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番外 长风歌9(1 / 1)
一夜梦靥,挣脱不开噩意纠缠。夜未央,连兮猛然睁开眼,额头薄汗未散,浸深了冷寒。扯起被子将自己完全盖住,曲着腿整个身体缩抱在一起。手掌按在心口,连兮情不自禁压抑的颤抖,死死闭着眼,止不住泪如雨下,蔓延在血液里的恐惧,会不会真的,停止了心跳?
再醒来,梨樱侍在床边,见连兮起身,重重下跪
“姑娘受此磨难,皆梨樱之责,姑娘恕罪”
说着便要磕头下去,连兮大惊,急忙去拉,嘶哑着嗓子
“这是做什么,是我的错,我不该乱来,快起来”
梨樱摇头不语,脚下不动
“你快起来,不然我也跪了,反正是请罪”
说的急,不小心又急促的咳起来,面上一片痛色,见连兮身体有异,梨樱不敢再争辩,扶连兮靠坐在床沿,帮着她舒气,看着她喝了杯水才好一些,还一直扯着自己的衣袖,焦急的神色
“姑娘歇歇,不必说话了,我知道了,不会再让姑娘着急了”
连兮这才松懈,让梨樱帮着更衣洗漱,出了外间,正有厨房的人奉来了一碗精细的米粥,连兮一愣,深皱着眉,无功无力,却持着身份有粥充饥,这一碗,又是多少人下次吃食没了着落,实在心下难安。叫了厨房那人又拿了一只碗来,用瓷调羹舀了一勺子,置于空碗中,提了桌上的壶子往里倒满水,把托盘推过去
“我与梨樱,吃这些就够,剩下的拿回去,你们那儿谁还未吃,分分一起吃吧,以后,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大为羞愧,低着头不看他人,奉粥的人愣住,接着一迭声的道谢,小心翼翼地捧着粥退了下去。梨樱倒是笑
“姑娘心善,只是姑娘受伤,如今吃食不济,城主怕是要责问了”
连兮摇摇头
“他知道的,不会生气”
一有言语嗓子火辣辣的痛,梨樱立刻递了水给她
“姑娘不要说话,快些吃东西罢”
连兮却拉着梨樱坐下,碗端了过去
“你吃,好痛,吃不下”
指着咽喉的地方无奈的苦笑
“姑娘……”
梨樱不依。快吃,可不能浪费。无声的口型,还是笑。梨樱仍带着虚弱的病色,喉下凝咽,终是持着调羹一口口吃完那碗掺了水的薄粥。
城中混乱,萧索深深,街道不复繁华热闹,寂寥得人心寒。“苦味堂”聚集了众多病苦之人,病痛□□不绝于耳,二人都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金先生的居所稍微清净些,引路的小厮入门禀报之后就出来请。连兮拦下梨樱,只让她在外面等,也没有解释,只是露出了严肃的神色,梨樱迟疑,只得听命。连兮朝小厮点头致谢,轻手推门入内。
金先生霜发白须,慈祥微笑,平易近人,怀满医者仁心的慈悲淡然。连兮一阵悲凉,勉强持笑行礼,“叨扰先生了”,金先生不多言“坐吧”边示意连兮将手腕放在软垫上以便探脉。心中忐忑不安,屏息以待,直至金先生长叹着气摇头,“怎地染上这么狠辣霸道的毒,现下的状况,唉,老朽也无能无力”不见微笑,多了无奈惋惜。早已意料的最坏的结果,被确认无误,戚戚不能自已,连兮捏着拳头一劲头使力,指甲陷了一掌心的血痕。“姑娘,还且保重”金先生从药箱中拿出一只长颈玉瓶,“这药,能缓一时之痛,老朽能做的,只有这个了”连兮声音更哑,一开口便像是要呕出血来,“先生言重,多谢先生,先生就当做今日未与我号脉,不与任何人说起此事,连兮,感激不尽”说着就要跪下,金先生抬手扶住,“何须行此大礼,至少在你在世时,我不会与人说去”看过连兮的颈项,“咽喉受损不宜多言,外敷伤药自是极好的,我抓服药给你,不消几日内力的伤就好全了”将死之人,还有几日?察觉失言,金先生又一叹息。
连兮独自站在木兰树下,慕绪然甫一看到,恍然初见之时,只是木兰花辗转凋零,碾作尘泥,空枝寂寞。
举步走与女子并立,女子察觉,笑的亲昵
“金先生答应把这棵木兰送我了,栽在院里的石桌旁可好?”
慕绪然抬手描摹连兮的眉
“甚好,嗓子可还痛的厉害?”
因为越加粗粝沙哑的嗓音而刻意小声说话,慕绪然忧心不宁
“不碍事,金先生拿了药给我”
连兮用指尖轻轻掠过慕绪然的额间,似是抚平了蹙紧的眉头,慕绪然一愣,随即抓住连兮正要收回的手握在掌心,低下头去,试探的触碰了女子温软的唇,惊慌闪烁的眼睫洇开了羞怯,染了木兰花色的脸颊牵动着丹唇轻微的颤动。若有似无的摩擦极尽温柔,安抚的轻柔,辗转贴近,方许了缱绻多情。
拥入怀中的人,清浅不知花多摇曳。风月近,说痴情,一寸一寸,覆灭了半生彷徨。
“等我回来”
他在她耳畔浅诉,掷地有声。她被他肩上的尘霜灼伤了眉角,收紧了手臂,穷尽气力,说不出回答。
熙隆十二年,西凉出兵川阳。时川阳城主慕绪然,辅国大将军者,利刃也,复却敌,重挫之,川阳安。
马革裹尸的苍黄大漠,遍染鲜血的长风泣歌,沙场狼藉,大千魂灵,只道白骨如山无姓名。
已是青史难以承载的惨烈。
战乱止息,百废向新。雁城清肃,川阳者,尽悉归之。
朝光浥轻尘,驼铃悠然间响。、
川阳城外,四人迎风而立。
将拢面的纱巾妥帖的别在耳后,连兮抬眼看慕绪然
“天气爽朗,该不会有大风沙的,再还有岳叔呢,明日便到了”
或许是因为融洽在朝阳里,慕绪然脸上的浅笑透露出柔和似水的味道
“就回去看看,等城中的事处理个大概,我便去接你”
虚扶连兮翻身跃上骆驼,突然紧握连兮的手,随即放开。
看着一行二人渐远,女子的背影像虚幻,慕绪然几不可寻的面色一紧,追随的目光愈加深沉,直至风沙漫散再看不见。转身入城,陈昱行其后。将军随禀报战事详情急呈的奏折还夹了请婚的疏文,待到再去请时,怕是十里红妆,冠与那连兮将军夫人的名号。略略看过前行人坚毅的侧脸染上的脉脉轻柔,陈昱笑语
“将军,摆喜酒的日子可要早些告知,臣下担心礼薄失仪”
慕绪然脚下一顿,敛目回头
“多罚几杯就是了”勾着嘴角戏谑,再时,二人皆开颜。
却是绝别。
逐渐强烈的日光扬起沙尘虚浮了视线,锲肤镂骨的痛意漫透了血肉。只一颗了,还能撑多久?手心的汗浸染了白玉剔透的瓶身,指节突兀成苍白。骆驼缓慢的颠簸,踏过沉重的脚步,黄沙轻而易举的滚散,行迹便消逝不见,我一步步弃你离去,过往磨灭成殇,终会沦为荒烟孤壁中一缕无所归依的野魂。只是你目光的重量是我的贪恋,却回不了头,再追忆的看一眼。
或有来生,浮屠怜惜,云烟尽散。