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一章（1 / 1）
微微掩上房门，伺茵脱下厚重的三层外袍，拿出之前无音替她放在这里的备用衣服，伺茵摸了摸，觉得有些单薄，今天这个天气，多少会有些冷。
“伺茵大人。”门外响起无音的声音，伺茵把手里的袍子抖开披上，走到门口给她开了门。无音进来，熟悉地将门关上，然后随着伺茵走到刚才换衣服的地方，给她整理外袍：“会不会觉得有些单薄？”
“是有些，今天的风有些冷。”伺茵笑笑：“不过没关系，往年在外边云游，穿的衣服比这个还要薄，我都习惯了。现在也不是没有厚衣服穿，只是太重了，我穿着难受。”
说着还看了一眼旁边脱下来的厚袍子，无音抿嘴笑，转身走到之前放官文的桌子边，伺茵这才注意到那个桌子上放着个盒子，不很大，放在那里像个摆设，之前就没察觉。无音走过去把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来一件很薄的衣衫，纯银色，半透明。看样式是内衬，不，也不像内衬，好像是穿在内衬外边的。
“这是什么？”
“这是薄丝玉衫，据说御寒效果很好，我给伺茵大人穿上？”无音说着把衣服抖开，尺寸上看起来是很适合伺茵的身形，但是伺茵觉得很奇怪。
“这是哪里来的？你还有这样的宝贝？”薄丝玉衫伺茵听说过，但是这个东西，恐怖不好得。
无音走过来，把伺茵的外袍脱掉，放在一旁，再小心地给她穿上这件玉衫：“这件玉衫是晴明大人的，之前伺茵大人带着巫女们出门去，晴明大人就跟我交代说，如果伺茵大人觉得自己的衣服单薄就把这个给您穿上。”
“晴明的？”如果是晴明就好想得通了，这个家伙，手里有几件宝贝是正常的。
“是呀。”无音笑：“不过看这个尺寸，对晴明大人来说可能有些小，放在家里常年也是个摆设吧。”
听她这样一说，伺茵才发觉这衣服真是适合自己。虽然自己的身形不是娇小纤瘦，甚至有些微胖，可是比起晴明这个大男人来说，衣服的尺码总是要小许多的。这玉衫作为中层穿在身上，与身体贴合得很好，而且材质透明也不会显得自己有小肚子，外边搭上一件外袍，还会增色不少。说实话，伺茵真是很喜欢这件衣服。
最最重要的一点，这玉衫一上身，就全身感觉特别暖和。
“瞧？这不是很好看吗？”无音给伺茵把外袍也穿好，非常欣喜地看了眼伺茵的样子，然后走到她身后，替她整理头发。
伺茵笑着叹气说：“你什么都替我做好，我都快不会照顾自己了。”
“那伺茵大人就放心让我照顾好了，不是说好了要我一直跟着您吗？”无音笑着回答。
伺茵嘻嘻笑出声，没有接话，心里想着受了晴明这么一份大礼，要怎么还才好。低下头想去看看里边的玉衫，一低头，却看见围在脖子上的围领还没有取下来。
伸手去取，双手碰到围领的一瞬间，伺茵突然想起了之前晴明给自己戴上这围领的画面，再加上身上这件玉衫，她总感觉怪怪的，但是怪在哪里呢？
歪着头想了想，没有什么答案，于是她选择不再为难自己，利索地把围领取下来，等到无音替她把头发整理好，便起身走到那个盒子面前，把围领叠好放了进去，然后盖上盖子，转身交给无音：“这个盒子你替我收好，里面是我作为这间神社主事人的信物，不能丢了。”
无音点头接过来，然后躬身出去了。
伺茵收拾妥当，趁着无事，在神社里走了一圈，熟悉环境，自然是避开了前面仪式上的人，等她走完这偌大的庭院，再次回到主场的时候，天色已经靠近黄昏，正好赶上晚膳时间。
无音这一日都尾随在晴明身后，因为自家主人根本连人都见不到，这会儿仕女们都已经奉上了食物，晴明旁边的位置就是伺茵的，无音看位置还空着难免有些着急，结果转头环视的一眼，就看到她踏着小碎步走来。
“伺茵大人。”无音缓缓行礼，伺茵笑着点个头，跑到自己位置上坐下，无音也站到她身后来。
“你大半天去哪儿了？”晴明随意地去拿筷子，头却微微扭转，笑着瞥了伺茵一眼，这一眼，正好就看到了她穿在外袍下的薄丝玉衫，倒是格外适合她。
不好在这么多官员面前表现得太开朗，伺茵笑的时候抿着嘴，也拿起筷子：“自己主管的神社，我总要去熟悉下，今天还是我第一次来这里。”
晴明没有说话，头也已经转了回去，手里的筷子夹起一块食物来。
这样的场合吃饭，伺茵确实是第一次，但是也懂得规矩，无外乎就是拘束、拘束以及拘束。反正她不喝酒，觥筹交错的事情与她没有关系，何况今天的菜色不错，她很满意。
“无音，你来我旁边坐着吃点东西吧，饿了一天了。”伺茵转过身去拉无音的手，无音看了下周围，所有官员的随侍都是站着的，甚至有些根本就没有带随侍来，自己如果坐下会不会不好？
见她犹豫，伺茵也跟着看了眼周围的情况，耳边晴明的声音低低传来：“无音是随侍而来，坐下不合礼数。”
看似自顾自地吃东西，晴明的神情动作没有什么特别的，伺茵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望着无音咧开嘴笑：“不管他们，我是巫女，谁敢说我不合礼数我就诅咒他们。”拉着无音的手微微用了点力气，无音只好听她的在旁边坐下。
“伺茵大人这算不算是滥用法术？”晴明弯起眼睛看她，伺茵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反而很得意地回了他一个笑容，顺便点个头。
晴明笑着移回视线，但是立刻就察觉到周围有一些议论声音，他抬头去看，果然见到几个平日里就好事的官员对着伺茵和无音指指点点。
显然伺茵也看见了，她念咒变出一副碗筷放在无音面前，顺手给她夹了菜：“几个大男人，还这么嘴碎。”说完抿嘴一笑，看不出半点不悦。
有了无音的加入，伺茵这顿饭也吃得开心了些，她懂规矩，博雅距离自己这么远，晴明虽然在旁边，也不能一直说个不停，无音虽然是式神，但是与伺茵亲昵，坐在一起吃饭会愉悦很多，两个人一直有说有笑，哪怕笑的声音很低很小。
“伺茵大人，我吃不下了。”无音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看上去的确是饱了，不过一双眼睛却始终瞥着伺茵旁边的酒杯……以及里面透明晶莹的酒。
伺茵端起酒杯来看了看，语气里透着好奇：“这么辣的东西，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喝？”
无音掩着嘴笑：“只有伺茵大人喝不惯。”
耳边传来晴明的低笑声，伺茵知道自己又被取笑了，不满地撇撇嘴，准备把这杯酒递给无音，突然面前一道阴影笼罩下来，止住了伺茵的动作，连同无音一起抬头去看那阴影的主人，是个穿着官服的年轻男人。
这个人有点陌生，伺茵心里说了一句，就看见那个人低着头笑着看她，手里端着一杯酒：“巫女大人。”
伺茵愣了一秒钟，倏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手里的酒因为她的动作而微微震动，洒了两滴，。
站起来第一件事就是与对方点头见礼，面色也变得淡然，紧接着无音也跟着站了起来，那人见这主仆二人有礼并且客气，也再次见礼：“在下这杯酒想请敬巫女大人。”
必定是自己端着酒杯让人误会能喝酒了，伺茵觉得有点尴尬，这酒闻着就很浓郁，一口下去得喝多少水啊？
见她面露为难，那年轻人以为是自己的唐突让这位素日就淡然的巫女不高兴了，毕竟刚才她还和自己的随侍有说有笑，很是开心。于是他连忙站直了，非常恭敬地用双手托住酒杯，连神情也收敛了些：“巫女大人。”
伺茵转过头与无音对视了一眼，正不知道怎么办，另外一边突然响起起身带动衣袂的声音，接着第三只酒杯从身边介入两人之间，伺茵转头去看，发现晴明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年轻人：“高桥大人，伺茵巫女从来不饮酒，不如我代她回敬您。”
真是来的太及时了，伺茵心里松了一口气，可那被称为高桥的年轻人却面色尴尬了起来，他是听说巫女与晴明还有源博雅交好，但是连敬酒都帮忙挡，是不是太过于好了？
晴明的酒杯就放在面前，高桥碍于他身为阴阳头的面子，也不能不喝，于是对着伺茵的酒杯只能转个方向，与晴明手里的被子碰了下，一饮而尽。
晴明自然也没有含糊，一杯酒喝得毫不犹豫，高桥对着他微微点个头就走了，晴明瞥了眼他的背影，放下自己手里的空杯子，然后把伺茵手里的杯子抽出来，放到了无音面前：“这种场合有人来敬酒很正常，你既然不能喝，就不要拿这个杯子。”
无音赶紧把杯子接了过来，跟自家主人一起重新坐下，晴明也坐回自己的位置。这时远处的博雅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酒杯窜到了这边，晴明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在晴明旁边坐下，还探出头去问伺茵：“刚刚是怎么了？”
晴明笑着摇头，自己吃碗里的东西，无音也把那杯酒喝掉，伺茵听到博雅问话，一张嘴都嘟了起来。
博雅见三个人都不说话，心里如小猫挠一般痒痒的，晴明瞥他一眼，凑过去在他耳边低语一句，博雅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会儿叫仕女们换一壶清酒来，那个味道淡，你吃得住。”
伺茵摆手，一听到酒字就头大：“算了，我去别的地方躲躲，看陛下这兴致，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我们来。”听她这样说，几个人都转头去看了眼皇帝，的确是专心看着歌舞。伺茵站起身，微微躬了点身子，踏着小碎步就跑远了。
晴明看了眼她的身影，招手把无音叫到面前来，耳语了两句，无音领命去了，他才转过身给博雅斟上一杯酒：“你不是闹着没人陪你喝酒？”
博雅咧开嘴笑，端起酒杯喝下，晴明笑着看他喝酒的样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两个人便也说着话，一壶酒不知不觉就没有了。
“晴明大人。”仕女们正拿了空酒壶去盛酒，无音也拿着一个盒子回来，晴明接过那个盒子，打开看了一眼，笑着对无音说：“辛苦你了，如果觉得无聊就先回去吧，伺茵的安全你放心，武艺过人的博雅大人在这儿呢。”
无音低声笑出来，躬身退下，博雅凑过来想看看盒子里是什么，还没看清楚盒子就被盖上了，他不满地瞪晴明，晴明却笑得如同一只狐狸：“看什么？你的酒来了。”
果然就有仕女端上一壶满满的酒上桌，晴明给他倒上一杯，自己的杯子里却还是空的：“我去找找伺茵，她走太久了。”
博雅这才反应过来，伺茵离开的时间确实不短，他点头，示意晴明快去，晴明捧起盒子，起身，转身，动作非常的沉稳淡然。
这是整个平安最大的一间神社，如果真的要凭着感觉去找，可能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但是伺茵身上有晴明之前给她的五角星符咒，晴明找到她只需要感应自己的咒语。
一路走到后院，夜色已经弥漫下来，后院的井边有一棵很大的樱花树，伺茵此刻正坐在樱花树对面的长廊地板上，面对着树枝，月光从光秃秃的枝干背后映射下来，把整个后院照的明亮异常。
伺茵的头半仰着，双手扶住地板，眼睛看着银色的月光，面色柔和。晴明看到笑了笑，准备捧着盒子走过去，刚要抬步，伺茵的另一侧突然走出来一个人影，晴明只能止住自己的动作。
那人影从长廊而来，木屐接触地板的声音非常清晰，一下子就惊扰了看花的伺茵。伺茵转头去看，发现来人是之前那位高桥大人。
“巫女大人。”高桥与伺茵见礼，伺茵也站起身，对着他微微作揖。
高桥见她回应，于是面露笑容：“在下是来与巫女大人道歉的，之前贸然来敬酒，惊扰了。”
伺茵柔和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淡然了许多，她客气地摇头，声音轻而飘渺：“高桥大人客气了，是我拂了您的面子，应该是我道歉。”
高桥没想到她一下子就记住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加深了笑容，眼神变得热切起来：“巫女大人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我……我……”
一句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伺茵听着也很费劲儿，不远处观望的晴明因为草木的遮掩而一直没有被发现，但是听那个高桥说话，也觉得真是让人不舒服。
“巫女大人。”支支吾吾了半天，高桥又叫了伺茵一声：“您今天跳的舞，真是太好看了。”
伺茵的脑袋并不算很笨，自然知道他不是要简单的跟自己说一句舞跳得好这么简单，何况那个眼神，实在是热切过头了，曾经白鹭御看她，也是这样的眼神。
见伺茵没有说话，高桥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这会儿也没有晴明博雅在旁边，难得的机会，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
鼓起勇气，高桥朝着伺茵靠近了一步，伺茵淡然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巫女大人，我听说，一旦做了巫女，一生都要奉献给神明，是么？”
“是。”
简单清晰的一个字，多的停顿犹豫都没有，高桥的眼神微微暗淡了下来，可是还是不放弃：“为什么想做巫女呢？”
为什么？伺茵从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师傅领养回来，做巫女不是自己选的，可是不做巫女，她什么都不会，拿什么养活自己？
当然这些话她不会跟这样一个几乎不认识的人说，她平静地看了高桥一眼，没有开口。
高桥似乎没有察觉到她隐隐透出来的不悦，也不在乎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只是继续说：“其实不做巫女也可以有很多选择，像您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许多都已经嫁人了吧？”
终于绕到这个话题上来了，伺茵心里叹气，一个只看她跳过一支舞就来求婚的男人，她实在是无法有好感。
要怎么回答？还是不回答？
“一晚上没吃什么东西，还跑到后院来看花，一会儿又要叫饿。”正是僵局，伺茵一个字都不想说，突然身后冒出来晴明调笑的声音，伺茵转过身去，看到晴明手里捧着个盒子走了过来，伺茵想，这个家伙肯定躲在某个角落看了许久的好戏了。
尽管心里有些不满，可是晴明出现的时机的确是好的，所以她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再跟这个高桥单独呆下去，她觉得自己要变成一块寒冰了。
晴明走到她面前，先与高桥互相见礼，高桥看到晴明来了，就知道自己又错失了机会。
“你手里捧着什么？这盒子看着有些眼熟？”伺茵的语气一下子就轻快了不少，完全不同于之前与高桥对话的僵硬，高桥在旁边只觉得心中郁闷。
晴明把盒子打开，里面露出正红色的一条围领，正是她今天跳舞的时候戴的那条。取出围领，晴明把盒子放在地板上，又将围领抖开，再次给伺茵戴上：“丢三落四，今天这样的场合你也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取下来？你是这个神社的主人，以后这样的祈福仪式，你都要戴着它，知道么？”
“夏天也戴？”伺茵低头看晴明给自己戴围领，那双手看起来真是漂亮，自己以前怎么没注意到？
晴明笑：“祈福一般都是冬天，如果真的运气不好撞到夏天有这样的安排，再热也要戴着。”
伺茵不满地微微嘟着嘴，晴明笑出了声：“后悔了？”
“什么？”
“后悔答应接下这间神社了？”晴明的眼神狡黠，这么近的距离，很容易又闻到了她头发上传来的樱花气息：“早就跟你说了巫女肆挂个闲职不错，你非要来接这个活儿。”
伺茵想说未必就要一直做这个神社巫女，心情不好直接不干了，皇帝也拿她没有办法，可是后面站着的高桥让她把话都咽了回去，晴明看见她的表情，笑得更开心。
而身后的高桥，对于晴明突然出现本来就不满，当他看到晴明亲自给伺茵戴上围领的时候，更是惊讶到说不出话来，最重要的是，伺茵对于晴明的亲昵举动完全没有任何抗议和抵触，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
这时晴明已经替伺茵佩戴好，他弯腰拿起空盒子，盖上：“走吧？不能老在这里呆着，陛下瞥见了不好。”
估计今晚也不会有什么事会叫到他们了，但是伺茵毕竟也算个官员，在皇帝赐宴的时候见不到人，总要落人话柄。
伺茵也知道这个道理，于是转身与高桥再次见礼，晴明也微微对他点个头，见到高桥回礼，两个人便并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