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赵高(1 / 1)
新年还没有过去,宫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传闻:长巷尽头的冷宫里住着一个吃人的恶鬼,据说这个恶鬼是昭襄王妃子的怨气所化,子时过后就会在宫里的上空飘荡,身上还会冒出红色的光,甚是恐怖,宫里好多人都声称除夕那天夜里他们都看到了那个恶鬼。
而此时,恶鬼传说的“罪魁祸首”——葛域,正在难得出现的冬日暖阳下享受着日光浴,小蛮趴在她的肩膀上百无聊赖地玩着小尾巴。
“小蛮,我的肩膀就快承受不住你肥墩墩的身躯了。”
葛域眯着眼懒洋洋地说着,小蛮听出了葛域在嘲笑它的体重,亮出小爪子抓乱了葛域的辫子。
“哎,小东西,我一天把你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嗯?”
小蛮不理会葛域的质问,高昂着毛绒绒的小脑袋,就像是在说“本来就应该这样,愚蠢的人类”。
葛域气急败坏地把小蛮拎起来,与那双碧绿碧绿的眼睛对视着,
“小肥猫,为了你的健康考虑,今天晚上就只给你一小碟鱼片粥就好了。”
小蛮这下着急了,四肢乱蹬着,喵喵地乞求着,圆圆的小眼睛立刻变得湿漉漉的,直勾勾地望着葛域。
“卖萌可耻,小肥猫,小心你以后胖得找不到猫媳妇给你生小猫仔。”
嬴政站在院子门口,看着葛域认真教育小蛮的样子,想着这个女子每天都是与一只猫相依为命,但是从不觉得寂寞难熬,反而如此开心地生活,想到自己身边跟着许多人,却没有一天能轻松地活着,每天都不得不在尔虞我诈中小心翼翼,堤防和应付各方的明枪暗箭。他好累好累,不知自己能坚持多久。不过还好,上天赐予他一个如此美好的女子,让他有一个地方可以停靠自己疲惫的心。
看着娇憨的葛域,嬴政笑出声,葛域听到熟悉的笑声,放下了小蛮,看向院门。
“阿政,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进来?”
葛域话还没说完,小蛮已经冲到嬴政的脚下了,但嬴政却没有一如既往地将小蛮抱到怀里。
“小肥猫,我现在可抱不动你了。”
小蛮见连嬴政都嫌弃它的体重,低下了小脑袋,小声地咪咪叫着,可怜的小样子反而让葛域和嬴政愈加发笑了。不过取笑归取笑,嬴政还是抱起了小蛮圆滚滚的腰身,放在怀里给它顺毛,而记仇的小蛮依旧抓毛了嬴政的前襟。
突然,小蛮耳朵一耸,竖起浑身的毛,迅速窜出院门,然后就听到一声凌厉的“喵嗷”,嬴政和葛域立刻跟着跑出去。
院门外,一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小内侍躺倒在巷道上,小蛮正踩在他的前胸,锋利的爪子紧紧地压着他的喉咙。
“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嬴政眉头紧蹙,心中思索着这个内侍的来历:如果不杀他,葛域会不会有危险;若是杀了他,葛域又会不会因为害怕而疏远自己。
“回大王,奴是大王身边负责打扫整理典籍的内侍。奴有些好奇冷宫的恶鬼传闻,就想来看看,请大王饶命。”
嬴政觉得他的确很眼熟,葛域感觉到小内侍也不像说谎,召唤小蛮移开了压着他颈项的爪子,小内侍立刻匍匐在了嬴政面前。
“先进来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葛域招呼嬴政先进去,小内侍也起身低着头弓着腰跟进了院子。葛域将院门拴好,便抱着小蛮进了屋。她虽然知道嬴政的身份,却不想干涉嬴政的任何事,她只是纯粹地把他当做孩子。自私也好,无能也罢,她只希望能在这里平平安安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嬴政看着葛域一声不吭地走进屋关了门,视线才转向眼前跪着的内侍,虽是十一二岁的模样,恭敬却不谄媚,回他的问话也是清晰冷静,与年纪一点都不符合。
嬴政一点也不相信小内侍的说法,宫里的传言他也有耳闻,但他不认为有人真的有胆量,敢孤身一人前来查探。
“寡人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谁派来的?”
“回大王,奴并不是细作,只是发现大王近日总是孤身外出,而宫中吃人恶鬼的传言四起,奴担心不已,所以跟随大王来到这里。奴发誓,对大王只有忠心,如有妄言,天地不容。”
“天地不容你之前,寡人自是不会容你,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王,奴名赵高。”
“以后该说什么做什么你应该知道,退下吧。”
“诺。”
嬴政并不完全相信赵高的话,他有的是办法辨明真假,但不想在葛域面前做任何不好的事。他看着紧闭的屋门,最终还是决定推门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葛域担忧的目光,嬴政心里没有那么忐忑了。
“阿政,那个人对你没有威胁吧?”
“嗯,只是个普通的内侍,就是多了些孩子的好奇心。”
“还说呢,你自己不也是个孩子吗?”
葛域觉得“孩子”两个字从嬴政嘴里说出来有些可爱又有些心酸,一时思绪又飘到初见嬴政时他紧锁的小眉头。
“阿域姐姐。”
嬴政叫回了正在神游的葛域。
“怎么了?”
“你不怪我瞒着你吗?”
嬴政第一次有些紧张,他害怕葛域与其他人一样,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后,不是奉承就是躲避,再无真心。但是他又隐约相信,葛域与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嬴政似乎忘了,当赵高称他大王时,葛域没有一丝反应。他目光炯炯地紧盯着葛域,葛域却突然笑了,一如初见时那样温暖的笑容,嬴政的心里顿时踏实了。
“照你这么说的话,我倒希望你不要怪我了。”
“怪什么?”
嬴政刚落下的心又紧张起来了。
“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了。十三四岁的男孩子,身着用金线绣了龙纹的黑色长袍,要真是不知道你是谁就是笨蛋了。”
嬴政听了葛域的话不知道说什么好,而葛域叹了口气,将嬴政轻轻拥进怀里。
“不过我只见到了一个寂寞的孩子,只想尽我所能让他真正地做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阿域姐姐……谢谢你……”
嬴政心里翻江倒海,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奢望也能成真。他突然想对葛域说好多好多话,从有记忆起在赵国为质,说到回秦国后依旧任人拿捏。但是他不能,他是秦国大王,他不可以软弱,他还要保护阿域。
千言万语最后只能说一句谢谢。
“话说阿政,那个小内侍叫什么名字啊,我觉得他挺有灵性的,回去□□□□说不定能为你所用呢。”
嬴政慢慢平复了内心的波澜,又恢复到那副小大人的样子,口渴了正在倒茶的阿域为了不笑出来转移了话题,
“他叫赵高。”
“噗……咳咳咳……赵高?!”
刚把茶倒进嘴里的葛域一口喷出来,还把自己呛到了。
“姐姐你怎么了,喝个水都这么不小心。”
“没事没事,喝的太急了。”
葛域摸着自己的胸口顺着气儿,感觉到心脏突然如擂鼓版急速跳动,脑袋里只剩嗡嗡嗡的回声。
赵高。赵高?赵高!
浑浑噩噩地送走了嬴政,葛域坐在院子里呆呆地望着天空。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本来只想安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对于即将要发生的“历史”并不打算参与,但是现在她犹豫了。尽管和嬴政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可每当想起嬴政和她在一起才能露出的笑容,想想他在掌权前所经历的一切,想到以后他的毕生心血毁于身边之人,她不忍,她做不到袖手旁观,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落得凄凉收场和万世骂名。
她能做什么?她该怎么做?
嬴政走出冷宫,见赵高守在院门口,他眼眉轻轻一挑,也不做声径直离开。赵高随即躬身走在他身后,软底的鞋子踩在青砖路上没有一点声响。
回到寝殿,嬴政挥退了全部宫侍,赵高很有眼色地走在最后关上了殿门。
偌大的寝殿空旷安静,嬴政轻咳一声,一道模糊的黑影闪过,一身黑衣的少年单膝跪在了他面前。
“大王。”
“查清楚赵高的来龙去脉,暂时先不动他,冷宫那边如再有人靠近,杀无赦。”
“诺。”
黑衣少年声音还未消失,人已经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嬴政这才松了一口气,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对于葛域最后心不在焉的样子嬴政感到很奇怪,但是他并没有问。他觉得葛域本身就是一个谜,如果揭开谜底,葛域就会离开他,所以他不去想,不去问,与其追根究底地寻找谜底,还是先除掉身边那些豺狼和老鼠,让葛域能安安稳稳无忧无虑地留在这里更重要。
还好,父王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软弱无能,至少最后给他的儿子留下了一把最锋利最致命的武器。
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吕不韦老谋深算,赵姬笑里藏刀,还有更多看不清面目的人隐藏在背后,每一步都要谨慎,一旦踏错就是万劫不复。他需要更多的力量,强大到不止秦国没有人敢违逆他,甚至六国的人都要俯首称臣,他要成为天下的王,要天下人都敬畏他,让阿域光明正大地站在天下人面前受人敬仰。
想到这里,嬴政睁开了双眼,眼底坚定的光芒划过整个咸阳宫。
华阳太后的寝殿里,一个老嬷嬷正附耳对她说着什么,风韵犹存的脸上一双美目深沉明亮,嘴角不时划过若有似无的笑容,香炉袅袅青烟中透出一丝丝阴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