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1 / 1)
只不过今天在大巴车上确实是瞌睡,这瞌睡无可抗拒,就像被巨人一棍子打昏过去,灵魂离体。君承也试图抵抗一下睡意,但是眼睛无抵抗地闭上,接着就是合情合理的幻想,这幻想常常和身体的感官联系在一起,成了睡梦的一部分,耳边嘈杂没有意义的音响在沉梦里全成了有故事的声音,皮肤的触觉也为这幻象提供了真实的素材,没有几分钟就开始做梦,往往直到被惊醒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居然又睡了一觉。幸运的是君承一路上都是终点站下车,悠悠荡荡的睡一觉就到了终点,所以能安心享受这灵魂离体的安适。
大同这个地方煤多,所以拉煤车也是成正比的多。在这里没有一辆拉煤车是不超载的,因为沿途有种种巧立名目的收费站,在这里有一个专有的名词叫做煤检站。如果按照要求做一个诚实的车主,恐怕赔的除了“诚实”什么都剩不下。前几年车主们与煤检站各种斗智斗勇,把围追堵截四个字演绎到了极致。
煤检站的人开始不懂兵法地势,贪图享乐,只在大路上守株待兔。煤车主起码比兔子聪明,不会笨到被逮着,他们专拣小路走。煤检站看大路是守住了,可是财路断了,于是不再死守大路,开始在小路上设伏,强收买路财,他们倒是比粗鲁的煤车主更像是绿林好汉。在这之后,车队鸟枪换炮,都装备望远镜用来观察敌情。根据进化论,煤检站的公务员也要进化,他们的隐藏技术越来越高,差一点就研究出魔法把自己彻底隐身,使人当面对眼但对他们视而不见,方便他们抓人。后来望远镜的作用已经微不足道了。于是又产生了一个附属职业——斥候,他们骑着摩托车负责探路为后边开道。双方的智斗势均力敌,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还不知道要衍生出多少高科技、新职业呢。说不定就会有几部书流传后世——战略家会写《从煤车逃亡解析孙子兵法》;文学家会写《煤浒传》;成功学家或许会写《追寻煤检站的发财之路》;经济学家要写《势不两立与经济平衡》;想象力再丰富一点,说不定他们的争斗还能引发第三次工业革命,从而推动人类进步呢。可是这个行业逐渐规范,私家车彻底没有了生存的机会,煤检站这个曾经肥的流油的部门也自然而然地跟着一起衰落。可见“势不两立”的人也“势难独立”。
最后一段去学校的路,是曾经的见证。它还没有来得及被修缮。由于经常走拉煤车,路况宛如世界末日提前来临,惨不忍睹。柏油路上沟沟壑壑,让人提心吊胆,仿佛下一刻这沟壑会裂开从而崩出炙热的岩浆。不断地自由落体运动让君承睡意全无,不能例行睡觉的公事,只好盯着窗户发呆。在理想中或者浪漫的散文中,旅途上窗外的景色总是唯美而又诗意的。君承不由失望了,现在他只觉得太阳咄咄逼人,就像站在烧的发红的火炉旁边,脸被烤的生疼,阳光明晃晃的刺眼不让它睁开。路旁的杨树野草积满了灰尘,仿佛刚被考古队发掘出来的遗迹。在太阳的高温下,人的生机理智不能洋溢在体外,它不知道躲在身体的那个角落,任由肉体受高温炙烤。生物之间被热流隔开了,树林不能称之为树林,充其量只能叫做一棵一棵树,人与人擦肩也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苦尽甘来,越过怀仁县城路况平稳了许多。近处是大片的农田,异常醒目;远处有隐约的青峰,分外提神。车子上的人又开始昏昏欲睡,不过有几个校友头抵着前座的靠背玩手机,手机键盘噼啪作响,气氛异常的诡异,好像是黑客作案。君承瞳孔涣散,继续盯着窗外发呆。现在窗外的美景与君承相看两不屑,他没有别具诗意的去观赏这青山农田。君承正要嘲笑自己没有情调了,可是转而一想,美景再美也只能是背景而已,就好像恋人在月夜里打情骂俏,月夜是不错,但高兴是因为谈恋爱又不是谈月亮。只是奇怪的是,回忆起来人们买株还珠,总说当晚的月色不错。可见美景这东西只能存活于回忆、想象或者惊鸿一瞥之中,在当下它不像美酒,可以仔细推敲。强扭的瓜不甜,强做的诗意也不自在。自己也没有必要为了所谓的情调,把这青山盯成一朵花,想到这里,君承异常自得,学着“举杯邀明月”的意境对日饮水,可惜这水被太阳晒得温热。
君承是中午从家里出发,在下午三点左右到校。他所在的高中叫玉林中学,玉林中学地处怀仁县内的一块野地里,周围满是玉米地,装上铁丝网可以当监狱用。怀仁是当地一个教育大县,这个地方唯一的特点就是学校多,从一中一直排到十六中。还有很多学校爱国心胸澎湃,坚持本土文化,不用阿拉伯字符命名,形如君承所在的玉林中学。这么多的学校大部分是私立的,私立学校建立的目标简单又明确,那就是赚钱,虽然这学校收费比较贵但是把学生整的够惨——后一条符合家长的要求。只是在印象中,减轻学生负担是这个社会共同的呼声,除去没有发言权的当事人——学生外,另一位当事人——家长几乎是统一认为认为孩子还是管教严厉一点好,这显然与社会的呼声相悖,说明大部分人都是替皇上团团急的那个太监。因为各地的公立学校升学率低,不为家长们喜欢,所以生源不成问题,家长们纷纷的把孩子送到这个地方,怀仁县也来者不拒,广纳四方学子,君承就是受害者。
玉林中学教学楼坐北朝南,中间一片空地算是广场,广场前边是一条直通校门的主道,教学楼左揽食堂,右抱实验楼。实验楼的高大与食堂的低矮对照鲜明,像一个曾经得过小儿麻痹的人,左右严重不对称。食堂的名字极有创意——“食堂”。食堂往前是三排宿舍楼,宿舍楼建的方方正正,有棱有角,边沿仿佛锋利的能割破天空,更妙的是在每个宿舍之间还有条状的凹槽,就像是由集装箱垒成的笼子,建筑上边盖得是水泥板,下雨后可以清晰的看到水泥板之间的水渍。走过主道,右侧是漂亮的花圃,花圃经常有人打理,花草被修剪的整整齐齐。掠过花圃是操场,操场的东边是一排篮球架,西边是高高的坐阶,站在坐阶的最高层可以将少半个身子探出墙外,但墙外的高度让人目眩,使人生不出翻墙的心思。在操场中间的一大块空地布满石子,对于这一点摔跤的人记得特别清楚。
君承从汽车上下来,只感到周围的热令人窒息,身体像是裹了一层塑料,里边的热气涌不出来,外边的热气却透过皮肤直入体内。君承寄希望于这些夹道的绿树,希望它能为自己降温。但绿树自顾不暇,那一小方绿色也在这汹涌的热气中苟延残喘。君承不敢和热气硬抗,做了逃兵,三步两跳逃进宿舍。
同宿舍的舍友来的较晚,在五点左右大家都到齐了。钱钟书先生在《围城》里说“回家只像半生的东西回锅,要煮一会才会熟。”同样,别离的舍友在相见的时候也需要预热,或者像是进热水盆子里洗澡,先用脚试水,等习惯后才是舒舒服服的享受。晚上因为要上晚自习,浪费了好长预热的时间,只是热了八分熟,或浸润了半个身子,大家便收拾心情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