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欠片01（1 / 1）
他是被饿醒的。揉揉眼睛，他起身坐直，茫然地审视四周：是个破旧的神社，鸟居在过于浓密的树影映照下显得阴郁，而他的栖身之所是信徒投放香油钱的木箱。他用脚跟扣了扣箱子，几声寥落而清脆的响声，显然没几个铜板。
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重要的事，一件都不记得。
他困扰地挠挠头，在黑色运动上衣中翻找一阵，手里多了一沓手写的名片：
－－夜斗，全年无休！090-XXX-##3X 能帮您解决各种烦恼
夜斗，这是他的名字吗？自己的职业，难道是私家侦探？看这架势，混得应该不怎么样。
但比起虚无的身份问题，空瘪的胃更值得此刻的夜斗倾注精力：好饿，饿得胃都痛了。他摇摇晃晃地离开神社，谨慎地四处张望，终于在小路的尽头迎面遇见一个中年男子。
“请问……”夜斗才张口，对方就已经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自始至终对夜斗视若无睹。
他的存在感就这么稀薄吗？！
再转身，中年男子已经走得远了，夜斗只得选择踏上面前的柏油马路：总会有餐厅的，至于饭钱么……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棕色酒瓶，拧开瓶盖：大半瓶全是五円硬币，应该够一顿饭。话说回来，难道自己有奇怪的收集癖？
驱赶掉不合时宜的自嘲，夜斗双手插兜，行走在人行道边缘。
夕色渐沉，回家的人流在橘红浅橙的光线里匆匆来去，没有一个人对夜斗有半分的留意。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一转头，两栋公寓楼之间的狭小缝隙里，一只圆圆的紫色生物瞪着眼睛，与夜斗对上目光，发出了奇异的尖叫。
两个国中生从那个圆球身边走过去，自顾自说笑，对异状无知无觉。
夜斗咽了口唾沫，扯扯脖子上脏兮兮的围巾，缓步向后退，随即猛地转身狂奔。看、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了啊！才跑了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一声：
“夜斗！”
夜斗不由自主驻足，回首，是个黑发少女，高中生打扮，双颊晕红，正立在几米外喘气，显然一路疾奔而来。
不知为何，夜斗忽然就放下心来，有礼貌地询问少女：“您以前认识我？您是哪位？”
啪－－
少女手中的提包落地，她纤巧的手微张着颤抖片刻，才紧握成拳：“夜斗……”她的声音艰涩，“我是一歧日和。”
※
“抱歉，是三杯。”
餐厅招待被一歧日和提醒，才恍然发现夜斗和雪音的存在，诚惶诚恐地鞠躬致歉，忙端来了另两杯水。
日和定睛看向夜斗，对方呷着冰水，湛蓝眼眸若有所思，聚焦在遥远的某处，眉眼平静而迷惘。直到此刻，日和才终于不得不相信，夜斗他确确实实是失忆了。那个外表开朗自大却又敏锐隐忍的夜斗，消失了。掌心湿冷，日和垂眼，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捏紧了玻璃杯，体温聚集起一手的水汽，除了温度外还从日和身体里带走了什么东西，她只觉得难过。
夜斗沉默半晌，终于开口：“所以，我是神明？因此他们才会看不到我？那么这个孩子呢，也是神明？”
日和身侧的雪音安静地握紧了拳头，夜斗脖子随之一缩：“刚才那是什么……好痛。”
“这是雪音，是你的神器，雪器。”日和强笑着解释，“神器和神明一心同体，雪音的情绪会影响到夜斗。”
夜斗的脸上一瞬出现了介乎歉然和困惑之间的复杂神情，他转向雪音：“让你难过了，抱歉。”但显然，他并不能真正理解雪音悲伤的缘由。
雪音当然无法习惯这样一个礼貌而疏远的夜斗，他噎了几秒，才闷闷地回答：“抱歉的话就快点想起来啊，混蛋。”
夜斗张了张口，最终一言不发。
各种食物在这时摆上台面上来，无形中将冷场的尴尬化解开去。
一时间只有餐具发出的轻响，气氛愈发凝滞。
夜斗饿得厉害，只顾闷头苦吃。雪音拈着叉子在意面中来回拨动，另一只手支颐，视线低垂，全无食欲。日和面对眼前情形，忽然就想念起昔日夜斗和雪音吵嚷着争夺最后一根章鱼香肠的喧闹，这寂静中的冷也渗进日和的心里，麻痹了味觉，叫她食不知味。
“呐，”日和扯起嘴角，打破沉默，“今天是让夜斗回小福那里去吗？”
雪音重重放下叉子，扁着嘴，低声咒骂了几句，才说：“不，暂时缓一缓吧。这家伙现在，未必适合和小福小姐见面。”
日和想象了一下小福泪眼汪汪地绕着夜斗的场景，苦笑着颔首：“那么，住到我家怎么样？”
“也只能这样了，”雪音老成地叹了口气，“我回去先和小福和大黑交代一下情况，明天来找你们。”接着狐疑地瞥了夜斗一眼，“这家伙，应该保护得了自己？”
日和忽然就有了些泪意，却笑着宽慰雪音：“我家里还有一些神社的水，没问题的。”
“我送你们回去。”
可想而知，又是一路的沉默。日和无法确定，方才同雪音的对话，夜斗究竟听进了多少，又或者是根本无心在意？她侧过头，夜斗双手插兜，微微仰了头凝视天空：
真是难得的好天气，繁星璀璨。
日和的唇角却翘不起来。
“夜斗，在吗？我送点心来了。”
房门打开，现出夜斗的身形，日和愣了愣：他应当刚洗过澡，穿的是日和哥哥的衬衫，发梢微湿，额发下的双眼平静地看向她，宛如冰层下的瀚海，无波到淡漠。日和心里一突，低头盯着手中托盘，视线却不自主要往上飘，飘到第二颗扣子上方的锁骨，飘到……她咬着嘴唇将头埋得更低。到底在想什么啊！
“谢谢，我正好有事想问你。”夜斗接过托盘，转身进了房间，随手将它搁在了床上，回头看向日和。
踟蹰片刻，日和终于还是踏出一步，掩上房门，故作轻松地问道：“什么事？”
“我在想，雪音那个孩子，是我的神器，不是人类。那么，你是什么人？”
日和的喉咙好像被棉絮堵住了，连吸气都觉得困难。是啊，她是什么人呢？即使夜斗没有失忆，日和有时候也会询问自己。怎么样的回答都显得牵强。一歧日和偶然闯进了夜斗的世界，却始终没有一个明晰的身份，不是同伴，朋友两个字又太过轻巧。
她是夜斗的什么人呢？
“是恋人吗？”
啊诶诶诶诶诶诶！什、什么？
日和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不、不不是的……不是这种关系，是有缘人，就是……”
夜斗已经走到她面前，她想退，背脊却正靠在门板上，无路可逃。
夜斗好像微笑了一下，单手撑在日和颊边，低下头，说话的语调还是很平和：“雪音那孩子，我有种很怀念的感觉，我知道他是我的同伴。但是……”他凑得更近了些，“你，一歧日和，我知道这个名字，我现在想不起来，可是见到你，我很放松，我……很开心。”
不管是否失忆，夜斗都能够若无其事地说出令人面红耳赤的话语。
日和略有些晕眩，她翕动着双唇，努力摇头：“夜斗……我……”
“我没法做出其他假设，而且……”夜斗的尾音里拖出了淡淡的笑意，“日和好可爱。”
随着这句话，日和脑子里的某根弦彻底断了，她睁大眼，还想说些什么，夜斗却已经俯就过来，唇上温热。
夜斗身上还是很好闻，神明的气味，和……日和也在用的沐浴露的香气，齐齐扑面而来。
“抱歉，不知不觉就……”夜斗今天第一次真正露出了笑容，“果然是恋人吧，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