大增,不一会儿就砸出一个窟窿,周围满是冰屑。刘宇阳他们过来了,见到冰面上亮光闪闪,激动的心让冬天的寒冷望而却步,张册无视温度,手里抓了一块冰熔出来的水一滴一滴的滴下来。
虽然今天阳光明媚,可是空气依旧寒冷。这没有愁云与北风助威的冷是冬天的内核,就像是搓掉了皮的花生。去掉浮夸的风云,这阳光下的冷,其本来面目显得愈发凝练、结实,没有办法使之再减少一分。过了一会儿君承就觉得脸颊被冻成了铁板,双手渐渐不灵活了。便叫嚷:“谁有打火机?”刘宇阳会意,在背风处收拢一些枯草枯叶,开始点火。众人赶快到处去找枯木放在火上,忙的不亦乐乎。在火上烤了一会儿,君承就觉得整个僵硬的身体渐渐地融化开了。大家开始谈天说地,现在卢宇和刘宇阳求同存异,不在敞篷车有没有篷的问题上纠结了。他们都说“女孩子还是眼睛大一点,皮肤白一点好看。”从而握手言和。
在第二天众人无所事事,听到外面锣鼓喧天,是张老太太的出殡仪式。刘宇阳说出去看看有没有好玩的。几人信步走到了演唱现场,在这个地方有一个非常不好的习俗。人死了之后的仪式,仿佛不是用来表达生者对死者的哀思,更像是生者的宴席。除了子女们在棺木前嚎哭之外,其他人都喜气洋洋的等着热闹。因为死者的家属会请一班演员来表演,表演的都是一些没心没肺的笑段子,除了流行歌曲,最多的就是东北的二人转和本地的耍孩儿,烟花爆竹放的比过节多,或许外人看来还以为本地在过节呢。有人说“生的时候自己用哭声宣告问世,死的时候别人用哭声为你送行,悲剧是贯穿人生的主旋律。”但在这个地方人们缟衣而不素食,子女的哭声比不过大功率音响,亲人脸上的悲戚与村人的喜色一比也是相形见绌。联想到生子时家人的喜庆,逝世时邻人的热闹。或许表现了另一个主题——“喜剧是贯穿人生的主旋律”。再或许主旋律什么的本就是扯淡,那仅仅是文人的游戏,不必在意。
舞台上的演员表演的正起劲,一会儿说着没有营养的荤段子,一会儿唱着快节奏的流行歌。君承正感到无聊,不过他远远的在现场看见了一些小学同学。当年君承求学,早早离开村子。昔日的同学的影子早不知道放到那个角落里了。但是现在他感觉那些身影在心底蠢蠢欲动,就像春雷之后的小草,不知不觉已经绿了一片。他把这事同刘宇阳一说,刘宇阳眼里泛起朵朵桃花,极力撺掇大家上去打一个招呼。众人化身成为古时的大家闺秀,羞缩不肯向前。
故地不会重游第二次,送葬的热闹同样不能重复。到第三天大家都感到无聊,讨论要玩什么。到最后众人都把这讨论当成一个事做,至于“玩什么?”先不用着急。时间是多么奇怪的一个东西,君承诸人因为知道它的珍贵,所以愈加无所适从了。仿佛干什么都没意思,干什么都不配。因为在心理上失去了童趣,就像一个百万富翁突然变一贫如洗,心理决计承受不住这个落差。所以他们不肯承认,起码要在形式上推理出一个快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