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江南老(1 / 1)
众人尽欢,醉意缭绕,夜深灯重,迷蒙人眼。
酒罢却无法沉静,趁着夜色,任他漫步,只是随意一走,就步到熟悉的地方,也不知怎就走了那么远,也亏今夜月明亮,照的路清晰。沈蕖陌干脆拢了衣摆在废墟旁坐下,面朝溱河,水声淙淙,还有萤火弥漫,似乎是没有了人户灯火,夜色稠密,小小萤虫远山便稀疏的星子一般明亮。
风过夹带着凉爽的浅浅水汽,醒了大半酒醉,沈蕖陌从衣襟中取出自那失而复得后就再未离身的玉簪,摩挲过,嘴中喃喃
“娘亲,娘亲……”
回想起她的娘亲过世的时候,那是她幼时最深刻的记忆,娘亲挣扎起想抱她,却用不出半分气力,就只能用枯瘦的手握着她的小小的手,止不住的泪流
“娘亲生下你,却从未疼爱过你,全心全意都是他,连自己的女儿都容不下,这最后一回也还自私的不像个娘亲,只想求个安心,蕖陌,以后千万怜惜自己,娘亲,只求这个安心”
她那时当然不懂,她的脸庞眉目最像那个人,所以她的娘亲会深深的看那张幼小的轮廓都还未长开的脸,痴痴的抚摸,眷恋着那个沈蕖陌从未见过的人,她的娘亲心心念念到死的那个人,即便到最后,是沈蕖陌无怨无悔的给她的娘亲最后的成全。
她那时也不懂怨恨,以后不想懂得怨恨,到她倦了累了,疲于怨恨,她还守着娘亲对她唯一的期望,冷心冷肺的活着,没有人教过她,如何怜惜自己,她不会。
却还是有人愿意怜惜她,温暖她,照顾她。
沈蕖陌微微笑着
“你看,娘亲,我爱他”
不多时便听见脚步声,沈蕖陌不慌不忙的收好玉簪,来人刚好站定在身边。她抬头对他笑,他便坐下。
“夜很深了,方才喝了那么多酒,河边风凉,容易受寒”
她轻轻的应了一声,往他的方向挪动了一下,让他觉得好笑。
“我曾外祖母创立了‘烟渚泊’,你知道吧”
看着霍璟梵点头,沈蕖陌又转向河的方向。
“但是,‘烟渚泊’手艺最好的,却不是我曾外祖母,而是我外祖母,所以外祖母掌管时,‘烟渚泊’名声最盛,后来有了我娘亲,娘亲柔弱纤细,温雅恭顺,又最是聪颖,家传的手艺学的精巧,很得外祖母疼爱”
停顿了一下。外祖母是那般要强独立的女子,强势到极点却是盲目,所以她始终不能理解,也不能原谅。
“后来,我娘亲爱上了一个男子,海誓山盟,私定终身,他说回乡禀明母上便十里红妆来迎娶我的娘亲,只留了一方丝帕给我娘亲,丝帕上他亲笔画了墨色芙蕖,不久娘亲就发现自己有孕,又惊又喜,一番掩饰,待外祖母发现时,已不可挽回,外祖母勃然大怒,却无可奈何,将我娘亲软禁,逼她死心,待我出生,外祖母更视为孽种,除之而后快,我娘亲以死相逼才保住我”
日复一日的等待,看“烟渚泊”的天,看“绮昔”变幻,即便不能踏出这个囚笼半步,还是没有半分动摇,每日都在思念中煎熬,甘之如饴。所有的指责流言,都阻止不了她心如磐石。
“可是她没有等到”
沈蕖陌转头定定的看着霍璟梵的眼睛,明亮的一如那日的火光
“终日牵肠挂肚,最后郁郁而终,直到死,她的沈郎都没有再出现,只留下我,与那个负心汉同样的姓,因那个负心汉而冠于的名,甚至是最神似那个负心汉的容貌,只留下我”
那么多的时日过去了,沈蕖陌坦然的在一个人面前剖开了所有的伤痛。它们从未愈合,只是被故意的忽略,从前一直以为今后都只会这样了,自欺欺人的粉饰太平,千疮百孔都麻木,得过且过一辈子。从未想过有一个人会成为她的勇气,与这些所有对抗。
“我为外祖母所不容,却又无可奈何,所以即便最恨,却不得不留在身边,抚养长大,还要将一生心血交付”
唯一的女儿,唯一的外孙女,爱恨纠缠,永无天日,到死都不能释怀。
手臂挨过的戒尺,小腿挨过的藤条,院中石板上的罚跪,冷漠的训斥,厌恶的眼神,沈蕖陌从小就知道,手艺学不好,就会被罚,没有任何余地,不能哭,不能闹,哪怕手疼的发抖,长时间的罚跪腿几乎站不起来,还是要完成,没有余地。让她不仅练就了如今的手艺,还学会了如今的生活方式,成了如今这般糟糕的模样。
幸好幸好,还有人不嫌弃她这般糟糕的模样。
霍璟梵陷进沈蕖陌眼中的光,读懂她未明说的苦痛挣扎,读懂她的信任和依赖,读懂她想要与他相伴一生的勇气。
还需要什么呢?还需要说什么呢?
沈蕖陌拿出玉簪。清雅出尘,落落傲骨,最衬他一身踈\\\\\\\狂。
“依约,可还满意?”
此生她唯一出手的玉簪,只此一支,后无继者。
他展臂将她拥入怀中
“明日再过来放花灯吧”
“好”
“随我一起去西边吧”
“好”
我还不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你的名字。但是没关系,我们还有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